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已經半幹，裴嫤隨手挽了個攥兒，便是這會兒宋騫推門走了進來。

  他依舊是白日裏那一身喜服，身上帶了淡淡的酒氣，卻並不惹人厭煩。裴嫤驀地緊張起來，忙從凳子上起了身。

  呐呐道：“你、你要沐浴麽？”

  宋騫看了過來，沒說什麽，隻點了點頭。

  裴嫤站在原處，隻覺得自個兒四肢都僵硬了起來。她明白這會兒，自己應該上前服侍他寬衣，可卻怎麽也不能移動步伐。

  宋騫等了片刻，淡淡道：“叫連翹進來伺候吧。”

  裴嫤聞言，鬆了口氣，忙走到門口，把在外候著的連翹喚了進來。連翹顯是伺候慣了，進了內室便動手為宋騫更衣。裴嫤瞧了瞧，扭了頭。

  兩人進到淨房，不一會兒，淨房裏便傳出嘩啦的水聲。

  “奶奶。”

  裴嫤正在屋子裏踱步，春曲推門走了進來。

  見著裴嫤在屋裏，而淨房卻有聲兒傳出來，她立時便明白了，上前壓低了聲道：“奶奶怎叫她進去伺候了？”

  “怎麽了？”裴嫤愕然。

  “那兩個總是四少爺原先身邊的人，這樣養在身邊的丫頭，那都是……”春曲到底還是個姑娘，臉上有些飄紅，“都是留著做姨娘的。”

  裴嫤瞪著她說不出話來。

  春曲繼續道：“都是防備著，防備著正頭太太生不出兒子……”

  心裏一頓，裴嫤不自覺的看了一眼淨房，聽著裏麵依舊還有水聲，這才鬆了口氣，“如今咱們初來乍到，我便搶著做主？”

  說這話的時候，裴嫤蹙了眉，這模樣春曲還是頭一回見著，愣了愣，“是奴婢逾矩了。”

  “出去吧，日後說話仔細些。”

  “是。”

  春曲出了內室，見海棠守在外頭，便回了廂房，見溪梅依舊在拾掇帶來的箱籠，便有些不忿，“你倒好，在這兒躲懶，偏生我多嘴，一片好心卻不受待見。”

  “這是哪兒說起啊？”溪梅聞言詫異看她。

  “你倒說說看，這會兒四少爺要洗漱，該遣了誰去伺候？”

  溪梅想了想，如實道：“四少爺指了誰那便是誰。”

  “你怎麽也是個榆木腦袋！”春曲氣得跺了跺腳，恨鐵不成鋼道：“到底是一直在姑娘院裏伺候的，還沒瞧見過宅門裏的厲害。如今在奶奶麵前，我是外人，你是最得力的，且得勸勸奶奶，手啊要攏緊點！那兩個原先伺候的丫頭，一定得提防著。”

  溪梅聞言蹙了眉：“我確然一直是在姑娘院裏伺候，可我也最明白姑娘是什麽人！咱們姑娘瞧著是個軟和人，可卻是個最有主意的。我知你也是一心為姑娘著想，這才與你通氣，日後你若是有這樣的主意，且來與我商量下。姑娘最恨自作主張的丫頭，你可明白了？！”

  “你……”這一番話叫春曲愣住了。

  她一直在侯府正房伺候著，雖是二等丫頭，可比旁的院子裏的一等丫鬟都體麵幾分。她原是瞧不起溪梅等人的，卻沒想到一向瞧著榆木似地溪梅說出這一番話時，一臉的凜然，竟叫人十分信服。

  “可明白了？”溪梅輕聲問了一句，也不等回答便繼續收拾箱籠。

  “嗯。”春曲也是個豁達的，張氏正是瞧中了她這一點，才將她送到裴嫤身邊。這會兒她倒是有些佩服起溪梅來，不由的湊了過來，低聲道：“雖說我不如你知道奶奶的為人，可我真是比你見得多。今日一打眼，我就知道那兩個原先在這院子裏伺候的丫頭，不一般。”

  “怎麽不一般？”溪梅隨口問道。

  “你覺得她們兩個哪個城府深點？”

  “雲紋？”溪梅想了想說，“沒怎麽見她說話。”

  “這你可錯了！”春曲得意道，“那雲紋雖不怎麽開口，可一張臉卻藏不住心事，我就敢直言，她對四少爺絕對有心思！可那個連翹呢？你看她收不住嘴的說話，可是仔細想想，她說的可都是這府裏的事兒，四少爺的事兒和她自己的事兒，半點沒從她嘴裏透露出來。且不管問她什麽，總一副大驚小怪的嘴臉。這就叫大隱隱於市！你懂麽？”

  溪梅還真叫她這番話給鎮住了，手頭的活都停了下來。

  遲疑道：“明日，我去問問姑娘。”

  “嗯！”春曲點頭道，“日後我有事一定與你商量，你若有什麽，也定不能瞞我。”

  “我省得。”溪梅笑了笑，回道。

  且說內室裏，裴嫤已經靜下心來。

  宋騫一出淨房，便見她拿了葛布的帕子等在外頭。

  她換了一身家常衣裳，春杏色的杭綢褙子、白綾挑線裙子，襯得整個人十分順帖。半幹的鴉發隨便挽了個攥兒，還垂下了幾絲搭在肩頭，平添了幾分柔美。臉上半點粉黛不施，可仍是膚白如雪，白裏透紅，小巧櫻唇也如櫻桃一般，紅潤潤的。

  一雙大大的杏眼當初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這會兒仍如初見那般，奪人眼目。她與沈世芳一般身材高挑，卻不似她那般灼灼逼人，靜靜看人的時候，讓人有種春雨潤心的舒坦。

  怎麽說，總歸是個美人不是？宋騫心裏自嘲道。

  “你下去吧。”他回頭對連翹道。

  連翹收起了白日裏那副嬉笑的模樣，恭敬應了是，又對裴嫤行了個禮這才退了下去。

  “晚膳用過了麽？”宋騫在裴嫤方才坐著凳子上坐了下來，隨口問道。

  “嗯，用過了。”裴嫤應了，看著他，有些遲疑，“我幫你擦頭發吧。”

  “好。”宋騫點頭。

  裴嫤見他半垂著眼簾，便走到了他身後，拿著那細葛布的帕子仔細擦拭著他的濕發。沐浴過後，他身上那點淡淡的酒氣也全然不見了，這會兒隻剩下些淡淡的草木香。

  細葛布的帕子柔柔軟軟的，十分吸水，裴嫤慢慢的擦著，心裏想著，他真是有一頭好頭發，又黑又濃……

  “往後便住在這裏了。”

  他突地開口，打斷了裴嫤的思緒，叫她回過神來。

  “嗯？”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