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8 章
作者:晴空之下      更新:2022-05-10 18:18      字數:3141
  白克部老族長說得很沉重。

  千百年來, 三部吃煙都是靠煎煮海水,燒鍋日複一日的不停歇,也勉強能供得上族人最基本的需要。

  但柴火是越少越少的。山上沒有了林木,克騰山的風沙就會覆蓋全城, 將瀚海變成和坨坨河一樣的沙穀。

  白克人是很有危機意識的部族。

  他們的祖先也曾經擁有過肥美的草原, 茂盛的山林中孕育了豐富的食物, 白克人過得豐衣足食, 悠閑安樂。

  可是為了熬鹽, 白克族人砍光了整座山上的林木。失去植被的荒山被雨水衝刷下大量泥沙,洪流一樣埋掉了整個村莊, 一支白克族人全數殞命在那場災難中。

  白克族人驚呆了。

  好端端的大山,怎麽說砸就砸下來了呢?

  更糟糕的是,山中的泥土被衝刷進坨坨河,淤積的泥沙堵塞了河道, 每到雨季就要洪水肆虐, 淹沒了良田和草原,衝走了牛羊家畜。

  日子沒辦法過了!

  於是三部全數遷移進克騰山腹地。

  也曾有念舊的老人返回過之前居住的河穀, 隻看見坨坨河床常年淤積,河水量一年比一年減少, 眼看著幹涸了下去。

  待到徹底斷流,原本滿是綠意的河穀變成了風沙的獵場。入目所見皆是裸露的砂石, 人類根本無法居住。

  至此,白克族徹底絕了返回祖地的念想, 立下族規, 不得大肆砍伐林木, 不可再毀了這最後的聚居地。

  可如此一來, 吃鹽便成了白克族的大問題。

  以前有業朝來的行商遠途販運, 雖然價格不菲但至少也能保證來源。如今西胡十八部南下打穀草,中原與草原的商路徹底斷絕,白克部已經好久都沒買到鹽塊了。

  人要是不吃鹽就會沒力氣,身體逐漸孱弱,拿不起刀槍撒不動漁網,直至生病死掉。可是熬鹽就要砍樹,短期能苟活,子子孫孫卻要居無定所,一樣要命。

  現在,白克部連獵物的血都不敢浪費一點,多少能補充些鹽分。

  可還是不夠。

  僅存的鹽巴已經緊著丁壯吃了。如此下去,東胡三部落會逐漸凋零,西胡人卻可以憑借戰爭和掠奪獲得足夠的物資,此消彼長之下,早晚有一日,東胡三部將再也抵禦不住西胡的入侵。

  “你們沒有鹽湖嗎?”

  寧鋸子摸了摸鼻子。

  這種荒漠容易出鹽鹵地,不管是鹵水湖、幹鹽湖和沙下湖,找到哪個都不愁吃鹽。

  “鹽湖?”

  赫木達抓了抓頭。

  “瀚海湖的湖水一點鹹味都沒有,哪來的鹽?”

  “不是說瀚海。”

  寧非想了想。

  “就是帶鹹味的水,你們附近有嗎?”

  “有倒是有一個。”

  赫木達沉吟了一下。

  “但那是血池啊……隻有血池裏才是鹹水。”

  “就算大家不忌諱血池,但是熬鹽一樣要燒鍋,我們已經不能再砍樹了。”

  聽他這樣說,寧鋸子微微挑眉。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本時代聽到環保的理念。

  這些白克人眼看著就要斷鹽,還能挺著不去砍伐山林綠植熬鹵水,也是讓人欽佩。

  “血池是什麽?”

  他好奇地問道。

  “血池就是個小湖泊,湖裏的水都是紅色的,魚草都不能活,大家覺得不吉利。”

  一旁的赫蘭隨口說道。

  “但是那裏麵的水的確是鹹的,我以前和兄弟也山經常去那邊打獵。也山還用血池水喂過兔子,都活得好好的。”

  他說得是阿米萊語,寧非聽不懂。但他卻注意到,當赫蘭說這段話的時候,克雷的表情有些不對勁。

  他很激動,又在強自壓抑著情緒,似乎是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消息。

  寧非按了按小孩的手,關切地問道。

  “怎麽了?他是說了什麽不好的話嗎?”

  赫蘭聽得懂簡單的業朝話,見寧非臉色不虞,連忙搖頭。

  “沒有,沒有,沒有不好。”

  “我的說……血池,鹹的,兔子吃了沒事。”

  哦。

  寧非點頭,心中越發疑惑。

  既然赫蘭沒說什麽不好的話,那為什麽克雷的表情這樣凝重呢?

