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挪不開目光，她卻蹙了眉。

  匆匆福了個禮，低聲喚了句“大姐夫”，轉身便要離去。

  這聲大姐夫，喚的沈世卿渾身不自在。

  見裴嫤要走，他腦子一熱，便出了聲：“七妹妹留步。”

  裴嫤方才自個兒在這園子裏走了走，也是見著這一樹紅梅開的熱鬧，便走了過來。剛剛住了腳，便聽見眼前的假山之中窸窸窣窣的。

  她平日裏不是個膽小的，便留在了這裏想著瞧瞧是哪個躲懶的小子，沒想到鑽出來的竟然是沈世卿。

  這一世，她每一回見他，心裏總要按捺再按捺，才能心平氣和的麵對他。可這一次，這般的猝不及防，胸口立刻便是一窒息。

  裴嫤心神有些慌亂，便要避開他。

  卻不想，他竟開口叫她“留步”。

  留步？

  留步嗎？

  裴嫤雖停了腳，思緒卻煩煩擾擾的。心裏有種衝動，想要問問他，若她叫他留步，他可會留下？

  “七妹妹。”

  見她雖停了腳，卻依舊背對著自己，且似乎整個人都僵硬了一般。沈世卿愣了愣，尋思自己可是有些唐突了。

  裴嫤壓住了心神，轉過身來時，麵色已經平靜下來，“大姐夫可有吩咐？”聲音冷冷清清的，滿含著疏離淡漠。

  “吩咐不至於。”沈世卿笑了笑，他自是明白自個兒如今必然不受她待見。可他不是能憋住話的性子，即便她這會兒給了冷臉，“今日世子把曲家來提親的事兒與我說了。”

  “是麽。”裴嫤應了一聲，麵上卻不見焦急之色。

  沈世卿便有些意外了，“七妹妹可知曲家提的是誰？”

  裴嫤點點頭：“曲家提的是我。”說到這兒，看見沈世卿臉上愈發驚訝的表情，裴嫤嘴角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親不親事的，也不由我說了算。”

  待得看到沈世卿一臉驚訝變成了深思，裴嫤便有些意興闌珊，“大姐夫還有話麽？”

  “我也沒什麽話。”沈世卿覺察出她煩亂的心思，頷首道：“你且去吧，我隻是想要與你說一聲，曲家的事兒，我定盡我所能，你且安心。”

  裴嫤不意他竟會說出這番話來，轉臉看了他一眼，垂了眼眸道：“那便多謝大姐夫了。”說完這話，她再不停留，快步的離開了園子。

  沈世卿看著她的身影，直到那一抹妃色消失在遠處垂花門後，這才看了看天色。時辰倒是不早了，他也抬步朝著正房而去。

  直到到了正房院門處，他還在為自己方才那番話感到驚訝。

  怎就說了那樣的話？

  雖說嶽家的事兒，自當盡力。可當著裴嫤的麵，那樣的話，他說得著麽？她有父有兄，怎麽也輪不著一個姐夫來這般關懷。

  “怎的這樣遲？”

  沈世卿正琢磨，聽見裴妧的話，便抬了頭。

  裴妧正撩了簾子走出來，“方才大哥哥說你自個兒過來，可這會兒他都到了，你才剛過來。”一邊說著，一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著衣裳上的繡線似是有叫枝椏勾了線的痕跡，便有些驚訝道：“你可是走錯了路？”

  這到正是個台階兒。

  沈世卿便順了下了來，應付了幾句：“方才走到一處園子外，見著一樹紅梅正盛，便進去瞧了兩眼。再回身，便有些尋不著路。”

  一邊說著，兩人便進了屋子。

  翻過這日便是年三十。

  因著二老爺裴續昆的事，裴府這個年節都沒過好。三十家宴上，二房裴續昆夫婦兩人一個沒到，連帶著四姑娘裴姝也閉門不出。

  隻八姑娘裴婉領了三歲的弟弟林哥兒。梅姨娘遂心留下來的哥兒因著體弱，也沒抱出來。

  再則，這兩年家中姑娘接連嫁出去三個，且裴嫻如今還在大業寺中。是以今歲裴府家宴格外冷清。容氏瞧了，也沒什麽胃口，隻草草吃了幾筷子，便叫長子裴續明扶著回了隨心閣。

  不過戌時，裴府正廳的家宴上，便隻剩下張氏，裴靜楠與周氏夫婦，裴姈與裴嫤、裴婉坐在一處，一左一右還有兩個孩子。

  鬆哥兒吃了幾口早就不耐，尋了由頭便溜了出去，跟著高秀和嚴濤幾人去放鞭炮。張氏說了他幾句，倒叫裴嫤勸住了。

  這一年功夫，鬆哥兒也算是十分用功，如今這會兒到十五之前，書院都閉館，不若叫他多玩玩，總得一張一弛。

  張氏坐了一會兒，與裴靜楠和周氏說了會兒話，總是覺著無趣，便也回了正房。長輩都走了，一桌子小輩自是各自散了。

  裴嫤也起了身，領了墨竹便往自個兒院子去。

  墨竹進府伺候也有些年頭了，跟著裴嫤往院子走，還感慨了幾句，“姑娘，咱們府裏人口雖不算多的，可往年總還是熱熱鬧鬧的。可從未似今年這般，冷冷清清的，感覺著正廳都冷了幾分。”

  裴嫤笑了笑道：“如今可不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又道，“再過個十年你且瞧瞧，又是一屋子的人。”

  “可不是嘛，若是再過十年，便是三少爺都十九了，那時候不說成親，想必孩子都好幾個了。還有世子爺，四少爺五少爺。”墨竹也跟著感慨了兩句，便又對裴嫤笑道，“可惜姑娘卻瞧不見那會兒了。”

  裴嫤看了她一眼，不做聲。

  那是自然了，再過十年，她早就不是裴家女而是別家婦了。

  話說到這裏，墨竹瞧著裴嫤，小心翼翼的問道：“姑娘，這陣子府裏傳的沸沸揚揚的，說皇商曲家來向姑娘求親，是抓著了二老爺的把柄。咱們院子裏的丫頭們都替姑娘擔憂呢。”

  裴嫤聞言笑了笑，腦海中不其然回想起那日沈世卿的話。

  隻不過一瞬，她便將他丟到腦後，對墨竹道：“咱們這樣的宅門，子女的婚事哪裏是單純的事兒？不說我不樂意，便是父親母親祖母兄長都不樂意。他們自是會想法子，若是他們都不能解決，我在這兒擔憂又有什麽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