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作者:晴空之下      更新:2022-05-10 18:17      字數:3793
  這個下午, 舊食間的院子裏擠滿了人。

  這是一次臨時的召集,說是有空的人可自願前來,可全塢堡的女人,有一個算一個, 大的小的老的少的, 除了個別還在繈褓中的嬰兒或是不懂事的孩子, 幾乎全員到齊。

  大家抻著脖子朝前麵看, 隻恨不能站在最前麵, 將那架新的紡織機看個清楚。

  是的, 是新的紡織機,據說是劉通和柳鐵剛改出來的, 不用拋梭不用繞線,隻要踩踏板就能自動飛梭, 神奇得不行!

  拋梭可是個技術活, 不是每個人都能掌好力道,尤其剛開始學習的新手, 織的慢不說,還容易浪費材料。

  是以這一次, 那些不那麽巧手的女孩們,一個個都跑得飛快,占據了視線最好的黃金位置。

  當秋婆婆踏動踏板的時候, 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

  秋婆婆眼神不好全塢堡都知道, 聽說她當年也是忻州城裏數得上名號的繡娘, 曾經也能擔起一家的生計。不過世家繡坊的活計可是不輕鬆,日夜都要做工不停, 刺繡又甚是消耗視力, 沒幾年便拿不起針線了。

  之前教大家使用織布機的時候, 也是秋婆婆來講解,由萍花示範,因為需要拋梭,眼神不好的秋婆婆很少親自下場。

  現在她竟然又拉開了織機,動作流暢幹淨不說,速度還比之前的老織法快上許多,很快就織出了一寸的棉布!

  木東來的婆娘王氏看得眼睛都要直了!

  她就屬於那些心不靈手不巧的人,之前學織布機的時候就沒兩個閨女快,還一直被木東來嘲笑譏諷,心中早就憋了一口氣。

  狠話已經放出去了,說是要讓自家老頭子給打洗腳水,但若真幹不出點名堂,以後隻會被笑掉大牙。

  是以王氏的心裏火燒火燎的,全身都跟著一起發力,恨不能把秋婆婆的每個動作都印在心窩裏,做夢都能溫習。

  “好!好!這個好!”

  她一邊看一邊邊念叨。

  “這梭子能自己來回走,那隻要能把數數明白,織布就快起來了。”

  “這布幅比以前寬多了啊,要是裁見襖裙都不用拚布,一剪子下去多暢快?!”

  周圍的大小娘子嫌她吵,無奈她站得位置實在優越,為了學織布隻能暫時忍了。

  秋婆婆示範完畢,便將織機交給萍花,配合著講起了分解步驟。

  這堂課上得時間很長,一直持續到傍晚。除了在新食間幹活的娘子必須要去做飯以外,院子裏沒有一個人離開。

  不吃不喝,舍不得走,小解都嫌浪費時間。

  好容易排到自己,摸著織機的手都有點抖,生怕一不小心把這麽精致的東西弄壞了。但是很快就都摸出了門道,織布機紮紮作響,棉紗卷急速轉動,飛梭被在彈簧的驅使下發出清脆的聲音。

  聽在女人們的耳中,簡直是最美妙的旋律。

  這一天,城裏的爺們多少也感覺到了變化。

  傍晚的時候,各個工坊的漢子們進入新食間就餐。今天晚上是麥粥和蒸土豆,搭配醬炒的幹菜,和平時似乎沒什麽兩樣。但是味道嘛,就有點做得不走心了。

  幹菜裏麵的醬塊沒有炒開,粘粘的糊在一起,吃到啥全看牛嬸子的心情。

  有人一碗給的都是醬,有人隻盛到沒沾到味道的菜葉子,牛嬸子全程黑臉,也不知道在跟誰生氣,一把大馬勺敲得叮當,嚇得墨宗一眾老少爺們都不敢吭聲。

  木東來就是倒黴蛋那一夥的。他有家有婆娘,慣常這個時間已經吃起王氏的小灶飯菜,根本不用跟著一眾單身小子擠食間。

  但今天婆娘也不知道發哪門子瘋,扔下他和兒子就去學啥織布,連帶著兩個丫頭也走了。

  家裏的兩個爺們誰都不會做飯,隻好端著碗去食間,結果盛到的就是一碗半生不熟的還沒味道的幹菜條。

  木東來怒了。

  牛嬸子比他資曆深,平時他也不太敢惹,但是這次實在太過分,他必須去說道說道!

