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市火車站。

  顧恒牽著兒子擠出站台, 身上累出一身臭汗, 他覺得自己都快要餿了, 這個年代坐火車簡直折騰人。

  顧恒心累人更累，幾天幾夜沒有好好休息過。

  顧雲開緊張的牽住爸爸，目光應接不暇, 大城市有好多人，好繁華, 他都快要看呆了, 一步也不敢離開爸爸，生怕自己走丟。

  父子倆走出火車站，顧恒腳步一頓，放下沉重的行禮，轉過身，大聲喊道：“喂，盯了我一路累不累, 過來幫幫忙。”

  自從他在火車上打人，顧恒就發現有一道隱晦的目光盯著他，當時沒當一回事兒，現在下了火車還跟著，顧恒覺得與其被人暗中盯梢, 還不如他主動出擊。

  青年男人一驚, 麵色不顯的走上前。

  顧恒好笑道：“同誌, 你是軍人吧。”

  青年身體緊繃, 臉上看不出表情。

  顧恒笑道：“你別緊張。”

  青年：“......”

  他總覺得事情打開的方式不對。

  顧恒笑眯眯道：“解放軍同誌, 你是申市本地人吧。”

  青年更加警惕，目光微微一沉：“嗯！”

  顧恒得到答案，毫不客氣的指揮道：“幫我抱下兒子，順便找個招待所，你看我們父子人生地不熟的，解放軍同誌，你可一定要幫幫忙。”

  青年麵無表情。

  顧雲開目瞪口呆。

  顧恒麵色誠懇道：“解放軍同誌，你可真是好人啊。”

  被好人的鄭國華：“......”

  “爸爸！”顧雲開紅著小臉有點緊張。

  顧恒滿不在乎道：“乖，別怕，這位是偉大的解放軍同誌，他們是人民的大救星，專門幫助咱貧苦百姓，不會把你賣了。”

  鄭國華認命的抱起顧雲開，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搞錯了，但是，眼前男人動手的時候身上的煞氣騙不了人，像是殺過人見過血，並且，這人眼中的情緒始終沒有太大波動，來到大城市表情無驚無喜，發現他在盯梢還能熟絡的跟他說話，怎麽都覺得不對勁。

  當然，更重要的是鄭國華自認為行事隱秘，這人居然能發現，做任務的時候如果也這樣，他恐怕早就死了幾百次。

  普通人絕對不會這樣警覺，鄭國華默默給顧恒打上奸細的標簽。

  來到招待所。

  顧恒嘴角一抽：“這裏是......”

  “軍區大院招待所。”

  顧恒笑了：“謝謝你了啊解放軍同誌。”住在軍區大院比住其他地方環境好，內部招待所便宜又安全，就是壓力有點大，不過他祖上八代都是貧農，說穿了就是窮，身家清白，根正苗紅，不怕有人查。

  鄭國華走進招待所：“劉嫂子，幫忙開間房。”

  “小鄭啊，你怎麽回來了，嘉華一大早就去了火車站接你。”

  顧恒幹笑起來，他把解放軍拉壯丁了。

  鄭國華沉默了一下：“我和朋友一起。”

  顧恒心中一喜，朋友這個身份太有用了，連忙拿出介紹信，笑著道：“劉嫂子，這是我介紹信，先住五天。”

  顧雲開很有眼色：“姐姐好！”

  劉嫂子頓時笑逐顏開，高興道：“喲，這是哪來的小孩真會說話，要叫阿姨知道不，我可當不了姐姐。”

  顧雲開天真無邪道：“阿姨漂亮。”

  劉嫂子笑得合不攏嘴：“老都老了什麽漂亮，小朋友真可愛，你叫什麽名字啊，今年幾歲。”

  “我叫顧雲開，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雲開，今年六歲。”

  “還會背詩呢。”

  “我娘教的。”

  顧恒一臉牙疼，臭小子跟誰學的套近乎，在村裏他咋沒這麽會說話。

  鄭國華風中淩亂了，這小孩子成精了。

  沒辦法，小孩今年才六歲，他總不能也說人家是奸細，可是，不知不覺中有了顧雲開這個中間人，顧恒也和劉嫂子說上話了。

  鄭國華覺得，回家要提醒父親一聲，仔細盯著這人，說不準會有什麽大收獲。

  顧恒和劉嬸子閑聊了一會兒，帶著兒子去了房間。

  鄭國華告辭離開。

  顧恒再次感謝解放軍，好人啊。

  軍區大院的招待所環境比其他地方好，雖然也是雙人房，沒有衛生間，不過，取用熱水很方便，樓下還有澡堂子，食堂。

  顧恒先帶兒子洗澡，接著，父子倆就呼呼大睡，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起來。

  顧雲開肚子餓的咕咕叫。

  父子倆吃完早飯。

  “小顧，要出去啊，昨晚上國華還來找你呢，看你睡著就沒打擾。”

  顧恒嗬嗬了，解放軍同誌真是堅持不懈。

  顧恒道：“嫂子好，我帶孩子出去轉轉，看看能不能找到親人。”

  劉嫂子了然的點點頭，顧愛華的介紹信上寫的就是尋親，笑著道：“路上小心，要是有啥要幫忙，千萬別客氣。”

  顧雲開揮揮手，眼睛忽閃忽閃的，可愛道：“阿姨再見。”

  “雲開再見。”

  顧恒笑了笑，他居然沾了兒子的光。

  離開軍區大院，顧雲開板著小臉。

  顧恒詫異道：“怎麽了？”剛才不還很高興嗎。

  顧雲開猶豫不決，抿了抿嘴唇：“爸爸，我們......”

