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裏我多住在公主府，這裏不過偶爾歇歇腳，也沒怎麽打理，你若有什麽不順心的地方，自與我說便是了。”

  “我知道了。”裴嫤溫聲應道，放下帕子，又拿起了黃楊木的梳子給他通著頭發。

  窗欞依舊開著，這會兒起了些微風，將那窗外的青竹與小燈吹動。一時間，晃動的光影與“嘩嘩”的竹聲一塊兒沁入人心。

  宋騫突然覺得心裏軟了一塊。

  往日裏不是沒有人為他做這些事兒，可不知為何，今日總有種不一樣的感覺。他忍不住自銅鏡中瞧著裴嫤，見她垂著頭，眸色認真，動作更是一絲不苟，仿若屏著氣息一般。

  心裏又動了動，麵上卻依舊淡淡的，宋騫自銅鏡裏看著她，“不早了，歇息吧。”

  裴嫤給他梳著頭發的手頓了頓，聲音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這才將梳子放在了妝台上。

  他俯身壓上來的時候，裴嫤隻覺得自個兒心跳都要停了，緊閉著眼，手也放在身側緊緊的攥成了拳頭。

  這般僵硬，他也不能成事。

  歎了口氣，宋騫輕輕親了親她的額角，聲音也溫和了幾分：“別怕，放鬆些。”

  裴嫤心裏一動，那如蝶翼般的睫毛顫了顫，終是睜開了眼。

  他麵上的尖銳此時化去許多，與今世相見時的模樣相去甚遠，叫她一下子便憶起了三途川上，那個笑的溫柔的男子。

  那時，他笑著朝她伸手，說：“叫我子翀便好。”

  她張了張嘴，那聲“子翀”卻終是沒喚出來。

  神思雖然遠去，裴嫤卻知道，自個兒不知何時，已經抱住了他的後背。她更覺羞愧，可那雙手仿若有自個兒的意誌，她越掙紮，那雙手抱的卻越發的緊了起來。

  沉寂下來時，裴嫤緊閉著眼，縮到了床榻裏側。弓著身子背對著宋騫，身體兀自有些顫抖。

  宋騫不由的看向她，這樣熱的天氣，她將自己裹在毯子裏，嚴嚴實實，恨不得隻露出了頭頂。心裏失笑，卻也沒管她，隻依靠著床壁，透著薄薄的帷帳看著窗欞外那盞小燈。

  裴嫤捂得受不了，終是從毯子裏鑽了出來。

  她動了動有些僵硬的四肢，終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宋騫感覺到她的動作，收回目光朝她看去，

  目光一接觸，便以裴嫤的潰敗而結束。

  她又縮了起來，小聲道：“我能不能把丫頭叫進來。”

  “怎麽？”

  “要洗一洗。”

  那邊有些沉默，裴嫤正尷尬的無以複加，便聽身邊宋騫起了身，轉頭一看，他披了衣裳，出了內室。

  片刻後，便有婆子抬了熱水來，墨竹進來扶了裴嫤進了淨房。

  裴嫤有些不好意思，墨竹倒是早已知人事，還笑眯眯的壓低了聲兒問疼不疼。

  待出來後，溪梅已將床榻重新收拾好，換了新床單。床頭小幾上點了燈，宋騫披了衣裳正半倚在床上看書。

  裴嫤走到床榻邊，待墨竹出了門，這才看向宋騫。

  她應睡在外頭，可宋騫此時就著燈光看書正躺在外側。

  見她杵在床邊，宋騫挪了挪，“裏麵睡吧。”裴嫤自是不會在這些許小事上與他爭執，悉悉索索的上了床，躺到了裏麵。

  隻是，方才還累得要暈過去一般，沐浴後竟又精神起來，裴嫤原本麵朝床內背對著宋騫，這會兒也轉過身來，偷偷的打量著他。

  “睡不著？”宋騫翻了一頁書淡聲問道，卻並未看向裴嫤。

  “嗯。”裴嫤悶著聲道。

  “那邊說說話吧。”

  “說什麽？”

  “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裴嫤咬著唇想了想，脫口而出：“你背後那個傷疤是刀傷？”說完這話，裴嫤恨不得咬掉自個兒的舌頭。方才她抱著他的背，無意間摸到了那處傷疤。記得他曾在西北遇到過狼盜，背後被人砍了一刀，應就是那事的傷痕。這會兒她倒沒覺得這話蹊蹺，隻覺得自個兒方才也不知怎麽了，竟那般緊緊攬著他的背。

  宋騫放下書，偏了頭看她，目光正撞上她的視線。

  “你怎知那是刀傷？”

  裴嫤這才覺察出問題來，她是個深閨女子，怎能辨別出刀傷留下的疤痕，可這會兒又不能說實話，隻呐呐道：“我聽大哥哥說，你在神策營任職，那傷疤足有半尺長，我才這般問問。”

  宋騫看著她，那一雙盈盈大眼裏倒影出自個兒的模樣，鬼使神差的便點了點頭：“四年前，我領了差事去西北，路上遇到了狼盜，便是那時留下的刀傷。”

  “當時一定很疼。”手摸上去那麽嶙峋的疤痕，想必看上去更加猙獰，裴嫤歎道。

  “當時都暈死過去了，哪還知道疼。”那張小臉皺了起來，仿若感受到了疼痛一般。宋騫淡笑了下，可那笑容立時便隱沒下去。

  他定是想起了沈世芳，裴嫤想著，她都還記得，三途川上，他說過那一回便是沈世芳領著人將他救了下來。

  “我還想問你個事兒。”

  “什麽事。”宋騫回過神來，又開始翻書。

  “你每日都要上職麽？”

  “那是自然。”宋騫答道，又補了一句：“每月末有一日休沐，逢年逢節也能歇幾日。”

  “那我要做些什麽？”

  “你？”宋騫訝異，“你要做什麽，怎麽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