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鋸子真好看
作者:晴空之下      更新:2022-05-10 18:16      字數:3594
  木東來說得懇切,讓寧非也很動容。

  可目前的第一任務是確保全員過冬,燒製水泥需要大量人力,即便墨宗弟子全數上陣,能不能在冬季來臨前完成建設任務也是不好說的事。如果他再把焦炭燒出來,鐵匠坊這群人就會分心,進度必然被拖延。

  想到這裏,寧非微微軟化的心又堅硬了起來。

  他搖了搖頭,表情肅然。

  “不行,燒炭法現在不能給你們。”

  “距離入冬還有一段時間,目前最重要的是建好糧倉和過冬的房子,冶鋼的事可以往後放。”

  他見木東來還要再說,便冷了臉擺了擺手。

  “這件事就這麽決定了,你也不必再糾纏,接下來全員都要做基建,如果真想要燒炭的方子,等冬建完成你再找我聊。”

  話說到這裏,木東來也不敢再糾纏了。

  他年紀大資曆深不假,小矩子看在他的薄麵上可以容忍一二,可總這樣臉麵也就用沒了。

  反正矩子也沒把話說死,這不是還有希望麽?

  確定了目標,墨宗以前所未有的熱情行動了起來。

  以土木組為主力,木工班、礦隊還有鐵匠坊做支持,一條挖-砸-燒-抹的生產線迅速開始運轉,源源不斷的水泥從火窖中被拉出,冷卻後攪拌混合抹在塢堡外的牆麵上,一夜之後,破舊的城牆重新變得牢固,硬度驚人。

  湯仁龍帶著一支小分隊重新設置了城外的絆馬刺,他們委托鐵匠坊燒出了模具,將攪拌好的水泥漿直接灌注模具裏,經一夜幹燥後釘入土中,省時省力還牢固。

  因為幹得太順手,癮頭大發的眾人一不小心就做過了頭,實際產出比計劃翻出三、四倍。為了不浪費材料,湯仁龍索性都埋了進去,於是無數根水泥尖密密麻麻豎立在壕溝中,寧非從塔樓上看下去,覺得自己的密集恐懼症都要發作了。

  搞這麽多,這是要把馬紮成篩子啊!

  不過他沒有去幹涉土木組的設計。他不是學建築的,對城防的概念也遠不及本地土著深刻。每個做科研的人都有一顆“老子天下第一對”的心,讓專業的人去做專業的事,他這個矩子隻負責提供基礎設計,充分尊重各項目組成員的發揮自由,這才是一個好團隊。

  這種態度的後果,就是塢堡內部直接變成了一個大工地。

  魚老帶張二柱等人忙著打樁燒磚,在塢堡東北角迅速建起一個平層大糧倉,內部還規劃了許多分區,用水泥混凝土鋪地防潮,眼看著就已經成型了。

  鐵匠坊的弟子有樣學樣,在木東來的帶領下將混有沙子和石塊的混凝土澆築內城地麵,考慮到混凝土路過於平整不利於冬季防滑,大弟子徐進還特地鍛造了專用鐵具,每鋪設一段路,他便將磨具壓還沒幹透的路麵上,劃出一條條整齊的交叉線。

  楊黑子所在的礦隊也拉了些水泥上山,他們把礦點和塢堡之間的小路都重新鋪設了一遍,還借用了徐進的模具。以前一下雨雪就變泥塘的土山路,現在都成了平整光潔的混凝土,挖礦再也不用幾個漢子肩扛手提,一人推個小礦車就全部搞定,大大加快了石灰石料的供應速度。

  封愷帶著親隨趕到塢堡的時候,墨宗眾人正幹得熱火朝天。他勒住馬韁,在壕溝邊朝塢堡望。記憶中破敗蕭索的土城忽然變得生機勃勃,斑駁的外牆被平整的灰色取代,也不知墨宗用了什麽材料,看上去竟然渾如一體,連點縫隙都找不到。

  “我的天老爺,墨宗這是挖到金礦了?把整座塢堡都給重修了!”

  路勇驚愕道。

  封愷搖頭。

  “不是重修,應該是塗了什麽。”

  他也不知該怎麽形容。塔樓和牆垛都是以前的模樣,可顏色和質地卻完全不一樣,像是刷了一層灰色的桐油。

  他想了想,翻身下馬,親自蹲在壕溝邊觀察。

  遠看似乎和忻州城外那些被火燒掉的沒什麽差別,可靠近才發現,那一人高的深壟中一根連著一根的不是木頭,而是和城牆一樣質地的灰石頭。石頭的尖端打磨得十分尖利,形狀和角度都不差分毫,像是一個模子裏做出來的。

  但怎麽可能呢?

  封愷伸手摸了摸那些馬刺,觸感冰冷堅硬,的確是石頭沒錯了。

  城裏就百十號人,一半都是老幼病殘,這麽短的時間竟然刻出密密麻麻的石頭刺,這不可能。

  封愷沉吟。

  他是一天前接到的線報,說雍西關外的墨宗有了異動,似乎全員都出來修塢堡。

  墨宗的塢堡建於十年前,六代矩子進山不久就死於非命,自此以後,墨宗進入了衰弱期,據說連吃飯都成問題,哪來的錢修房子?

  聯係到這段時間墨宗動作頻頻,似乎一切都是從選出新矩子開始的,先是城裏炊煙不斷,然後後山的火窯開爐,這些變化不得不讓封愷介懷。

  他莫名想起了那個少年,在石沱嶺下的驚鴻一瞥,當初他並沒怎麽放在心上,隻是因為墨宗的人說他是新任矩子,他才看了對方一眼。

  真隻是隨意的一瞥,現在隻記得少年略白皙消瘦,身形還很單薄稚嫩,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

  唯有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讓他印象深刻,那種沉靜如深潭的目光,九死一生也沒什麽波動,這不是山野小子會有的,倒像高門大姓養出來的風儀。

  這樣一個人,會是墨宗的變數麽?

