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6 章
作者:晴空之下      更新:2022-05-10 18:18      字數:3668
  柳鐵從鐵爐前抬起頭, 抹了把臉上沁滿的汗珠,繼續沉默地揮動手中的打鐵錘。

  一下接著一下,鐵錘重重砸上鐵坯, 如同他一直沉重的心情, 再也不能有片刻的輕鬆。

  鐵坊裏到處都是這樣的聲音, 所有人的狀態都和柳鐵差不多,沉默地揮錘,沉默地幹活, 完成自己的活計之後交給下個人,日複一日的重複著同樣的工作。

  這是寧矩子還在塢堡的時候給他們新鐵坊規劃的“流水線”模式。

  九淩湖的新鐵坊采用了水力推動的碎料錘和鼓風箱,並加大了煉鐵爐的規模, 一次能處理更多的原材料,出鐵水的數量也比之前翻了幾番。

  這樣一來,節省下的人力可以更多地分配到暫時無法實現機械化的鍛造環節, 出品效率大大提高。

  彼時,鐵匠坊全員都十分滿足,言說入門至今, 從未見過如此輕鬆快速的打鐵方式。但寧矩子卻並未滿足。他在新鐵坊轉了兩日, 臉色越來越陰沉, 第三天晚上便召集鐵匠坊全員在議事堂開會。

  大家都是一臉懵,不明白為啥換了新作坊, 矩子忽然就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

  寧非站在台前。

  “就是重新規劃一下大家的分工。”

  “如果每個人都隻做一件事, 這樣不但速度快效率高, 而且產出成品的品質會更穩定。”

  “所以首先我們要確定一個統一的工作標準, 不能大家各自為戰, 這樣會給後麵接手的人帶來麻煩。”

  寧非敲了敲台前的大木板。

  “標準化, 一定要標準化, 每道工序標準都是一致的。我們之前給封家送去的那些陌刀,刀身硬度雖然都合格,但同一批刀,每一把硬度都有差異,想要規模化生產,這個質量可是不行。”

  大家將信將疑,但矩子說得嚴厲,眾人還是按照他的要求改正。

  開始的時候很不習慣,因為每個匠人都是成手,有自己鍛造習慣。即便某個步驟出現問題,匠人憑借經驗和手感,也能在後續的步驟補救。

  障礙來自身為匠人的自尊。

  明明已經出師多年,明明自己都能帶徒弟,明明能獨自鍛造一把兵器,為什麽要接別人幹了一半的活?!

  尤其前手還是個不如自己的年輕學徒?!

  這種像是在撿拾剩飯的感覺,讓幾個老師傅明顯適應不良。

  可是漸漸的,大家又發現了這樣幹活的好處。

  每個人隻做一個部分,專注力就被完成整件成品提高了不少,也更容易形成標準一致的手感。

  等第一批合格的陌刀出爐,鐵匠坊眾人徹底服氣了。

  硬度,尺寸,螺紋旋口都完全一致,像是同一個人打造出來的一樣,偏又比大家各幹各的多造了一半還多。

  而這還是剛剛磨合,手法不成熟的產量……

  自此以後,墨宗鐵匠坊就開始采用流水線作業模式,大家工作簡單,熟能生巧,漸漸的新鐵坊的工作間內,也傳出了嬉笑聊天的聲音。

  原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誰知一場突如其來的地動,將輕鬆美好的氛圍徹底擊了個粉碎。

  如今工坊裏再也沒有歡聲笑語了。

  矩子至今未歸,鐵匠坊的匠人每天進門就默默幹活,把打鐵錘當仇人砸,心情都有說不出的憋悶。

  可仇人是誰?老天爺麽?

  不,是沒有及時趕去救人的自己。

  牛背山地動發水是天災,可若當時在塢堡中多幾個人留下,說不定就能把寧矩子給拉回來!

  半大的小子,身體又不好,雖然有信說人沒事,可被衝去哪裏也不知道,現在又沒了消息。就矩子那個小身板,想也知道這次折騰的不清,說不定要大病一場。

  聽說矩子被衝走了,牛嬸子急吼吼地從定安城跑回來,看到已然是廢墟一片的主樓就放聲痛哭。等看到矩子令上的訊息,牛嬸子哭是不哭了,見天地念叨矩子也不知吃沒吃飯,冷沒冷到,有沒有地方睡。僅僅幾天,人就瘦了一圈。

  這其中,還屬柳家爺孫最難受。

  地動之後,柳老爺子是被萍花扶回來的,進城的時候人都有些迷迷糊糊,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才回過神來。

  據說目睹牛背山發水,老爺子受了大刺激,把矩子出事全都歸結在自己身上,半路就犯了心口痛的老病。

  好在他隨身帶藥,險險被萍花救了回來。

  柳鐵聽完萍花的講述,從此便再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他沒日沒夜地挖土,像是跟自己較勁一樣發狠,手被磨得血肉模糊也不叫疼。便是食間來送飯休息,柳鐵也不與別人聊天閑談,草草吃完就又去幹活,看得人心疼。

  柳老頭也知道孫子在熬命,但老頭一聲不吭,等覺得自己身體好些了便要下地,拿起鎬鏟親自挖土,被大家好說歹說勸住了。

  於是柳鐵幹活,老頭就坐在一旁當監工,但凡他稍微慢了些,老頭一拐杖就打過去,嗬斥他不許偷懶。

  柳鐵不吭聲,隻會更加賣力,看得周圍人都擔心不已。

  柳家爺孫受了矩子大恩惠,若是矩子沒事還好。但凡出了一丁點紕漏,這兩人怕是都不想活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兩天之後矩子就有了消息,讓全宗上下都鬆了口氣。