  隻聽赫蘭又操著生硬的業語繼續道。

  “我的……南石,兄弟,也山,他說,兔子吃人也吃,水裏,有……鹽。”

  “他……想把……血池水,直接加到肉裏煮,但是,大家都,不願意。”

  “不吉利,血水,熬鹽,要柴,我們沒柴。”

  一番話說得磕磕巴巴,但重點意思都表達出來了。

  寧非點了點頭。

  白克部生活的區域其實有個鹽湖,湖水多半含有某些成分或是微生物,在肉眼下呈現出紅色,所以被白克人認為是血池。

  血池是不吉利的,所以白克人並不從中取鹵製鹽。但是赫蘭的朋友用兔子實驗過,血池裏的水是可以使用的,隻是白克族人並不接受。

  不接受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無論是血池也好海水也好,都需要砍樹燒鍋,白克人的祖訓不允許。

  不用煎煮法倒是不打緊,建立鹽場曬鹽後提純,一樣可以得到優質的食用鹽。

  不過血池這名字不好,東胡三部有宗教信仰的,萬一觸碰到人家的忌諱就麻煩了。

  想到這裏,寧非沒有接茬。

  身為一個“行腳商人”,白克族長的抱怨聽聽就好,畢竟商人隻能販運買賣,對於白克族的困境愛莫能助。

  再說赫木達也沒請求他幫著製鹽。現在四人都在人家的地盤上,白克族的態度和立場他還要觀察,不能腦子一熱就做聖人,萬一幫了白眼狼就麻煩了。

  想到這裏,他的關注點又回到克雷身上。

  就在赫蘭說話的時候,他注意到小孩的眼圈紅了。

  “怎麽了?是不是聽到族人的消息?”

  寧非壓低了聲音問道。

  卻見克雷點了點頭,貼著矩子哥哥的耳朵小聲說道。

  “我……我阿爸,我阿爸就叫也山。”

  噢!

  這下,寧非是真的驚訝了。

  雖然知道有很大幾率能打探到克雷家的消息,但他是真沒想到,認親的這一刻來的這樣快!

  “會不會同名?也山這個名字,在南石部很常見嗎?”

  克雷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強自抑製住激動。

  “也山不是名字,是姓氏。”

  “我阿爸的全名叫沙葉力·也山,我叫克雷·也山。”

  “我阿娘說過,阿爸的家族在南石很大,叫也山的都是我的族人。”

  哦,還真就找到了。

  寧非點點頭,輕拍了下小孩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少族長,你那位朋友真的用血池水喂過兔子,兔子吃了沒事?”

  聽他這樣問,赫蘭立刻點了點頭。

  “是真的,我,親眼,兔子養了三年。”

  “哦。”

  寧非點了點頭。

  “那你的那位朋友叫什麽?如今在何處?可否容我們去拜訪一下?”

  這次赫蘭搖頭了。

  “沙葉力……去業朝,沒有音訊……”

  他話剛說了一半,就見他對麵的小孩“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克雷撲進寧非的懷裏,哭得萬分傷心,仿佛要把這些年的委屈通通哭出來。

  “嗚嗚嗚嗚嗚,阿爸……阿爸!”

  赫蘭被哭得一臉茫然,他搞不清楚明明聊天聊得好端端,這孩子咋就忽然哭了!?

  想了想,自己也沒說什麽過分的話啊?

  見他疑惑,寧非想了想,特意放慢了語速,給他解釋道。

  “這孩子的爸爸也叫沙葉力·也山,所以你聽到你說這個名字,有點觸景傷情……”

  可他也沒能把話說完。

  隻聽到前半句,赫蘭就“霍”地站起身,一雙眼睛瞪得老大。

  “沙葉力·也山?阿爸?”

  “難怪,你長得,像沙葉力,你是沙葉力的兒子?!”

  “你,阿爸在哪?”

  他怔怔看著克雷,好一會兒才回過神,語速飛快地說起了阿米萊語。

  克雷抬起頭,全神貫注地聽,時不時也回答兩句,神情越來越專注。

  一旁的赫木達也麵露驚訝,但並沒有打斷二人,看向寧非等人的眼神卻越來越和緩。

  等到克雷拿出脖子上的玉,展示給白克父子之後,赫蘭忽然激動地上前,用力將克雷摟在懷裏,摸了摸他的頭,又用拳頭敲了敲他的肩膀。

  “%&*##&@!”

  白克族長赫木達也起身,從脖子上取下一串玉石鏈,將其中一枚玉石掛在克雷的項鏈上,然後摸著他的頭禱祝了一聲。

  克雷低下頭,也跟著說了句什麽,然後從赫蘭的懷裏離開,轉身又站回到了寧非的身邊,迫不及待地和矩子哥哥分享自己的喜悅。

  “小非哥,這是我阿爸的朋友赫蘭阿叔,他們是一起長大的結義兄弟,也是我的義父。”

  “赫木達爺爺送了我平安玉,他說等我回南石,我阿爺也會送我一樣的,我們可以回我阿爸家啦!”

  小孩眼睛晶晶亮,被淚水洗刷的臉上滿是興奮,拉著寧非的手念叨個不停。

  “南石距離瀚海湖不遠,明日一早我們就出發,騎馬的話大半天就能到南石城。”

  “赫蘭阿叔說我阿爺還活著,阿爺是南石的族長,這麽多年一直在四下打探阿爸的消息,阿爸的兄長還會開海船,我們可以坐船回九淩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