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發生在兩日前。

  那日三少爺宋安得知京城新門書局上了新書，據說是毓秀書院上一任山長傾力之作。那書中不僅有老山長這些年來遍曆大齊山水所記下的見聞，還有一些他前往西南堯國記下的一些國策與民俗。

  不說宋安這等坊間學子，便是朝廷臣子們都遣了家丁一大早兒的來排隊，就為了一睹為快。

  不過宋安去買這本書，倒不是為了這些民間訪記，而是因著，在這書的最後部分，老山長寫下了他擔任毓秀書院山長這些年來的心得。更是為如今還在為科舉考試而奮發念書的讀書人提了許多條的建議。

  這都是極其寶貴的經驗，似宋安這等一心隻讀聖賢書的讀書人自然是趨之若鶩。

  是以一大早，宋安便出了府，到了新門書局。

  要說這新門書局，乃是毓秀書院的家產，毓秀書院與宋家大奶奶蕭氏更是有些頗深的淵源，宋安原不必親自前來買書更何況是這樣一大早兒來排隊。可宋安這樣的性子，又哪會去麻煩大奶奶，是以便自個兒出了門，身邊也沒帶個小廝。

  宋安到了新門書局，書局還未到開門的時辰，可因著今兒開賣老山長新印的書，門口早已經熙熙攘攘。放眼望去，不是一身書生打扮的年輕人，便是大宅院裏的小廝家丁。

  眼見著門口人多，宋安自是不會與他們去搶擠，見著門口不遠處有個餛飩攤子，擺在攤子前頭的幾張桌子倒是十分幹淨，他便走了過去，在那桌邊坐了下來。

  攤主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方才一直悶頭包著餛飩，這會兒見著有客坐下，臉上露出了個靦腆的笑容。倒也沒從攤子後出來，隻輕聲問道：“客人要吃餛飩麽？”

  宋安本是用了早膳才出了門，這會兒見著少年這餛飩攤子有些冷清，且自個兒又坐了人家的桌子，便點了頭，道：“來一碗餛飩，蔥花不用加。”

  少年“哎”了一聲，手腳麻利的起了鍋灶。雖是新添的水，可爐子一直燒著，不一會兒，鍋裏的水便“咕嘟咕嘟”的開了。宋安見那少年，往鍋裏添了十來個餛飩，便拉了風箱。

  半盞茶功夫，便又開了鍋。

  少年把餛飩盛了出來，端著餛飩碗，這才從攤子後走了出來，一跛一跛的，竟是個跛子……

  宋安瞧著他走近，麵色無常，且衝著他笑了笑，待他近了身前，才覺得他似是有些麵熟，隻一時也想不起來從哪裏見過。少年將餛飩碗放到桌上，輕聲道：“客人慢用。”便又跛著腳回到了攤子後，低著頭包餛飩。

  少年這般年紀又腿腳不便，卻依舊在此擺攤子，可見家中困苦。宋安搖了搖頭，隨即輕輕歎了口氣。

  左右餛飩還燙口，腹中也並不饑餓，宋安便坐在桌前四顧著周圍。新門書局緊鄰著南城門，這會兒時辰將將好，擺著各種食攤的鋪子都忙活著。宋安往日極少出門，這會兒瞧著倒也新鮮。

  就這般瞧了一會兒，麵前的餛飩瞧著不那麽燙口了，他便低頭拿著湯勺舀了一個放在嘴裏。若是往常，這街邊攤販的東西，他極少入口。可這擺攤的少年眉清目秀，衣著雖陳舊卻十分幹淨。方才將餛飩碗端過來時，那一雙手也幹淨的很……

  餛飩包的雖小巧，可皮子薄的很裏麵餡料十分充足，且許是放了蝦皮，味道竟意外的十分鮮美。宋安頓了頓，便又舀起了一個。這一下一下的，不覺間便將這一碗餛飩吃了個精光。

  恰巧這會兒，書局開了門，宋安將碗推開，起身問了問價錢。

  少年靦腆道：“五文錢。”

  宋安在袖袋裏摸了摸，摸出個兩分的銀子放在了桌上，轉身便要走。可還沒邁步，那少年便追了出來，是要找錢。

  “不必了。”宋安擺了擺手，對他道。

  少年卻執意不肯，直把一把銅板放在了宋安手裏這才作罷。宋安瞧著自個兒手裏的一把銅板，心裏泛起些苦笑，他何嚐曾帶過這一樣多的銅板在身上。隻是倒也沒多在意，他又急著去買書，便收了銅板朝著書局而去。

  書局裏人山人海，皆是來買老山長新出的那一本冊子。夥計們忙得滿頭是汗，一摞摞的往外搬書。宋安頗等了一會兒，才買到了那本還泛著墨香的新書，心裏十分滿足，便出了書局。

  出了書局，周圍忽的變得十分吵鬧，來往的路人三兩站著，皆瞧著同一方向，還在接頭私語。宋安往日並不是那般好瞧熱鬧的性子，這一回卻鬼使神差的往眾人瞧熱鬧的方向走了過去。

  走到近前看了一眼，這一眼卻叫他大吃一驚。

  隻見方才在此擺餛飩攤子的少年此時躺在地上，周圍圍著四個流裏流氣的市井無賴，而他的餛飩攤子此時已經被掀翻在地。包好的餛飩散落了一地，便是鍋子也叫這幾個無賴給砸的稀碎。

  少年掙紮著想起身，其中一個無賴便上前又給了他一腳，且在他那隻不方便的腿上狠狠踩了一腳。聽著少年痛叫出聲，這幾個無賴竟“哈哈”大笑起來，樣子十分囂張。

  周圍許多路人皆在竊竊私語，有些麵上露出不忍，卻無一人上前阻止。

  這會兒其中一個無賴道：“你這混小子，前些時日是不是與你說過？這地方不準擺食攤子？”另一個接道：“這是咱們頂石齋的地頭，不準擺食攤子！”

  少年聞言掙紮道：“我問過巡守的兵士，這條街並未叫頂石齋買去，憑什麽不許我在此擺攤子？”

  無賴聽得少年竟敢頂嘴，麵上愈發的猙獰起來，他左右瞧了瞧，自那破敗的攤子上撿起挑攤子的擔子，便要朝少年掄去。那擔子足有四指寬，若是打在少年身上，可有他受的。

  宋安瞧不下去，上前一步喝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