  顧恒稍稍一想：“擔心媽媽？”

  顧雲開點頭，他想找到媽媽，又怕找到媽媽，周靜雪離開的時候沒有帶他走，顧雲開心裏始終有根刺，他認為媽媽不要他了。

  顧恒笑道：“別擔心，你姥爺現在平反了，你媽媽肯定沒事。”

  顧雲開白他一眼，爸爸真蠢，他知道媽媽是來城裏享福的當然不會有事，他隻是擔心媽媽不要他們。

  如果媽媽不要他，他也不要媽媽了。

  顧恒噎住了，拍了一下兒子腦袋，小孩子家家的胡思亂想些什麽呢，居然還跟他翻白眼。

  顧雲開嘟嘴，爸爸又欺負他。

  周靜雪的地址很好找，舊社會很有名的住宅區，曾經住在這裏的人非富即貴，同時，新中國解放以後，他們的生活也最落魄，不少人已經身死，還有不少人被□□，更有不少人逃出國外，能夠堅持到平反的，隻有很少數的一些人，周父就是其中之一，房子也是由政府還給他。

  顧雲開擔心了很久，然而......

  “大娘你好，這家人不是平反了嗎，房子怎麽沒人住。”

  大娘臉色一黑：“你是他們什麽人？”

  顧恒暗道一聲不妙，連忙道：“我就一個鄉下人，聽說有人平反，過來瞧瞧熱鬧，這戶人家是資本家吧。”

  大娘呸了一口唾罵道：“可不就是資本家嗎，老天爺不長眼，資本家都能平反，欺負我們貧苦老百姓，好好的房子讓人收了，他們全是舊社會的毒瘤，房子不住還要霸占，現在都是新社會了，也不讓人過兩天好日子，他們這一家子人啊，全部搬去京城了，資本家......”

  顧恒得到答案，趕忙帶著兒子溜了，大娘不好惹啊，罵人簡直太利索，難怪周家要搬走，他們要是住在這兒，保準沒一天安靜日子。

  政府還給他們房子，裏麵原本居住的人肯定要搬走，誰心裏願意？

  顧雲開大失所望，他擔心了那麽久，媽媽居然不在。

  顧恒無奈道：“別難過，爸以後帶你去經京城。”

  顧雲開提不起精神，整個人都蔫了吧唧的。

  顧恒哄道：“爸帶你去大飯店。”

  “爸帶你去買衣裳。”

  “爸帶你......”

  “哇......”顧雲開哭鼻子了，小孩子有時候就是這樣，不哄他難受一會兒就過去了，越哄他心裏越覺得委屈：“爸爸，媽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從小就是聰明的孩子，媽媽在申市他們還能有地址，媽媽去了京城，人海茫茫，其實他早該明白的，媽媽從一開始就不要他。

  顧恒抱起兒子，擦了擦他的眼淚，安撫道：“別瞎想，你媽媽也是沒辦法，你看周圍那些鄰居，她要是住在這裏被人欺負怎麽辦，你別怪她。”

  顧雲開吸了吸鼻子：“你哄我。”

  顧恒無語，他說的是大實話。

  顧雲開趴在爸爸懷裏，悶悶道：“以後我也不要她。”

  顧恒思索了一會兒，斟酌道：“從前爸爸也有錯，你媽媽吃了不少苦，離婚的事我不怪她，我相信她心裏也是惦記你的，咱們都不恨她好不好，爸爸以前忽略了你，現在跟你道歉。”

  顧雲開小臉一紅：“我原諒你。”

  顧恒輕輕笑了，這麽可愛的兒子，怎麽可能是大反派。

  顧恒帶他在外麵玩了一天。

  先去飯店吃飯。

  又去市場淘貨，申市現在已經有個小型交易市場，處理一些不要票的滯銷品。

  父子兩人拎著大包小包滿載而歸。

  剛剛回到招待所，立刻看見解放軍同誌。

  劉嫂子熱情的招呼道：“小顧啊，今天找到親人沒，你怎麽現在才回來，國華等了你一天，擔心你們會迷路。”

  顧恒嗬嗬，連忙感激道：“國華，真是太謝謝你了。”

  鄭國華心裏憋屈，暗恨顧恒臉皮厚，叫誰國華呢，他用朋友做托詞，誰知這人居然不解釋，簡直蹬鼻子上臉，心裏更加懷疑顧恒有目的。

  並且，更讓他覺得生氣的，他老子昨天罵了他，說他辦事不長腦子，顧愛華如果是奸細，帶他住進軍區大院，豈不是把危險放身邊。

  如果不是奸細，豈不是更證明了他沒腦子。

  並且，哪個奸細這麽大膽，居然敢來軍區大院招待所，聽說還帶著一個孩子，鄭建黨狠狠罵了兒子一通。

  鄭國華心裏不服氣，他覺得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說不定人家帶著孩子俺人耳目，專門住進軍區大院，為的就是打消他的懷疑呢。

  他一定要找到證據，因此，一大早他就來了招待所，知道顧愛華不在，心裏暗惱自己來晚了，暗搓搓的懷疑顧愛華是不是跟誰接頭去了。

  劉嫂子笑道：“小顧，你要找的親人是誰，要不要嫂子幫忙。”

  顧恒搖頭：“他們搬走了。”

  鄭國華眼神一暗：“沒關係，我可以幫你查查。”

  顧恒笑道：“他們搬去京城了，不用查。”

  鄭國華道：“你別跟我客氣，我們兩個是朋友，我媽今天還罵我，朋友來了也不上門吃飯，明天記得去我家。”

  顧恒微笑：“好！”

  這個解放軍同誌真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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