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2 章
作者:晴空之下      更新:2022-05-10 18:19      字數:4812
  一記飛騎打馬入城, 徑直奔向皇宮,疾馳的馬蹄聲驚醒了沉睡中的鼎豐城。

  騎手還沒到宮門前,城中的世家便收到了消息, 圖元安率兵在閶洲城外與胡騎大戰, 胡人從城上投擲遇火即燃的油瓶, 前鋒軍毫無準備,損失慘重。

  “哈, 這就叫不自量力!”

  彭家主嗤笑一聲, 與麵前圍坐的幾位世家族長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在對方眼中找到了幸災樂禍。

  對於一個以摳門省錢為愛好的吝嗇鬼來說,天下沒什麽比賺錢更重要的事。光統帝這一年來已經尋由頭加了十八次戰事稅賦, 在加上為了保住良妃分位而不得不獻入宮中的西海布, 這些都讓彭家主日日夜夜沒辦法安眠。

  他現在越想越覺得送女入宮是件虧本的買賣,三丫頭在宮中守著個名號,半點實惠沒看到,反倒成了一個吞錢的無底洞。五丫頭跟著司馬燁鬼混, 眼看著連個名分都撈不著,那花樓的女魁還收取買曲銀錢呢,自家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早知道這樣,不若當初嫁一個去邊城。現在人家封家可發達了,不但占了烏知河, 還把白鷺口把持得嚴嚴實實, 開田曬鹽, 那得多大的利!

  一想到這些,彭家主就難受得睡不著。再加上之前皇帝因為攻打閶洲而強迫眾世家捐贈軍資, 彭家主已經多日沒睡個好覺了, 原本就不算濃密的頭發越發稀疏, 眼見著人蒼老了不少。

  聽說戰事受阻,他覺得十分解氣。

  “本來就是瞎折騰,固守鼎豐城不好嗎?!一日之內便能到碼頭,順流而下入海,胡人上哪兒去抓人?”

  賀嶽家主先開口道。

  他親兄弟賀嶽景升因為白鷺口一戰成了廢人,賀嶽家的船隊也損失慘重。結果事發以後,皇帝非但沒有給予補償,反而借此在賀嶽船坊摻釘子,這樣賀嶽一族出離憤怒。

  隻是憤怒歸憤怒,傷了元氣的賀嶽家也不敢和皇帝硬扛,生怕司馬燁混勁一上來,直接找個由頭把自家折騰一番,平白讓石家撿了便宜。

  這口氣就這樣一直憋到今天,等到司馬燁“倒行逆施”,成了所有世家的公敵,才敢出口。

  世家做到這個份上,賀嶽家主都覺得自己窩囊。無奈仙勻船隊全數折損,這對賀嶽家來說可不是小傷,如今天下的世道又風雲變幻,缺了底氣的人便隻能蟄伏。

  “但若圖元安真的兵敗,那閶洲城的胡人多半要趁勢東進,咱們這裏怕是要危矣。”

  石家主不無憂心道。

  光統一朝中,唯有石家的地盤最靠西。雖然不與衡壽、閶洲接壤,但若是胡騎打過來,石家肯定首當其衝,不容的他不著急。

  聽他這樣說,賀嶽家主冷笑一聲。

  “石兄可真是多慮了。”

  “圖元安拿不拿得下閶洲,你石家的壑陽都是朝廷的防守重地,鼎豐城的門戶,絕對不可有差池,切莫把兩事混為一談。”

  “龍泉劍坊和閶洲礦好是好,但和我們有甚關係呢?司馬燁現在就狂妄至斯,若真有了鐵坊供應刀槍,怕不是要將我等世家大族全數剿滅!”

  這話頗有些大逆不道了,聽得石家主微微皺眉。

  可在場幾人卻並沒有避諱他的意思。石家又不是傻子,這段時日也被壓榨了幾層皮不說,石家主的妻族便是因為倒賣米糧被下了大獄。據說石家主親自入宮求情司馬燁都沒給麵子,一樣砍了他小舅子的腦袋。

  說他心裏沒恨沒怨,還能和光統帝一條心,做夢去罷!

  “阿立!你莫不是忘了阿玉是怎生死的?!”

  坐他下手的一個中年人,抹了把臉,聲音中微帶哽咽。

  “他司馬燁上位,我們兩家也算出錢出人出力,結果怎麽樣?他還不是翻臉無情,不過是賣了些米糧而已,算得什麽大事?!怎的就要了阿玉的性命!”

  這人是鼎豐城中二等李氏一族的族長,李家是石家主的妻族,李族長口中的“阿玉”,便是石家主那個被砍了腦袋的倒黴小舅子。兩人是表兄弟,從小一起長大,私交甚篤。

  家族嫡支被斬首,這對於李家來說是個奇恥大辱,也讓石家主丟盡了臉麵。

  “表兄,阿玉並非死於米糧銀錢,他便是那司馬燁作賤我們世家的靶子,他這是在拿阿玉立威!”

