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子自各個院子趕到正門處時，那內侍已經到了。

  裴嫤不認得內侍，可裴靜楠卻曉得，如今坐在案邊喝茶的，正是內廷大總管劉安。潁川侯裴續明正得聖寵，劉安此人又是個人精，哪怕是頗等了一會兒，卻依舊是笑眯眯的。

  “有勞公公久候了。”見著人差不多都到了，裴續明忙對劉公公告罪。劉安掃了一眼院子裏的人，也笑道：“哪裏哪裏，這旨意來得急，侯爺家中又人丁興旺，怎能怪侯爺？且今日這聖旨可是一樁大大的好事兒，咱家特意求聖上給了個臉麵，前來向侯爺討個賞呢！”

  裴續明聞言心裏鬆了口氣，雖不知是何喜事，總不是壞事就好，“公公折煞了。”

  那劉安這會兒便站了起來，“既是人齊了，便宣讀旨意吧，咱家也好早點回宮交代。”

  眾人便按著輩分長幼，齊齊跪在香案之後。

  劉安走到香案前，自小太監手裏接過了那明黃底的卷軸，緩緩打了開來。

  裴嫤跪在地上，隻覺得膝蓋那裏涼颼颼的。

  如今雖到了二月天遠不及寒冬臘月那般冷，可這青石板的地麵依舊冰涼，且硌人的很。那名叫劉安的內廷總管，聲音晦澀嘶啞，著實難聽。她跪在地上，心思卻飄遠了，一會兒想著，剛剛聽說徐嗣琛點了狀元，不知該送點什麽給他做賀禮。一會兒又想著，那三日他拘在那小小的隔間裏考試，過了這好幾日了，不知緩過來沒有。

  就這般胡思亂想著，那聖旨的內容，她半點沒聽進去。

  也不是不想去聽，可那劉安的話，她仿若聽不懂一般，隻覺得似是有人在念天書。

  “七姐姐！七姐姐！”

  身後裴婉刻意壓低了卻十分焦急的聲音傳來，將裴嫤的思緒打斷，她茫然的抬了頭，卻發現不僅僅是站在香案前麵的劉安笑眯眯的看著自己，周邊的家人同樣看著自己。那一雙雙的眼睛，帶著不同的眼神。

  有歡喜，有憂慮，有欽羨，有嫉妒。

  “七姑娘，這是好事兒呀！別怕，過來領旨吧。”劉安見著裴嫤跪在地上，呆愣愣的看著自己，隻以為她年歲小，頭一回兒見著聖旨，嚇得動不了。

  裴嫤這才知道這聖旨是下給自個兒的，便是這會兒，方才那些晦澀難懂的字眼，一個一個自腦海中回響起來。

  “……裴氏七女，名族之後。幼承庭訓，克己明理。……宋氏子翀，常慶長公主之子，朕之甥侄……，配為婚姻……”

  她慢慢自地上起了身，心頭的茫然散去，漸漸清明起來。

  挺直了脊背，走到了劉安麵前，而後再次，高舉雙手，接過那明黃的聖卷，恭恭敬敬的磕了頭，謝了恩。

  回過身來，便見到裴姝一臉諷刺的笑。

  而這一抹諷刺的笑，叫她明白了手中這聖卷真正的含義。

  兜兜轉轉，這一世，竟然真的要與他為妻？

  聖旨賜婚，再沒有比這個更加牢固的婚約。闔府之中，對這樁婚事最高興的，莫過於張氏。沈家的親事始終是她心頭的一個刺兒，徐家那裏又含含糊糊的沒人主事，如今聖旨賜婚的這宋家，那可比前兩家強上百倍。

  不僅沾著皇親，更是朝廷顯貴，哪還有比這更得意的？

  且那宋騫，張氏也瞧過一眼，模樣俊俏，舉止貴氣，除開年歲比女兒稍大了些，再沒毛病。

  那劉安前腳走出大門，她恨不得立時便回院子，去給裴嫤備嫁妝。

  哪怕是賜婚的聖旨，也被請到了祠堂裏供著。

  裴家立祠百多年來，不也就自個兒一個賜婚的姑娘麽？裴嫤心中不無諷刺的想著。她站在院子裏，抬眼看向裴靜楠。

  裴靜楠似是感覺到她的目光，靜靜回望，那目光十分坦然，仿佛真的對此事一無所知。

  “大哥哥，若真不認得你，還真叫你瞞過去。”裴嫤抬臉看著他，臉上不悲不喜。

  “我並未打算隱瞞什麽。”裴靜楠淡淡回道，“去歲常慶長公主尋了我，打聽你的親事。我隻覺得你的親事自該由父母做主，並未多說一句。如今二叔的事兒你也知道了，那睿王爺不是個好糊弄的，若要他死心，你便隻能成親。徐嗣琛此人，好在大才壞在大才。如今他欽點了狀元，多少人盯著。睿王爺謀劃這般久遠，自然知道他與咱們家的關係，一早兒便拿了主意。”

  “什麽主意？”裴嫤問道。

  “今日賜婚的聖旨還有一份，便是送去給徐嗣琛的。”裴靜楠道，“他要尚景泰公主。”

  裴嫤瞧著他，隻覺得喉嚨似是完全堵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景泰公主的母妃與睿王乃是表姐弟，徐嗣琛又是個難得的，睿王一提，那邊有什麽不願意的？”見裴嫤不做聲，裴靜楠繼續道，“世事既已如此，再多糾葛也無意義，自此你二人最好不過陌路。你可清楚？”

  裴嫤立在原地，看著裴靜楠遠去的身影，而他的話在腦海中兀自回蕩。

  不陌路，又能怎樣？

  長久以來的預感終於變成了現實，仿若懸在頭頂的利劍終於落了下來，雖然刮得自己遍體鱗傷，可是那種忐忑難安的心緒比起身體上的疼痛叫人更加難捱。

  裴嫤原以為自己會難過的無以複加。

  可事實上，她隻是每日裏坐在宴息處的炕上，從半開的雕漆梅花窗欞瞧著窗外的西府海棠，看著那原本的枯枝敗葉一點點的冒出了嫩芽，心裏依舊是烏突突的一片。但也隻過了三五日，心緒便慢慢的好了起來。

  院子裏的丫頭們都知道她與徐嗣琛的事兒，是以這幾日各個都小心翼翼的，別說提起徐嗣琛了，便是個徐字都不敢說。

  若不是張氏隔三差五的遣個丫頭拿著嫁妝單子叫裴嫤定奪，這院子恐怕整日都要靜悄悄的。

  隻是沒想到的是，裴靜楠叫她放下放下，不過三五日，周氏卻來找她了。

  一進門，姑嫂二人都有些尷尬。

  還是裴嫤先回過神來，上前招呼了周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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