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騫回來時，裴嫤已然睡下。

  朦朧中聽到帷帳外有聲響，裴嫤便醒了過來，半起身撩了帷帳，卻見他坐在桌前灌著茶水。

  見他心緒似是不好，裴嫤心裏頓了頓，披了衣裳下了床，“明兒不是還要上值，先歇了吧。”隻是，將將走到他身邊，便聞到一股子酒味。

  “我與你說件事。”宋騫放下茶盞，轉頭看向裴嫤，麵上沒什麽表情。

  “什麽事兒？”裴嫤問道。

  “我要納沈世芳為妾。”宋騫看著她，緩緩道，“抬她進門。”

  裴嫤心裏一顫，驀地抬眼看他。

  兩人相顧無言，直過了許久，裴嫤才道：“我若是不願，是不是她就不能進門？”

  宋騫聞言皺了皺眉頭，道：“她便是進門，也隻是妾室，且她那樣的性子，必不會與你起爭執，你……”

  “不！”

  這一聲不，打斷了宋騫的話，叫他驚詫起來。

  她自入門後，事事恭順，從不違逆。且自個兒每每往公主府而去，臉上也沒什麽嫉妒之色。宋騫不想，她竟在這樣的時候頂撞了自己。

  今夜本就心情不好，宋騫不欲與她爭執，是以耐下心來問她：“為什麽不願她進門？”

  裴嫤自是有理由，可這理由卻不能說與他聽，隻胡亂搪塞道：“我進門還不到兩月，你便納妾，叫旁人怎麽看我？叫我的姐妹們怎麽看我？”

  宋騫從不是會在意旁人眼色的人，聽得裴嫤的理由心裏更煩躁起來，“我說了！她總歸不過是個妾室，與你並不成威脅！”

  裴嫤雖聽得旁人說起，宋騫不算是個脾氣好的，可自嫁進來這些時日，這還是頭一回見著他動怒。

  心裏隻覺得擂鼓一般，饒是如此，她依舊瞪著宋騫，緩緩的搖了搖頭。

  見她這會兒竟油鹽不進似地，宋騫心裏的怒火終是按捺不住，一拍桌子怒道：“我的事兒！什麽時候輪得到你做主？！”

  “你的事兒，自是輪不到我做主。”裴嫤雖抖了抖，卻兀自挺直了脊背，“可這後院兒的事兒，我卻做得了主。她進得門來，我若不喝那杯茶，她打哪兒來的便要回哪兒去！便是禦史跟前，我也占著一個‘理’字！”

  宋騫不意叫她這般搶白了，氣得臉色發青，指了她道：“你說的有理！卻可知，七出之中便有善妒一條？！”

  裴嫤聞言，眼眶便有些紅，“你若休了我，我自是便管不了她的事兒。”又道：“話既如此，她若要進門，便叫她一道兒帶著你的休書過來吧。”

  聽得她這般輕易便將休書說出口，宋騫滿目陰鷙，往前逼近一步：“你便這般不將那休書放在眼裏？可是心裏有所依仗？！”

  裴嫤不明所以，看著他，便聽他道。

  “我勸你死了這條心！他如今尚了公主，便是公主薨了，他這輩子也不能另娶！”

  裴嫤隻覺得腦海中轟然作響，她沒想到宋騫竟然知道自個兒與徐嗣琛之間的事情，更沒想到他竟這般指責自己。

  麵上慘白的半絲血色也無，裴嫤瞧著宋騫，再也說不出話來。

  直到宋騫拂袖而去，裴嫤還站著桌邊，久久回不過神來。

  這會兒，袖雲推門進來，見著裴嫤麵色慘白搖搖欲墜的模樣，忍了忍才擔憂道：“奶奶何苦與四少爺對著來，男人納妾終是尋常。宋家這樣的人家，比起勳貴人家已然強上許多，可您瞧大少爺不也有妾室。便是三少爺……如今三奶奶還有著身孕，不也有了通房？”

  裴嫤並沒理會她，直過了許久，才轉臉看向袖雲。

  臉上竟露了幾分笑容，隻那笑容怎麽瞧都帶著些決然的意味。

  “我沒什麽，你不用擔憂我。”裴嫤輕聲道，許是心中委屈，許是前途惘然，她不由的說出了心裏的話，“我嫁給他，為的也許就是擋著那人進門吧。若他真的給我一紙休書，一拍兩散，倒也是一種解脫。自此之後，再無瓜葛，再無恩義，也挺好。”

  袖雲自是不懂她說的這番話，心裏便更加擔憂起來。

  宋騫這一夜自是沒有回來，且他離去的動靜頗大。宅門大院裏，傳的最快的便是閑話，還未到晌午，闔府都知道了四少爺與四奶奶吵了嘴，四少爺摔門而去，一夜不歸。裴嫤往日待下人雖和善，可總有那嘴碎的，閑暇下來，便愛說說閑話。

  是以院子裏幾個脾氣衝些的丫頭，一上晌便與好幾個嘴碎的婆子翻了臉。裴嫤瞧著不是個事兒，便叫墨竹關了院門，誰也不許出去。

  本以為這樣的閑話不過幾日便會散去，可宋騫接連幾日沒有回府，府裏的流言竟越發的多了起來。

  還是大奶奶瞧著不對，抓了幾個婆子狠狠斥責一番，又發了話下去，誰若是嘴碎舌頭長，便捉了輦到莊子去，這才堪堪將這流言壓製了下去。

  這幾日功夫，裴嫤關了院門，誰也不見，頗過了幾日清靜的日子。且在這幾日裏，她前前後後的將自個的這一世來發生的事兒順了一遍，又想了很久，便覺頓悟。正如先賢所言，無欲則剛，便是因著她對宋騫有所期望，是以聽了那樣一番話，才會覺得心痛難當。若心如止水，那傷人的話便無縫可入。

  轉眼又過了幾日，裴妍那裏來了消息，說是小兒子過幾日滿月，請了裴嫤與宋騫前往吃酒。

  裴嫤想著宋騫還不知幾日才能回府，隻叫丫頭回了說自個兒定然前往，沒提宋騫的事兒。

  到了正日子，宋騫果然還未回府，裴嫤也不在意，領了丫頭坐了馬車，便朝著陳家而去。

  二姐夫陳玘原隻是西山大營一個百戶，如今成了潁川侯裴續明的女婿，便是裴續明自個兒不提攜，自有那有眼色的。不過三年時候，已經做了正四品的指揮僉事，原先不過二進的院子，也換成了四進的大宅子。

  也是，裴嫤想著，如今都添了兩個兒子了，兩進的小院子自是顯得逼仄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