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騫不意裴嫤這般難受還惦記著自個兒，抿了唇沒做聲。

  春曲見他不出聲，手裏也停了動作，隻垂手立在一邊。

  “你先出去吧，我自個兒來就行了。”直過了好一會兒，宋騫才對春曲道。

  直到春曲離了屋子，他才拿起了湯勺，從那湯盅之中盛了一碗蓮子羹，而後一勺一勺全數吃了下去。

  吃完飯，外頭天色開始有些暗沉。

  各個院頭也掛了燈，原本安靜的宋府多少有了些喧囂。

  宋騫起了身，披了件外袍，便這樣散著還半濕的頭發進了東側間的內室。

  屋裏有些暗沉，因著裴嫤睡著，是以並未點燈。許是大夫的囑咐，屋裏半開著窗欞，是以室內並不憋悶。這會兒起了南風，絲絲細風從窗欞吹進來，叫人覺得十分舒服。

  床上帷帳今兒下晌換成了細葛布的，細葛透光，從外頭就能隱約瞧見正睡著的裴嫤。宋騫放輕了步子，走到床邊撩起了簾子。

  窗戶開著，屋子角落裏還放了冰盆，裴嫤仰躺著額頭上還是有著細細的汗珠。

  宋騫瞧見了她蒼白的臉色和額頭上的汗珠子，抬了手用了手背將她額頭上的汗拭了去。他盡量放輕了動作，可眼見著裴嫤一雙蝶翼般的睫毛動了動，而後便睜開了眼。

  她慢慢睜開了眼，似是睡得有些迷糊，見了他好一陣怔愣後才露了個虛弱的笑容，“你回來了。”

  見她這幅模樣，宋騫隻覺得喉頭堵得慌，半響沒吭聲，隻是點了點頭。見她掙紮著要起身，這才忙阻止：“別起來了，好好躺著吧。”

  裴嫤這才又躺了下來。

  “這會兒覺得胃口好些了沒？”想起方才春曲的話，宋騫便問道，“總不吃飯也不是事兒。”一邊說著，便朝著門口喚了丫頭。

  溪梅正在外頭守著，聽了聲兒便進來。

  “去灶上要碗蓮子羹來。”宋騫道，想了想又問：“下晌可有人來探望？”

  溪梅聽了點頭回道：“大奶奶、三奶奶還有四姑娘都來過。大夫人和三夫人也都遣了丫頭來問。”

  宋騫聽了，這才點頭讓她自去。

  晚些時候，蓮子羹送了過來，裴嫤勉強吃了幾口，倒是宋騫帶回來的雪津丹叫她吃了一粒後，胸口的憋悶少了幾分。

  兩人說了會兒話，天色便有些晚了。

  裴嫤知他今日半點兒沒歇著，正準備安置，卻聽見院子外頭有人拍門。

  宋騫正倚在床頭看書，也聽見了聲兒，合了書訝道：“這個時候，誰來拍門。”

  裴嫤遣了溪梅去看，片刻後溪梅便回來了，對宋騫道：“四少爺，拍門的是二門上的婆子。說是外頭有個叫碧清的丫頭來尋您，那丫頭自個兒說是公主府上的。”

  碧清是誰，宋騫自是知道。

  隻是沒想到這樣的時辰，她竟尋到了宋府。

  眉頭驀地便蹙了起來，“她可說有什麽事？”

  溪梅看了一眼裴嫤，這才回道：“她說‘沈姑娘身上不好，請您去看看。’”

  宋騫聽了，不由的也看了裴嫤一眼，卻見她坐在妝台前看著窗外那從青竹。半垂著眼簾，麵色淡然。

  心頭忽的起了幾絲別扭，便起了身，“知道了，叫她在外頭等著。”

  溪梅應了，便出了內室。

  宋騫自個兒去屏風上拿了衣裳，也沒叫丫頭伺候，自個兒穿上了，這才對裴嫤道：“我出去趟。”

  裴嫤“嗯”了一聲，再沒動靜。

  宋騫又看了她一眼，這才出了門。

  “姑娘……”

  溪梅進來，便見裴嫤依舊坐在妝台前看著窗外，不由有些擔憂。

  裴嫤轉頭看見她一臉憂色，便笑了起來，“我沒事，你且下去吧。”待得溪梅出了內室，裴嫤便又將目光放在那叢青竹上。

  這會兒，她的確並未因著宋騫去探望沈世芳上心，她心中所想的是那個在夢中出現的許久不曾見到的人。

  在夢中，他竟還是幾年前那副驕矜的模樣，穿了一身豆青色的直裰，站在滿樹桂花下，因著她的到來而滿目驚訝。

  宋騫心裏惦記著沈世芳，而她心裏惦記著徐嗣琛……這算不算同床異夢？裴嫤苦笑了起來。腦海中卻又想起了那日回門時周氏的話。

  “……他金殿點了狀元，又做了駙馬，前程顯貴，哪裏輪得到他外放。便是自個兒不說，哪個不曉得這是他自己求來的，且還是那樣苦寒之地，他父親也叫他氣的不輕。”周氏歎了口氣，“說到底，求得不過是自苦而已。”

  便是這一句話，刺的裴嫤心裏生疼。

  許也是這般，今日才會在夢中憶起他無憂的那段時日。

  才會叫她憶起他曾是那樣“眉蹙春山”的少年。

  宋騫這一去，便是一夜未歸。

  裴嫤第二日起身時，便覺得身上輕快了許多。倒也不知是那大夫的藥起了作用，還是宮裏的雪津丹格外金貴，一大早兒她的胃口便開了，覺出些饑餓，早膳便用了不少。

  丫頭剛收拾好炕桌，墨竹便走進來，手裏還捧了個包袱。

  “這是什麽？”裴嫤訝道。

  “奶奶這就忘了？”墨竹笑了起來，“前日大奶奶過來時，不是說起了大哥兒入秋便要入書塾念書了，您聽了便叫奴婢準備賀禮，這便是了，奶奶瞧瞧可還行？”

  一邊說著，墨竹便將那包袱放在了炕桌上，動手打了開來。

  “這便準備好了？”裴嫤驚訝道。

  方才墨竹一說，她便想起了這件事，隻是沒想到準備的這樣快。

  “這樣的事兒，隻有趕早沒有趕晚的，不說比旁人快，總不能比旁人慢。”

  “就你有道理。”裴嫤聽得笑了起來，又去看墨竹準備的東西。

  澄心紙和鬆煙墨中規中矩句，倒是那書袋子上的繡樣十分精巧。一隻小猴兒舉著本書騎在馬上，活靈活現的，取得乃是“馬上封侯”的寓意。

  裴嫤看的“嘖嘖”稱讚：“當年嚴姑姑便說你在女工上頗有靈性，如今看來還真是如此。想來嚴姑姑這一手繡活，也隻有你盡數學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