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0 章
作者:晴空之下      更新:2022-05-10 18:19      字數:4999
  從定安城到牛背山一早便修了路, 馬車很快拐上了塢堡。

  柴達想起車簾,看著逐漸靠近中的石頭塢堡。

  這塢堡不算大,是邊塞最常見的防禦式建築,背靠著石頭山修在一個陡坡上, 三麵平坦, 牆麵也不知塗了什麽泥巴, 灰色的質麵十分平滑整齊, 根本看不到磚石的連接。

  不過大概是因為在邊城域內, 土城的四角雖然都有瞭望台,上麵卻不見有人看守放哨。

  倒是大門口站了三道身影, 孤零零的,半點也不像是迎客的陣仗。

  見此情景,柴達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但更讓他憋悶的事情還在後麵。

  他自詡身份,紆尊降貴地回來, 結果真就隻有三個老頭來迎接, 一上來也沒行什麽禮數,敷衍了兩句就要帶他去宗祠, 總有種盡快完成任務然後打發走人的味道。

  柴達自從得勢後,已經很多年沒受過這樣的怠慢。就算是被帶回南郡, 陸濤對他也是客客氣氣的,至少表麵上沒有慢待。

  墨宗這個態度, 讓他習慣了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很受傷。

  隻是他的這點小心情,根本沒有人在意。三老領著人進了塢堡, 徑直朝著後山走, 很快便到了宗祠跟前。

  “便是這裏了。”

  說著, 木東來伸手撞了三下銅鍾。

  這鍾原本是放在主樓前的廣場的, 後來牛背山地動引發山洪, 直接衝垮的塢堡主樓,樓前廣場現在還在修繕中,隻好轉移到宗祠前。

  鍾聲響起,陸續有人流朝著宗祠匯聚。依舊是男女老少什麽年齡的都有,不過個個衣著齊整,臉色紅潤,一看就是在安寧富足中過慣了日子的人。

  柴達的視線在人群中掃過,心中對於寧非的痛恨便又多了一分。

  這些人,都吃吃著他的家底養起來的,偏偏還都不知道感激,臉上對他半分敬畏恭敬都看不到!

  果然都是些草根泥腿子,不懂得感恩圖報,待他重新拿回矩子之位,定要好好殺一殺墨宗這些歪風!

  “寧非呢?為何不見他來?”

  柴達操著半生不熟的中原官話冷聲問道。

  聽他這樣問,謝錚一愣,然後淡淡地解釋說矩子有要事,不能前來。

  柴達冷哼一聲,對這老頭的說辭半個字都不信。

  他覺得那偽子定然是怕了,曉得此次要被拆穿伎倆,所以提前躲了起來,想要暗中算計於他。

  真是癡心妄想!

  柴達在心中嗤笑。

  墨宗害他的機會已經沒了,他現在已經站在總門前,隻要開啟傳承,先祖留下的寶貝他皆可使用,萬夫莫敵。

  那偽子想要暗中坑害,真是打錯了算盤!

  這樣想著,胸口的悶氣似乎也有了發散的渠道。柴達也不想同這些土鱉多說,開門見山要求看看矩子令。

  按說他一個來做客的要看宗門至寶,敢說出口其實就很過分了。然而墨宗眾弟子卻沒都很平靜,依舊用一種不鹹不淡不關心的冷漠眼神圍觀,似乎無論柴達做什麽,他們都不會有反應。

  三老得了寧非的叮囑,自然是依著柴達的意思開宗祠,“請”出宗門聖物矩子令。

  宗祠在地動和洪水中保存完好,內中還是掛著大德聖人的抽象畫,隻不過下方釘著的木牌換成了六塊。

  寧非繼任矩子之位,先代矩子常山的名諱便進了祠堂,與墨宗其他前輩一樣,接受宗門供養。

  正中的高台上依舊是那隻沉香木盒,玉牌模樣的矩子令正放在其中,一閃一閃不停地變化著光芒。

  矩子令的異象是從今天一早便開始的,隨著柴達的靠近,光線跳動的越發急促,放在陰暗的宗祠中,隱約透著一絲詭異。

  但柴達卻半分不懼怕。

  他從懷中小心翼翼摸出了珍藏許久的信物,也是一塊玉牌模樣的東西,但是比矩子令的尺寸要小了一半,此刻也在閃爍著光芒,逐漸與矩子令同頻。

  見此情景,柴達心中的篤定又多了幾分。

  他挺直腰板,按照記憶中父親叮囑的步驟,咬破手指,將自己的血液滴在信物上,然後大聲念起了咒語。

  “我乃是一代宿主的合法繼承人,我高祖乃是宿主嶽萬峰,為獨立終端誒愛思九的所有者,隻能係統配對編號為捌捌貳伍玖玖伍號。按照係統法則的規定,我繼承獨立終端的使用權,現在申請啟用。”

  這段話,其實他根本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什麽終端、係統之類的,聽著似乎是仙家層麵的物件。

  但這段話,卻是他家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每一代人都要倒背如流,為的就是眼前這場儀式!