  一想起已經成為無頭屍體的表弟,石家主不說話了。

  他低下頭,臉上的神色有所鬆動。

  見此情景,賀嶽家主和彭家主對視了一眼,知道把這苦主帶來的計策成功了。

  李家不甘受辱,但又實力不濟,隻能攛掇石家為他們出頭。

  讓李家人說,比他們親自下場有用得多。

  “阿旭說的對。”

  彭家主在一旁敲邊鼓。

  “阿玉與我等一並長大,他的為人大家都清楚,並非貪圖財帛之人,這其中定然有詐。隻恨那司馬燁根本不聽我等辯解,也不查實便治了阿玉的罪,天下哪有這樣審案的道理!”

  “這分明便是向我等示威,警告我等若是不聽他差遣,阿玉便是你我族人的下場!”

  聽他這樣說,賀嶽家主也在一旁幫腔。

  “阿立,這不是一家之危,而是世家的劫難!”

  “我等家族與皇族共存了幾百年,一向相安無事,是司馬燁壞了規矩!他想將我等一網打盡,好獨霸天下,讓世家譜係徹底斷根!”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又觀察了一下石家主的表情。

  “阿立,你若不想參與也無妨,隻是你磨壞了我等大事。”

  “我等世家皆是同氣連枝,大家鬧一鬧吵一吵無傷大雅,可在事關生死的大事上,阿立你可千萬不能犯糊塗!”

  他這樣說,石家主沉默半響,驀地抬起眼。

  “你等要如何謀劃?”

  見他似有鬆口之意,賀嶽家主並彭家主又上前一步,彭家主壓低了聲音。

  “那圖元安雖然先軍失利,可到底是十萬大軍,比閶洲的胡人可是多了不少。一兩日內分不出個勝負,人吃馬喂的糧草消耗便要跟上,司馬燁多半要壓榨我等捐糧捐物。捐歸捐,數量足夠便好,東西還是可以稍稍做些手腳的。

  “壑陽距離前線最近,大軍糧草和軍需定然是要在壑陽過的,你若是能想些辦法,稍微遲滯一下,作甚要給圖元安那樣多的支援!”

  “也不是真讓你壞了前線大軍的事,隻是稍作遲滯,莫要讓司馬燁贏的那樣順利。咱們這些人終究還是盼著東山軍大勝的,雖然司馬燁驕奢暴虐,但總比胡人壓在頭上好,隻是給個下馬威而已。”

  話雖然這樣說,但石家主的心裏還是不踏實。

  他總覺得這時候給司馬燁使絆子不太合適,但架不住表弟和幾人的輪番勸說,最終還是猶猶豫豫地應了。

  時候不早,眾人紛紛告辭。彭家主送走了石李二人,剛回到書房並見到回轉的賀嶽景平,這廝在府外轉了一圈之後,又悄無聲息找了回來,顯然是有事要和彭家主單聊。

  “賀嶽兄,你說石家這事兒能成嗎?”

  再度分賓主落座後,彭家主小聲問道。

  賀嶽景平一擺扇子。

  “成不成都無妨礙,重要的是老弟你得出手。”

  “我?”

  彭家主點指了一下自己。

  “我能出什麽手?”

  “嘿嘿。”

  賀嶽景平微微一笑。

  “老石膽子小,便是真按照我們說的做了,也搞不出什麽花樣。現下最重要的是早解決司馬燁。”

  “老弟你也看到了,這小子是決計不能讓你我兩家生下他的種,想做外戚這事兒在司馬燁這走不通,不如趁早決斷。”

  說到這裏,賀嶽景平的手指搓了搓,比劃了一個下藥的手勢。

  彭家主一驚。

  “這……”

  “阿元,”賀嶽景平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些,開始打感情牌。

  “你與景升是摯友,景升如今躺在榻上成了廢人,這其中封家固然是元凶,但也沒少了司馬燁在背後推波助瀾。”

  “若不是他要景升去搶占白鷺口,景升何苦去惹那些軍漢?”

  “便像我之前說的,如今世道混亂,再讓司馬燁豐滿羽翼,我等便要滅頂。你我兩家皆有女兒在宮中,近水樓台,這幾日便該下手。再拖下去,我怕真讓圖元安拿下閶洲城了!”

  聽他這樣說,彭家主的臉上露出一絲恐懼。

  罵人歸罵人,但司馬燁畢竟是皇帝,弑君可不是小事。

  彭家主在司馬嶽的淫威下。飽受司馬懿的淫威。反抗的想法不是沒有,但隻要動手,他不敢。

  “讓我家三娘五娘動手,那你家不是要撿便宜?”

