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嗣琛這個人，他兩年前便暗中瞧著。

  此人年少成名，雖因母喪耽擱了一年，可今歲恩科點了狀元，也不負他的盛名。這兩年暗地裏觀察，也知道了他不少的事兒，這當中也有裴嫤與他的那點子心思。這事兒原不是事兒，可現下卻梗在了麵前。

  宋騫不露痕跡的回頭望了一眼花轎，臉上倒是依舊沒什麽波瀾。

  耳邊充斥著喜樂聲，眼前是紅彤彤的蓋頭遮蔽了視線，裴嫤坐在花轎上，搖晃著竟覺出了些困意。頭上的鳳冠著實太重，她有些扛不住的，倚在花轎的內壁上，心裏突然感覺到格外的疲憊。

  幸而，就在她要睡著的時候，花轎停了下來，外頭喜娘高喊了一聲：“新娘子到了！”話音一落，外頭便“劈啪”炸響了爆竹聲。

  “新娘子扶好嘍。”

  裴嫤聽見外頭有人這麽說道，還沒來得及反應，那轎子便向前傾覆了一下。裴嫤猝不及防“啊”的一聲，便向前傾去。

  心下大駭，裴嫤閉了眼，隻覺得這一回要丟大人。

  可沒想著，還沒怎麽著，一隻手攥住了她的胳膊，將她生生的扯了起來。

  自晃蕩的蓋頭下，隻看得見一隻大手攥在自個兒胳膊上，拇指上帶了一個白玉的扳指，虎口處有些粗糙。

  “呦，新郎官兒這就等不得了？”喜娘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快快快，吉時就要到了，趕緊進門吧。”

  那攥在胳膊上的手鬆了開來，裴嫤站穩了身子，便有人遞過一截紅綢叫她攥在手裏。且又有人扶住了她的胳膊，這會兒一瞧那手，便知是墨竹。

  “姑娘，還好麽？”墨竹壓低了聲兒，急急說著。

  “沒事兒。”裴嫤應了一聲，跟著進了門。

  進了門後，便有青帷小油車過來，撤了紅綢，墨竹又扶著裴嫤上了車。直又走了有一刻鍾的功夫，才到了正廳之中。

  裴嫤心說，上一回來，隻從角門進來，也沒到正廳，卻沒想著宋家竟這般大。

  下了車，那紅綢便又塞進了手裏。

  這一回，便是由喜娘扶著，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了正廳。

  進了正廳，便有儐相高唱吉時到。

  接下來，裴嫤越發覺得頭暈的厲害，隻覺得頭上戴著的鳳冠如巨石一般，叫她抬不起頭來。好在一邊的喜娘有把子力氣，一直使著勁兒，幾乎是借著這股子力氣，裴嫤才好容易成了禮。

  待到儐相喊出洞房二字，裴嫤沒半點兒羞怯，隻覺得鬆了口氣，總算能坐下歇歇了。

  內室十分安靜，仿佛那隔扇門關上後，便隔開了兩個世界。

  裴嫤端坐在榻上，仔細聽了聽，仿佛再沒有旁人。

  “姑娘，要不要喝口水潤潤？”墨竹在一邊低聲問著，“這會兒沒人。”

  裴嫤點了點頭，這會兒她著實覺得喉嚨似是要燒起來一般。從卯時起，便隻在吃栗子糕時拿著溫茶沾了沾唇，這一上午下來，可不是渴的要命？

  墨竹一會兒便將茶水遞了過來，裴嫤不敢扯了蓋頭，隻得一手撩著蓋頭，一手拿了茶盞，小心翼翼的啜了一口。

  茶盞拿了開來，裴嫤剛把蓋頭放下，隔扇門便被推開了，嘩啦進來一群人。

  “快快快，都嚷嚷，把四弟讓進來！”

  “呦，大嫂子，這比新娘子還急呢！”

  兩人兩句話，引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來，裴嫤這會兒終於覺著，緊張的情緒自心底開始冒出來。

  正覺得手心有些冒汗，猝不及防的，頭上的蓋頭叫人挑了開來，霎時間眼前一亮，裴嫤頗有些不適應，瑟縮的躲了躲。

  再抬頭時，便見宋騫一身喜服站在一步之外。

  在他身後，或站或坐著許多婦人。打眼望去，宋家幾個姐妹，除了宋慧然，俱都在。未出閣的宋寶臻還衝她笑了笑。

  宋騫臉上沒什麽表情，瞧不出悲喜，順手將挑杆仍回到喜娘端著的托盤之中，轉身對身後幾個婦人笑道：“嫂子們可瞧夠了？”

  “那不能！”打頭一個婦人，花信年紀，穿了件葡萄紫的繡雲紋刻絲褙子，頭戴赤金雙鳳分心，粉腮大眼，十分奪人眼目。這人裴嫤倒是見過一麵，知道是宋家的大奶奶，隻是娘家姓什麽，著實不記得了。

  “這是大嫂子。”

  裴嫤正想著，便聽見宋騫在一邊淡聲道。

  因著這會兒坐床不好起身，裴嫤忙朝著她笑了笑。

  便見這大奶奶笑的合不攏嘴，道：“既是這般，便都認認吧。”一邊說著，指了身邊一個穿著妃色繡纏枝花褙子的婦人道：“這是你二嫂子。”

  裴嫤跟著喚了一聲。

  她便又指了另一邊的，“這是你三嫂子。”

  這回裴嫤還未開口，那人便搶道：“我可不是生人兒，四弟妹認得我。”

  這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在宋家門口認識的盧瑩瑩，那會兒她還是個姑娘，如今依然嫁做人婦。

  見著大奶奶挑了眉，裴嫤笑了笑道：“前年來做客時，認得了三嫂子。”

  這會兒也不是敘話的時候，且盧瑩瑩也是個伶俐的，認了人便笑盈盈的站在了一邊兒。大奶奶便又指了一個穿蜜合色褙子的年輕婦人道：“這是金陵本家富二兄弟的媳婦，你得叫聲富二嫂子。”

  裴嫤問了好，便聽那婦人笑道：“來了兩回了，總算是旁人喚我嫂子了！”

  這話說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來。

  裴嫤不明所以，盧瑩瑩便道：“本家富二兄弟年歲不大，成親倒早，是以她見了哪個都得叫嫂子，這會兒終是輪到她做嫂子了。”

  裴嫤跟著笑了笑，心裏卻有些驚訝，隻覺得那婦人瞧起來年歲比大奶奶且大了幾分，卻沒想到排行這般低。

  這會兒，宋家幾個姐妹湊了過來。

  宋寶臻笑道：“這可真是沒想到，咱們這般有緣分。原隻覺得你十分可親，若是姐姐多好？這會兒做了嫂子，更襯了心意。”

  宋芙蕖聞言笑了：“你還能在家留幾天？”

  “哎呀！二姐姐，這日子口，你竟打趣起我來了！”宋寶臻跺著腳，引得周圍一片人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