  柴達很緊張。

  這一刻的他,甚至比成為火雷聖巫的時候還要緊繃。

  火雷聖巫隻是個愚民的神棍,但如果他得了先祖的寶貝,他會成為這天下真正尊貴的人!

  柴達心跳如擂鼓,站在宗祠前微微顫抖,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高台上的矩子令。

  然而等了足足一個時辰,矩子令依舊隻是在閃光,連帶著他手中的信物也在閃,你一下我一下,交相輝映,好不默契。

  門外的墨宗眾弟子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矩子令異象他們是見過的,寧矩子就曾經用矩子令與他們報過平安,之前矩子令擇主的時候,裏麵還曾經放出來過測試的題目。

  但凡能有回應,便不會隻這樣一味的閃光。而且這種隨便亂閃,細細琢磨起來還似乎有節奏的情況,大多出現在年底慶典的時候,為大家載歌載舞助個興。

  “散了吧散了吧,一個假貨,也值得你們跟著起哄?”

  人群中有人不滿地念叨。

  “耽誤了大半天,現在回去還能補上全勤,多賺頓紅燒肉不好麽?”

  一說紅燒肉,人心就有些散了。

  本來就不想來,畢竟這位聖人後裔的名聲太差,簡直有辱宗門清白,是矩子要求墨宗弟子全員到齊,大家猜不得已過來給捧個人場。

  結果現在可倒好,等了半天是個吹牛的騙子,大家都覺得感情受到了傷害。

  “等等!再等等!不可能沒反應的!”

  柴達急得額頭上的汗珠都滴下來了。

  原本十拿九穩的事,結果現在成了一場笑話,他寄予那麽多期待,如何能夠接受這樣的結果?!

  情急之下,他又咬破手指,鮮血不要命地往信物上澆。

  很快,白色的玉佩被澆成了血葫蘆,紅色的液體甚至深入了玉牌表麵的坑縫,也不知道是觸發了什麽反應,玉牌忽然冒了一陣煙,然後發出“滋滋啦啦”的響聲,再也不亮了。

  圍觀的墨宗弟子發出了一陣哄笑聲。有站在前麵的還吸了吸鼻子,說是什麽東西燒著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

  柴達的眼死死盯著手中的玉牌,反複地按著某個位置。以他的經驗,隻要按下這個開關,玉牌就會閃爍出五彩神光,如同剛才一般,現在竟然也不靈了!

  “矩子令,是矩子令……”

  柴達紅了眼,瘋癲了一般就衝進了宗祠。

  圍觀的墨宗弟子見狀先是一愣,而後馬上也跟著衝進宗祠。然後他們到底晚了一秒鍾,柴達已然將高台上的矩子令拿在手中,拚命的揮舞,口中還念叨之前的咒語。

  隻是矩子令可不是他能被他掌握在手的信物,眾人就見一道道藍光從柴達手中竄起,如蛛網一般蔓延至全身。網中的柴達就像是發了羊癲瘋,兩眼翻白口吐白沫,渾身顫抖不已地在在地上踉蹌了幾下,然後倒在了畫像跟前。

  他似乎很痛苦,但還是下意識抓緊了手中的矩子令,仿佛那是他命中最重要的寶貝。

  “我……我……傳承……”

  他每說一個字,矩子令就閃爍一次藍光,劈啪作響聽得人心中發毛,大有不鬆手就一直折磨下去的意思。

  這種蔓延全身的痛苦,開始的時候柴達還能忍受。可到了最後,藍光是一道比一道密集,他感覺自己都被燒焦了一半,身下也散發出難聞的臊臭氣。

  為了保命,柴達隻得鬆手,可卻並不甘心,猶自念叨著。

  “我……大德聖人的繼承……”

  ——啪!

  矩子令滾落到一旁,閃爍了幾下,忽然自動亮起了一道白光。

  便如那日矩子令擇主時,眾人見到的異象一樣,小小的矩子令再度照亮了這方昏暗的空間。

  “矩……矩子令發威啦!”

  “難不成……又要開啟認主?”

  一想到這個可能,眾人的心情就沉甸甸的。

  這聖人的後裔實非善類,為一己之私讓中原生靈塗炭,不知死了多少百姓,多少人流離失所。

  矩子令要真認了這樣一個主人,他們……

  他們……

  他們就回九淩城,從此以後退出宗門,恥於奸賊為伍!

  大家追隨的是有寧矩子的墨宗,隻要寧矩子在,哪裏都是墨宗,這牛背山不要也罷!