  於是木東來就端著碗去找牛嬸理論,牛嬸也沒說什麽,直接給他的幹菜條裏添了一勺湯,變成了鹹菜條。

  “這就完了?”

  木東來瞪眼。

  “我們幹了一天的活,就給這玩意?”

  牛嬸子正氣不順呢,毫不示弱和木東來噴。

  “不然你還要啥?以前草團子你不也吃過?現在咋就不能吃?”

  從打下午開始,她手下的一群幫工就不見了蹤影,聽說是去學什麽紡織機。

  牛嬸子有點不高興,心裏悶悶的,平生第一次感覺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動搖。

  那些大小娘子都是她收的,好多是活不下去才來投了墨宗,如果不是她留人下來幹活,她們根本沒有地方安身立命。

  可是現在,一個紡織機就都把人心給勾走了,幹活的時候越發魂不守舍,私底下還在研究什麽織布法,完全沒把食間的活計放在心裏!

  尤其是今天下午,人雖然是回來了,但是心還留在秋婆子那,叫都叫不回神!

  她的食間怎麽了?就這麽不招人待見嗎?

  偏偏木東來還不長眼地往上撩火。

  “那能一樣嗎?!”

  他把碗推到牛嬸子麵前,“你自己嚐嚐,這玩意還不如豬食!”

  結果牛嬸子隻看了他一眼,一聲沒坑,轉身進後院把喂豬的泔水桶臨了過來,重重放在木東來麵前。

  “豬食也有,你要吃自己盛!”

  說著,她一摔大馬勺,硬邦邦地扔下一句。

  “要吃就吃,不吃滾蛋!”

  說完,就徑自走去後院生悶氣去了。

  正趕上寧非也來吃飯,聽說牛嬸子被氣走了,便走進後院看看情況。

  他進來的時候,牛嬸子正坐在房簷下抹眼淚,見他進來,慌忙擦了幾下站起身。

  “矩子來了?我給你端飯去!”

  “不用,我自己拿了。”

  寧非端著自己的小飯盆,挨著牛嬸子坐下,先咬了一口土豆。,然後被鹹的隻皺眉。

  別看牛嬸子對木東來沒個好臉,但看寧非還是十分寶貝的。知道是自己調味出了紕漏,馬上臉臊的通紅。

  “矩子啊,鹹了是不?我去給你重炒一份。”

  “不用,正好就粥。”

  寧非搖頭。

  “嬸啊,你怎麽不高興了?”

  牛嬸子一屁股坐在台階上,看著天邊掛著的月亮,聲音有點悶。

  “沒不高興,就木東來挑事麽。”

  “以前做啥都能吃,現在吃了幾天他婆娘的小灶,就看不起我做的飯食了。”

  其實這也是牛嬸子最近一直憋悶的原因。

  墨宗建起水泥房後,因為需要燒灶加熱,所以很多有家室的都把糧食領回家,自己燒飯燒菜吃。

  如此一來,一直興盛熱鬧的新食間一下子就冷清了不少,饒是牛嬸子變著花地給大家燒菜,來食間吃飯也隻有那些還沒成家的半大小子,食間變成了發放食材的地方。

  重要性沒了,牛嬸子一下子心態失衡,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這還隻是個開始。

  沒過多久,劉通和萍花造出了織布機,塢堡裏的女人好多都去學織布。開始的時候新食間的幾個還信誓旦旦說沒意思,結果沒過多久就被牛嬸子發現她們偷偷去上課,回來還私底下相互探討,和當初說的一點都不一樣!

