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騫在屏風外頭請了安，廳裏的夫人們都笑個不住，周夫人又打趣道：“你們兩人也許久沒見著了，還不出去見見？”這話說的周圍的夫人們連連點頭應是。

  裴嫤看了張氏一眼，見她也笑著點了頭，便起了身。

  家裏的事兒，便是再難看，也不能擺到人前，這會兒若是不出去瞧瞧，想必又要落了旁人的眼。裴嫤便是這般想著，緩步繞過了屏風出了花廳。

  方才他問安後，廳外便沒了動靜。

  裴嫤隻當他已經離開，卻沒想到一出花廳，便見宋騫背手站在廊下，聽得腳步聲，便轉了身。

  他穿了件鴉青色的外衫，尋常的鬆江三梭布，連點兒繡紋都沒有，仔細瞧去還隱約能看見些浮土，真真有種風塵仆仆的模樣。這一路應是曆經風霜，那臉龐不若從前白皙更是有些削瘦。

  隻是那臉色，如往常一般淡然。

  裴嫤瞧著他，不知如何開口。

  倒是宋騫打量了她，開口道：“你瞧著倒沒什麽變化。”

  他開了頭，裴嫤自是能接下去：“我鎮日在院子裏閑散著，又能有什麽變化。”

  宋騫聽了，驀地竟笑了起來，“我瞧你可沒閑散，這不是給人做媒了麽？你倒說說，這周重澤一階寒門子弟怎麽就入了你的眼，如今竟成了我的連襟？”

  裴嫤不意他問起這件事，想了想道：“這一時半刻的也說不清楚，待回府後，我仔細與你說說吧。”

  “也行。”宋騫點了點頭，並不堅持，又瞧了裴嫤一眼，“你進去吧。”

  裴嫤頓了頓，看著他：“你要回去？”

  “押糧草的大軍如今在城外駐紮，我得先進宮一趟交了虎符他們才能入營。”宋騫道，“路過你娘家，聽聞有喜事，便進來打個晃。嶽父與舅兄那裏我也見著了，這便要走了。”

  雖說隻是進來請個安，可到底給自個兒長了臉，裴嫤衝他笑了笑，應了聲“好。”

  見著裴嫤的笑臉，宋騫也彎了彎唇角，這才轉身離去。裴嫤自是等他出了院子，這才回了廳中。

  卻說劉長庚與羅煉自是在外頭等著宋騫，見著他出來，劉長庚這等促狹的，自是免不了一番打趣。待宋騫上了馬，劉長庚便策馬到了近前，揶揄道：“都說小別勝新婚，咱們宋大人瞧著你媳婦，這心裏可有這感覺？”

  宋騫睇了他一眼，道：“你娶個媳婦，自然就知道了。”

  三人騎在馬上，朝著皇城而去。

  “沒想到這婚事辦的這般急。”越近皇城，宋騫的麵色越發沉了下來，“隻希望這周重澤勿要誤了正事。”

  “那倒沒有。”羅煉策馬上前，道：“方才公子進府時，李硯來了信兒，北直隸外銀礦的事兒已經有了眉目。雖說今日娶媳婦，可周重澤倒沒怎麽為婚事分心。”

  “這怎麽成？”宋騫聞言蹙眉道：“他若過於敷衍，豈不是叫裴家丟了臉麵？”

  羅煉叫他這一句話噎住，心中忍不住腹誹，不是怕裴家丟臉麵，是怕咱們新入門的四奶奶丟了臉麵吧……這話說的，到底是想著周重澤盡心辦事兒呢？還是好好結親呢？

  眼見著到了皇城，羅煉將心中腹誹咽了下去，勒馬停在宮門外，目送著宋騫與劉長庚進了宮門，心裏還想著，日後定得好好瞧瞧這位四奶奶。但凡公子這般心口不一，都是與她有關……

  沒想著宋騫竟在今日進京，這筵席裴嫤坐的便有些心不在焉。

  大奶奶來的晚些，沒瞧見方才裴姝那一番鬧騰，自是不知裴嫤心緒，隻當她單單為了宋騫回京心緒難平。她又坐在了首桌上，倒也不好隔著桌子去打趣裴嫤。

  好容易挨到了散席，立時便走到裴嫤身邊，笑道：“便想著叫你高興一把，如今瞧著，倒還真是做對了。”

  裴嫤聞言訝異：“大嫂子早就知道了？”

  “昨兒夜裏來報的，你那會兒早就安置了，便沒去你那兒報上。”大奶奶頷首道：“我原還想不起這個，還是你大哥說，老四去北地前與你置了氣，且得叫他給你陪個不是。一大早兒就去了城門那裏，就為了堵他。”

  裴嫤聽了，心裏便湧上些感激，瞧著大奶奶呐呐的倒是說不出話來。

  大奶奶見她這般，“撲哧”笑了出來，“要說啊，這也不是你大哥的功勞，坐席前他便到了，還與我說，白費了功夫。老四進城前便知道了今兒你八妹妹成親，一早兒就打算過來。”說到這兒，瞧見裴嫤驚訝的目光，大奶奶麵上的笑容斂了斂，勸道：“他既是這般做派，便是有服軟的意思。他那樣的性子，這也少見，你日後可不能再由著性子了？！”

  這樣的話，若不是真心關心自個兒，怎麽能說出來？

  裴嫤聽了，便笑了，“大嫂子，這些時日我也想明白了，你放心，日後我順著他便是。”既打定了主意，也想求得一世安穩，還有什麽容不下的呢？且她原本也是這般作想，隻一條，那沈世芳就是不能入府。

  若真是葉藍，她又有什麽容不下的。

  大奶奶見她這樣回道，也歎了口氣，握了握她垂在身側的手，歎道：“這世道對女子嚴苛，有些事兒隻能忍著。隻要他心裏有你，頭頂總是一片晴空。”

  “我明白。”裴嫤頷首。

  回了宋府，已是申時。

  裴嫤進了屋子，便歇了釵環，沐浴更衣。她往日少有出門，一身盛裝總叫她覺得疲累。

  小夏傳了消息來，說是今晚宮中設宴，宋騫自是不能回府，她也不在意，自個兒慢悠悠的用了晚膳，早早兒的就倚在床頭看書。今兒遇著趙瀾，倒叫她想起了那本壓在書箱底下的《大齊域誌》。叫著春曲給尋了出來，便又翻起來。

  往年看的都是些江南勝地，今兒卻翻到了北地凜城那一頁。

  “北地凜城，位於邊塞之外，八月落霜九月飛雪，邊陲之重鎮……”

  隻剛看了兩行，便見內室的簾子叫人撩了起來，宋騫大步的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