  場中人都是這樣想,卻見矩子令再度有了變化。

  隻見那塊放在盒中的玉牌,此刻正如有生命般,有規律的閃爍著藍光!

  一下,一下,光柱在柴達涕淚橫流的臉上掃過,然後驟然熄滅。與此同時,一道光幕忽然投射上牆,這次不是在側麵,好巧不巧就在聖人像的上方。

  隱約有畫麵開始浮現。

  眾人一驚,因為畫麵中的人,五官與下方的畫像十分相似,似乎正是大德聖人本人。

  而他接下來的話,也剛好印證了他的身份。

  “盛陽啊……”

  畫麵上的老人呼吸艱難,伸出幹枯的手,一字一句地叮囑道。

  “爹留給你這三樣東西,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切切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你是我兒,我自然要為你安排好一切。眼下你年資尚欠,便讓胥木林先做一任矩子,炒鋼法和百煉鋼是我給你的不傳之秘,你借著這兩樣寶貝把持好鐵匠坊,下一任矩子誰都越不過你。”

  “你手裏這枚雲浮令是真的,陛下的親筆,拿著它可以先朝廷提一個要求。不要讓胥木林還有盧坎看見,他們手中的那枚是我仿製的,他們不知道但朝廷一看便知,也算給你留了一個把柄在手,不聽話的便,借著這假造赦令讓朝廷治他們的罪責。”

  “最重要的……還是那枚信物。”

  說到這裏,嶽萬峰急急喘了幾下,呼吸越發急促。

  他似乎知道自己時間不多,說出口的話越發斷續,眾人要仔細聆聽才能分辨出內容。

  “……騙出不少圖紙,那傻子係統……不肯綁定……便用這打開,裏麵有我這些年存下的圖紙和寶貝,都給你留下。”

  “有了這些,再加上……那些對我們死心塌地匠人,你再造一個王國,自己做皇帝……”

  這一番話,聽得在場的墨宗弟子十分不舒服。

  雖然創派的圖紙和技藝都是聖人拿出來的,可眼前聖人的形象與他們尊崇膜拜的那個無私博愛之人大不相同,聖人竟然也有私心,甚至不惜算計宗門弟子,為子息安排好控製宗門的把柄和倚仗,雙管齊下,這些略不光彩的手段都是他們從來想不到的。

  這是那個胸懷天下的大德聖人嗎?

  那個以教化天下為己任,告訴他們眾生平等的聖人?

  尤其大德聖人手舉竹簡的畫像還掛在牆上,與畫麵上那滿是算計而又貪婪的臉形成鮮明對比。

  而畫像下方,便是他殫精竭慮也要養護的後人,狼狽的躺在自己的排泄物中,幾乎沒了人樣。

  這樣的對比太過刺眼,許多人的心中有了動搖。

  好吧。

  他們還在安慰自己,護子乃是人之常情,聖人也是人,有私心也沒什麽,畢竟那些東西都是聖人造出來的,聖人願意給誰便給誰。

  可是很快,他們這點最後的安慰也沒了。

  矩子令一閃一閃,撕掉了大德聖人維係了百年的風光,甚至連一塊兜襠布都沒給他留下。

  ——8825995號:檢測到前任宿主DNA,確認雙方具有親緣關係。

  ——8825995號:接收到前任宿主繼承申請,確認申請人為前任宿主繼承人,申請內容為概括繼承,包括債欠債務及滯納金。

  ——8825995號:檢測到前任宿主嶽萬峰騙取以下尚未付款圖紙如下:……

  ——8825995號:檢測到嶽萬峰拖欠購買信物債務,尚有760期借款未歸還,判定為不誠信人員,欠款本金利息及懲罰款總計……因申請者申請概括繼承全部債務,債務整體轉移至申請人柴達身上。

  ——8825995號:因債務人柴達損毀“信物”,導致押物無法回收,折算為欠款……債務人柴達經檢測,不具備還款能力,如在30日內無法證明自身價值,將係統回收折價拆解估值,清償嶽萬峰名下債務。

  聽到最後一句話,柴達終於忍不住喉頭的腥甜,“哇”地噴了一口血出來。

  他萬萬沒想到,心機算盡大半生,得到了竟然隻有一筆欠了快兩百年的債務!

  什麽圖紙,什麽至寶……那裏麵說的清楚,都是先祖賒賬騙出來的,要還的!

  可先祖都還不起,他一個後人如何能夠還?他那什麽還?!

  還不如不要這狗屁傳承了呢!先祖享盡繁華,債卻要他的曾曾外孫來背!

  一想到那仙家說要將他拆解,柴達的腦中就不由自主閃出無數裂體酷刑的畫麵。

  以往在西莫支海,他曾判了不知多少人奔馬裂體之極刑,如今,終於要輪到他了嗎?

  柴達兩眼一翻,徹底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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