  她也問過那幾個女人,她們要麽痛哭流涕,要麽結結巴巴,但都說織布是個能活下去的生計,她們絕對不會耽誤食間的活計,希望牛嬸子也放她們在空餘時間琢磨一下。

  牛嬸子還能說什麽?她這個人雖然潑辣爽利,但從來不強人所難。人家另有它路,她也隻能希望她們能走好。

  “結果……就成了現在這德行……”

  說到這裏,牛嬸子歎了口氣,轉頭看向寧矩子。

  “都不來食間吃飯我能懂,誰不想回家就能吃口熱乎的稱心的?但矩子啊,你說咱們這灶台活真就這樣不受待見麽?咋就比不得人家織布的,沒人愛幹呢?”

  “也不是。”

  寧非摸了摸鼻子,和牛嬸子一起坐在台階上,把碗裏最後一口麥粥喝掉。

  “城裏那些大酒樓的掌勺大師傅,那不也是很受待見的人物?可是店裏的頂梁柱呢!”

  這話一下子就戳中了牛嬸子的癢處,讓她心情瞬間好了不少。

  稀罕矩子不是沒原因的,人家就是會說話,一張口就說到你心坎裏,讓你想不高興都難!

  再加上長得又好看又乖巧,還有本事,可不比木東來那張老臉順眼太多!

  心裏雖然熨帖,但嘴上還是要謙虛一下。

  “咱就是個燒菜的,哪能跟人家城裏酒樓的大廚子比?”

  “怎麽不能比?”

  少年矩子轉過頭,清秀的臉上滿是真誠。

  “嬸子你做菜很好吃的,上次調製湯頭的時候,鮮得我舌頭差點掉了,就連封大都護和封家的公子都讚不絕口呢!”

  “封家人你知道吧?定安城裏的酒樓他們都吃過,你是沒看到他們吃了多少,大都護把湯都喝幹了……”

  這話倒真不是恭維,那天封家父子三人大開吃戒,橫掃了整整一桌的食材才走人,寧非是親眼看到的。

  是以話說得根本不心虛,越發聽得牛嬸子心花怒放,整個人都輕飄飄地要飛上天!

  哎呀,這是多大的光彩!堂堂大都護什麽好吃的沒嚐過,偏偏就喜歡她做的湯頭,這也太漲臉了吧!

  但轉頭想到新食間的現況,牛嬸子又覺得憋悶。

  既然不是她手藝不好,那為啥大家都不來了?

  現實就是,以後來新食間吃飯的人越來越少,那她要給誰做飯去?難不成也要織布?

  可她繞著灶台轉了半輩子,從來也不會織布啊!?

  寧鋸子看出牛嬸子的心思,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沒事。”

  少年矩子笑眼彎彎。

  “嬸子那些醬油,釀的怎麽樣了?”

  牛嬸子一愣,然後點頭。

  “都按矩子說的方子,算算再過一個月也快到時候了。”

  “這油做出來要咋用?”

  寧非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牛嬸子一個問題。

  “嬸子可知‘醢’”

  牛嬸子點頭。

  “自然是聽過。”

  她想了想,“據說是用肉製成的好物,烹菜時倒入一些,味道鮮美無比。”

  “嘿嘿。”

  寧鋸子笑得一臉奸詐。

  “我這油也是一樣,燒肉燒菜倒些進去,味道鮮美無比。”

  “啥?!”

  牛嬸子被嚇了一跳,本能地以為矩子吹牛。

  寧非一本正經。

  “真的,味道不相上下,幾可亂真。”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

  “我以大德聖人的名聲和功德擔保,絕對是差不多味道的好東西。”

  墨宗弟子都信大德聖人,牛嬸子也不例外,聽矩子這樣說便信了。

  但心裏還是有些不踏實,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道。

  “真一樣?可咱……咱這油……可是豆子漚的啊……”

  “嬸子放心。”

  寧鋸子笑得一臉純善。

  “嬸子莫不是忘了豆腐?豆子做的豆腐傳到京城,那些高姓大閥的郎君不也說和那價值千金的玉膏脂一個味道?不然也不會把薛家的店鋪都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