  彭家主斜窺了一眼坐在對麵的賀嶽景平。

  他和賀嶽景升是好友沒錯,但家族利益可不能賣交情,何況賀嶽景升這位大哥也不是個好相與的,搞不好要被他給賣了。

  “你挑撥石家阻滯大軍糧草,又讓我彭家下毒,那你賀嶽家做什麽?你家在宮中也有女兒,分位還比我家的高……”

  他還沒說完,便被賀嶽景平打斷了。

  “自然不能讓你一家出力,你我兩家齊齊動手,三個丫頭誰成了都不虧。”

  “你莫要擔心事發後會受牽連,你可知司馬燁若是死了,這鼎豐城中便是你我的天下,倒時候說誰是凶手誰就是,別忘了宮中還有一個薛家的餘孽,現成的替罪坯子。”

  “我已經聯絡了賢妃,這兩日便找機會下手。但光賢妃是不穩靠的,畢竟司馬燁對她有防備,不如你家的五娘來的親近。”

  他這樣說,彭家主的臉上閃過一抹不自然。

  所謂的親近,不就是無媒苟合麽,這話說的太露骨……

  隻聽賀嶽景升接著說道。

  “隻要宮中一有動靜,咱們就帶兵入宮,趁著石家在外麵張羅糧草,你我兩家搶占京城,穩保不會有差池。”

  同一時間,鼎豐城皇宮禦書房。

  司馬燁放下手中的軍報,捏了捏一直緊皺的眉頭,轉頭看向一旁無聲站立的內侍。

  “什麽時辰了?”

  “陛下,已然三更了。”

  司馬燁抬起頭,目光在不遠處精致的燉盅上停留了一陣。

  “這誰送的?”

  內侍低頭。

  “是彭家娘子。”

  “良妃今日招彭娘子入宮,彭娘子聽說陛下政務繁忙,便親手做了滋補的參湯送來,陛下若是……”

  所謂的彭娘子,便是彭家五娘,不時便會入宮,明麵上說是良妃招來敘姐妹情,實則與帝王私會。

  彭五娘隔幾日都會殷勤地送個湯羹過來,不過司馬燁從來都沒有吃過一口。

  男女歡愛是一回事,信任則是另外一回事,他信不著世家出身的女郎。

  果然,還沒等內侍說完,就被司馬燁打斷了。

  “你們分了吃。”

  他揮了揮手,忽然又想起一事,隨口吩咐內侍道。

  “你,去把德妃叫來。”

  內侍趕到漱玉宮的時候,薛卉月一早便睡下來,她是被使女從被子裏拉出來的。

  起來的時候,薛卉月一臉茫然。

  她不明白為什麽三更半夜的,光統帝忽然要傳召她去禦書房。

  “陛下可曾說了什麽?”

  她一邊更換衣物,一邊詢問前來傳召的內侍。

  內侍搖頭,隻說是陛下的吩咐,再多的信息便不肯透露了。

  薛卉月不敢耽擱,一路忐忑著去了禦書房。

  她腳步很輕,進來的時候光統帝正在奮筆疾書,她便跪在門口不敢打擾。

  司馬燁頭都沒有抬,隨口吩咐了一句。

  “你出宮去吧。”

  薛卉月一愣。

  她不明白光統帝這句話是個什麽意思,是有事要她出宮去辦?

  “怎麽,不明白?”

  司馬燁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德妃入宮幾年都沒有誕下子息,德不配位,貶為庶人,你自出宮自己過活吧。”

  薛卉月大驚,雙膝跪倒,不停地向上磕頭,口中連連告罪。

  她忽然有些心慌,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但她卻又無力反抗。

  如今外麵的世道這樣亂,陛下把她攆出宮,她能去哪兒呢?

  她的小心思,司馬燁自然看得出來。

  但他並不在意。

  去哪裏,都比困在鼎豐城好。

  他之前待這女人好了兩日,沒想到她竟然還上心了。

  “玉璽的下落,你當真不知?”

  聽他這樣問,薛卉月又開始磕頭。

  “不知!臣妾是真不知!”

  “臣妾在家中,並非與前皇後同出一脈。家族內鬥,玉璽便是真落到家族,也不會讓臣妾這樣的身份知道。”

  司馬燁點了點頭。

  “那你便出宮去吧。既然不知玉璽下落,我養你這個閑人也無甚用處。”

  “如今你的大仇人薛義臬已然下了皇權,世上再無你的死敵,你自歸去好好生活吧。”

  說著,他忽然開始咳嗦。

  開始隻是輕輕地兩聲,後來就變得越發急促。

  薛卉月想上前替他撫背,卻驀地想到司馬燁是個生性多疑的人,輕易不會讓人近身。

  自己若是貿然靠過去,怕是要引他生氣。。

  司馬燁隨手取過帕子捂住嘴巴,揮了揮手示意薛卉月趕緊走。

  薛卉月不敢違逆他,她看得出司馬燁的眉眼間已然有了怒意。

  她想了想,又磕了三個頭,這才起身離開。

  隻是臨走的時候,她看見司馬燁掌中那潔白的絹帕上,隱約透出了一抹殷紅的顏色。

  陛下……咳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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