李老財從趙東的臉上品出味道，所以他沒有追問，而是耐心等著。

  躲在窗外的李夢雲抓住這個空檔進屋，臉色如常道：“爹，我困了，去睡會，你們吃完喊我，我來收。”

  說完，李夢雲往裏屋走去，看著女兒那比平時微快的步子，李老財暗中搖頭，在心裏呢喃道：“女兒啊，以後別怪爹，靠山村水太淺，不該留的還是留不下。”

  ……

  忘記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也忘記了怎麽睡下的，早上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可能是因為疲憊，又可能是睡的舒坦，趙東半年來第一次沒有按時起床。

  李老財父女這會估計已經去地裏幹活了，趙東吃了點桌上留的飯菜，洗了臉，然後去隔壁看望周老，這個隱居在李家莊的外姓老人。

  似乎知道趙東今天會過來，趙東進院的時候老爺子正在院裏曬太陽，聽見腳步聲，他頭也不抬的問道：“是小趙吧？”

  一張紅木桌，一把藤木椅，一壺茶，一盤棋，在麵對這個老人時，趙東總會習慣性的收起自己身上的所有防備，恭敬道：“周爺爺，是我。”

  老人睜開眼，一臉唏噓。“還以為這輩子再也看不見你了，沒想到你又回來了。”

  趙東笑的尷尬，不知道咋開口，隻好坐在一旁替老人泡茶，桌上的茶具不多，不一會就茶香四溢，其實趙東泡茶的時候沒有那麽多的講究，勝在對水溫火候的把握，以及對茶葉舒卷程度的判斷。

  “難得。”老人品了一口茶，淡笑開口。“下棋，品茶，泡酒，再加上一身不算下乘的功夫底子，每次見你，你這小子都能給我點驚喜。現在的年輕人大都浮誇，肯有你這份涉獵的人不多，茶這種功夫，如若不是有心，頂多學個架子，想雜糅幾分意境進來不容易。”

  李小米今天沒出去玩，看著兩人聊天，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煞是可愛。

  趙東安靜坐在一旁，老人每次說話都透著道理，深入淺出，每回味一次都覺著受益匪淺。這老人看的也很準，趙東的確涉獵甚多，不隻泡茶，調酒，品酒，哪怕是燒咖啡，這些東西趙東隻要接觸了一次大都能學個八九不離十。在江海的金碧輝煌，他隻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就將一杯難度頗高的雞尾酒調製學來大半，如果不是後來機緣巧合有了野心，有了上位的機會，趙東這會沒準早就改行。就跟趙東學人拿捏說話，學人擺弄氣場一樣，自從進了大城市之後，他見到任何新鮮東西都貪婪學習著，並不是為了遮掩身上的鄉土味道，隻是想離他眼中那個大城市的製高點近一些，再近一些。

  老人見趙東不願說話，心情出奇的好，像是看見頑皮晚輩摔了跟頭，一臉慈祥。“又跌倒了？”

  趙東不覺著在這老人麵前有啥丟人，點頭承認。“嗯。”

  老人不去問過程。“想到原因沒有？”

  趙東認真思考，臉色有些懊悔。“眼界不夠，根基不足，總想放長線釣大魚，可真被大魚咬了勾，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老了縷著胡子。“趙東，想不想聽聽我這個糟老頭的故事？”

  趙東正襟危坐，一臉虔誠模樣。

  老人笑了笑，起了一個話頭。“或許你會覺著我這個滿嘴瘋話，喜歡下棋，喜歡喝茶的糟老頭有啥不尋常的來曆，其實你錯了，跟你一樣，我也是農村出身，真要剝了皮，也是一身洗不掉鄉土氣。那還是三十多年前，我第一次走出農村，跟你不同，那時候我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爹，所以我跟你進城的目的也不一樣，你是為了活的更好，我當時想的隻是如何活下去。”

  趙東將所有的表情都藏在心底，細心去聽，老人也不去看趙東，半閉上眼睛。“知道從農村出來的孩子有啥優勢麽？”

  老人不等趙東的答案，自問自答道：“是相對來說更低的起點！現在的人都喜歡用俯視的角度去看社會，所以我們能發現更多不同的東西，發現更多別人看不見的東西，這些東西對於城裏人來說不值錢，對於我們來說那就是一筆寶貴的財富。”

  老人打開了話匣子。“和大多數剛進城的農村人一樣，我那時就像是一隻食不果腹的餓狼突然看見了滿圈的牛羊，貪婪那是一定的，更多的想法還是如何把滿圈的牲口都據為己有。中間的過程不說，也說不完，太囉嗦，我是運氣比較好的那個，同村出來的十多個人，死的死，逃的逃，也有不少人被沉了江底喂魚，我總算艱難活了下來，風風雨雨三十年，一路走到了不少城裏人都仰慕的光鮮位置。”

  趙東一陣揣測，老人所說的光鮮位置到底是多高？

  老人也不去解釋。“所以說，趙東，我能了解你的心思，現在的你就和當年的我一樣。能低頭，肯彎腰，逢人堆笑臉，見人下菜碟，這一套本事不用人教，信手拈來。渴望成功，也更加渴望知識，會尊重每一個看不起自己的對手，會瘋狂吸吮一切能被消化的營養。能隱忍，也有心機，隻要不被人一腳踩死，是能咬碎了牙也能咽到肚子裏的強種！”

  老人唏噓的歎了一口氣。“可以這麽說，我們是這座城市的推動者，可城裏人卻大都看不起我們，你知道為啥麽？”

  趙東搖頭，老人淡笑解釋道：“因為我們這些人更加的渴望成功，更加的渴望上位。說句不好聽的，我們這種人，真被逼到絕路，能狠下心的玩命，反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回家種地，總比餓死強。所以說，我們本能讓人懼怕，也比城裏人有機會爬的更高！在某些上位者的眼中，我們這群草根是蠶食這座城市的螞蟻，是以後會跟他們的兒孫搶羊吃的餓狼，一旦有個風吹草動，我們會是第一個被推上排頭的棄子！”

  趙東從老人的嘴裏聽出一點不甘心的味道，這是他以前從來沒有發現過的，他不禁去想，這個老人所謂的輝煌到底達到了一個什麽樣的高度？竟然能看的這麽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