  眼眸微斂,隱去瞳珠中的寒光。

  祖父放任這群匠人在關外窩著,原本就是打著收編他們的主意。墨宗擅技多能工巧匠,偏人多不諳世事,不善經營,熬到生死關頭再施以援手,墨宗弟子必然感激不盡,會為他所用。

  為此,家族還特地派人盯梢,一旦墨宗有滅門危險還要暗中相助,免得這群匠人殞命。

  但糧食是不給的,墨宗想要需得拿技藝來換,修築工事,煆燒兵器,邊關諸城都是這個態度。

  隻是近幾年墨宗一直沒什麽長進,做出來的東西與中原龍泉坊越差越遠,漸漸也沒人再去關注了。

  這次要不是墨宗拿出雲浮令,大都護封伯晟幾乎忘了關外還有這麽一群人。他完全不上心,幹脆把這一條線報給了兒子,由兒子全權處置。

  大都護說得可直白了:

  “兒啊,墨宗那群大傻子你自己看著辦吧。要是覺得有用,小來小去的給點活計也夠養活。不想養也沒關係,人沒飯吃就會自己找路走,咱們怎麽都不虧。”

  封愷點頭。

  他把這些年關於墨宗的線報都翻看了一遍,不知道為什麽,心中微介懷。

  大德聖人在世的時候,墨宗是世家爭相供奉的香餑餑,後來發現繼任者都拿不出東西來,墨宗便成了枚棄子。

  六代常山出走草原,曾經向祖父透露了墨宗秘寶天火雷的存在,並以此作為交換條件,想要換取封家對墨宗的庇護。

  可沒過兩個月,常山就死在了牛背山,陪葬的還有墨宗近乎全部青壯精英,消息一出來,祖父和父親直接放棄了墨宗這條線。

  但這個局麵,在一夜之間忽然就改變了。

  墨宗不再缺糧,先是閉門半月不出,前日又忽然開始大興土木。

  事出反常必有妖。剛好今日無事,封愷興致一起,便決定親自來牛背山看看。

  他帶著一群親衛在壕溝邊查看,一早便引起了瞭望塔樓的注意。

  不過黑甲軍在庸西關辨識度很高,封愷又讓親衛一早就打出自家的旗子。瞭望塔樓上的弟子認出是封家人,憶起對方相救自家矩子的恩情,雖然警惕,但也沒有直接發動攻擊。

  封愷查看完畢,牽著馬和親衛來到了城下。

  路勇跟瞭望塔通報了身份,沒過一會兒,城門上的吊橋緩緩放下,寧非帶著謝增在門前迎接。

  看到封愷,少年矩子笑著拱了拱手。

  “少閥主,又見麵了,寧非先拜謝少閥主的救命之恩。”

  說著,他就撩袍袖給封愷行了個大禮,被對方雙手托住。

  封愷握住少年單薄的手臂,雪墨分明的眼在在對方臉上轉了一圈,唇角微微彎起一個完美的弧度。

  他發現這少年矩子長了一雙好眼,目若桃花卻不濫情輕佻,瞳珠清澈沉凝,看人的時候會有種專注的錯覺。

  他手中微微用力,輕輕扶正對方,然後拱手行禮道。

  “我字暮野,上次軍務緊急,失禮之處矩子可否原諒則個?”

  男人本就長得俊美至極,這一笑眉眼微彎,恰好舒緩了過於冷硬的氣質。現在的他,倒入一位風流灑落的世家公子,舉手投足都透著冰雪消融的暢然。

  兩人這一來一回,嚇得親衛路勇差點沒崴進地溝。

  他家大公子一慣心狠手黑,一年年的沒個笑臉,就算是家中的老爺和少爺們也是一樣,大家夥早就習以為常了。

  據說僅有的幾次都是冷笑,然後就把人算計得褲子都輸沒了!這大傻子派的鋸子也不知走了啥背運,竟然讓大公子對著他笑的這樣和氣。

  不過那個鋸子也長得美,笑起來比城裏紅鴛坊的花娘還好看……就是命不好,呸呸呸,倒黴催的!

  兩人一邊寒暄一邊往城裏走,隻一個照片就覺得對方不好應付。

  封愷:嘖嘖,滑不溜手的小狐狸。

  寧非:呸,笑裏藏刀的大尾巴狼!

  可麵上還是要保持微笑,或真誠或溫和,反正不能讓對家看穿真麵目。

  寧非將封家人迎進了城裏,如今塢堡的加固工作已經基本完成,土木組已經轉戰內城區,到處都幹得熱火朝天塵土飛揚,整個一派大工地的景象。

  “這……這是啥路啊!?”

  路勇從打一進城就陷入到驚愕狀態。

  這路砸修得這麽平整?連個連接縫都看不到,更別說坑包啦!這是打哪兒挖出的大石頭!

  馬蹄子踩在上麵噠噠噠的響,他都怕打滑!

  還有那個糧倉,剛起了一半的牆,裏麵的紅磚他認識,可外麵塗的那是啥泥巴?看著砸跟城門樓子上的那麽像!

  還有墨宗的人,他們手裏抓著往嘴裏塞的是個啥?圓溜溜的看著不咋起眼,咋都啃得那麽香甜哩?!

  路勇的疑惑封愷也看到了。

  他覺得自己找到了墨宗異動的原因,對身旁這位少年矩子越發的有了興趣。

  “寧矩子”,封愷踏了踏腳下的水泥路,轉頭注視著身旁的少年。

  “暮野心中有個疑問,不知當講不當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