  雖然不挖土了,可柳鐵幹活的拚命勁兒卻半點沒鬆,晚上他就去宗祠打地鋪,守著矩子令看能不能得到矩子的傳信。

  第二日劉通便找上宗祠,言說想要造船去尋矩子回來。

  “矩子之前和我一起造了一艘小船,我尋思著要是造得大些,順著坨坨河一路過去,說不定還能找到人。”

  聽他這樣說,柳鐵二話不說就應了下來,全心全力和劉通一起造魛魚船。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接下來的幾日都是豔陽高照的大晴天,又熱又幹。

  沒有山洪水的補給,坨坨河水位急速下降,沒幾天就幹涸了。

  劉通,李鐵:……

  同樣被打了個猝不及防的,還有定安城中的封家人。

  封愷在地動之後的山洪中失蹤,至今下落不明,定安城那邊也收到了通報。

  封家人開始是不信矩子令傳信的,三堂妹氣勢洶洶殺到塢堡,吵著讓墨宗把封愷交還出來。

  封慷阻攔不及。

  他這幾天一直在塢堡挖土,地動之後也沒來得及回定安城,幹了幾天人都有些脫力。

  三堂妹闖進城的時候,他正坐在宗祠門口喘粗氣,眼見著三堂妹揮舞著大錘氣勢洶洶,十二郎瞬間頭大如鬥。

  “你們別著急,大哥他真的沒事啊!”

  十二郎掙紮著起身,想要阻攔這個火爆脾氣的堂妹。

  牛背山地震不是假的,就連十裏外的定安城裏也遭了災。山洪把半個塢堡都衝成了泥窪地,主樓更是被淹得連堵牆都看不到。但宗祠閃光的事他是親眼看到,矩子的消息墨宗也沒有對他隱瞞。

  他看到的,是真的,老大和小非哥沒事。

  “什麽沒事?!”

  三堂妹見了他就掉起眼淚,一邊揮舞大錘挖土,一邊哭著說道。

  “大哥那麽厲害的人,咋能說被衝走就被衝走了?!”

  “話都是這群人說的,如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要是他們做了手腳又怕被人發現,索性就推說有信,過兩日再說人沒了,咱們可怎麽辦?”

  她一揮手,大錘帶著風聲差點頂上哈斯勒的腦門,嚇得他一縮脖子。

  “沒騙人,真沒騙人,十二少也看到的啊!”

  胡人青年拚命喊冤,還對著封小弟不停地使眼神求助,求他就自己於大錘之下。

  封慷一愣,覺得三堂妹這話說得蹊蹺。

  三堂妹不是心思細膩的人,這種明顯的陰謀挑撥,以三堂妹的腦子可是想不出來。

  難不成,在他沒回去的時候,府裏有人說了什麽?

  正想著,一旁的封惟堂兄忽然開口道。

  “十二,”他一把扯住親妹,沉聲問封小弟道。

  “大哥到底怎麽回事?真有傳信過來?你親眼看到的?”

  封慷點了點頭。

  “是這樣的沒錯。”

  他正想著要從哪開始說,一旁的三堂妹不耐煩,扔下大錘抓住他的胳膊,急不可耐地問道。

  “到底是怎麽回事啊十二哥?家裏都要鬧翻了,你快點跟我細細說說情況,一星半點就不要落下!”

  “你別急!”

  十二郎對三堂妹一慣沒啥耐心,甩開她的手腕。

  “你先聽我說。”

  “前兩日地動,墨宗的萍花姐回來報信,說小非哥和大哥被困在塢堡了,克雷半路返回去救人。”

  “我聽了之後就急了,跟著大家一起從九淩湖往牛背山跑,剛跑到一半,大水已經衝下了牛背山,山路也被衝斷了。”

  “緊接著,牛背山又開始地動,大家不得不就地躲避。好容易安穩了,水卻淹的塢堡進不去人。墨宗沒船,大家就現做了筏子想劃進去,無奈水實在太大,試了幾次都被衝了出來,哈斯勒他們還差點被大水卷走。”

  “這不下午水小點了,大家就衝進去挖地。也是就剛才,一個時辰之前吧,天上忽然開始閃光,墨宗的人都說是宗祠的方向。”

  說到這裏,封慷頓了頓,目光奇特。

  “就是那種五顏六色的光,遠遠看就像仙法一樣!”

  “我也跟著來了墨宗的宗祠,宗祠就在這兒,你們都看到了,人家可是半點都沒攔著我,我是親眼看到了小非哥留下的訊息。”

  “小非哥說他和老大還有克雷都被大水衝走了,是順著坨坨河走的,但是衝到哪裏不知道,三個人都平安無事。”

  “小非哥還說他會找機會回來,要大家好好幹活,認真種田。”

  “看完大家都哭了,謝老說這是關係到我們家,原本是想讓我回去通報,但我實在沒力氣了,所以就派了哈斯勒過去,沒見到你們竟然找過來了!”

  “是真的,我親眼看到的,你們真的不要冤枉了墨宗。”

  “大哥現在和小非哥一起,肯定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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