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因著裴嫻的一句話，原本熙攘的院子有了片刻的寧靜，是以裴嫤這句話，聲兒雖不大，到全數落進了旁人的耳朵裏。

  “噗嗤”遠處不知是誰忍不住笑了出來，而後這一院子的人都笑了起來。

  裴嫻立時漲紅了臉，也不知道這人笑道是裴嫤將自己比作仙兒，還是將她比作那妖魔鬼怪。她自來是個記吃不記打的，回回叫裴嫤落了麵子，總不長記性，隻這會兒倒是呐呐的坐了下來，再不肯言聲。

  裴嫤也懶得搭理她，自顧與身旁的周氏及裴妘說話。

  卻不防有人這會兒走到了她們幾人的烤爐之前，沉聲說道：“貪戀人世繁華的又何止神鬼妖仙，便是這樣風雪的日子，不是也有人耐不住寂寞麽。”

  這話聲兒倒不大，此時院子裏也吵吵鬧鬧，是以隻有裴嫤與周氏並裴妘聽見了這話。那兩人自是不明白，可裴嫤心中卻一頓。

  她一點點抬頭看去，便見兩步之外，長身玉立，麵沉如水，不是沈世卿又是誰。許是方才進莊子的時候叫他瞧見了。

  可那又怎樣？

  裴嫤心中冷笑，毫不示弱的與他對視。

  麵前爐火將她的麵龐染紅，一雙眸子燦若群星。

  沈世卿有些怔忪，不知為何心中有些動搖。這個女孩兒，跟他所見的姑娘都不一樣。很輕易的便可以瞧得出來，他生於侯府，卻是二房幼子，雖說不是庶子，卻也自小學會察言觀色，更小小年紀便入了旗手衛，這樣一個女孩兒，他自是瞧得分明。

  那雙眼睛裏，包含了太多的情緒。

  有警惕，有佯裝的淡漠，更有讓他不明白的一絲恨意。

  那日回府之後，母親曾提及想為他聘娶她，是以他也曾仔細回憶過，記憶裏卻完全沒有她的身影。是以這被隱藏在眸子深處的恨意，讓他怎麽也想不明白。

  沈世卿複又看了裴嫤一眼，不欲與她糾纏，偏是這會兒，莊子管事到了裴嫤身旁，低頭報事。

  裴嫤斂了目光，看向管事，淡聲問：“什麽事？”那冷清的模樣，淡淡的口氣，竟不似一個十二三歲的姑娘，仿佛一個主事多年的當家主母。

  “姑娘，方才有人前來報說，大姑娘得知姑娘們明日要去靈山賞梅，便邀了一同前去。”

  “大姐姐？”裴嫤聞言有些驚訝，“她現下在何處？”

  管事恭敬回道：“來人說，大姑娘這幾日正在靈山下的莊子裏修養，說是明日倒能比姑娘們先一步到山上，便在山上等著。”

  原是這樣。

  裴嫤笑了笑，目光複雜的又看了不遠處的沈世卿一眼。

  原來這一世，他們是這樣見麵的。原以為重活一世，許多事情業已改變，沒想到兜兜繞繞的，總是繞不過去。說不得，他二人也是前世有一段孽緣，便是自個兒攪亂了這一世，總有他們相見的機會。

  也罷，遂了他們又如何？

  她也不是上一世的裴嫤，再也不是那個把心落在沈世卿身上的傻姑娘了。她倒要瞧瞧，他們二人是否就真的能順遂一世、幸福美滿！

  第二日，天氣完全放晴。

  且還暖和了幾分，仿佛又從初冬回到了深秋，天空高遠碧藍，不見一絲雲彩。叫人心情十分舒暢。

  放下了心中一樁大事，裴嫤夜裏睡了一個好覺，是以這一日更是神清氣爽。

  一大早，眾人再不耽擱，用了早膳，便朝著靈山而去。

  路上好走，馬車行進的便快了許多，不過辰末，便到了靈山下。

  往靈山的山路崎嶇難走，是以到了山下，馬車便坐不得了。眾人隻得下了車，還未走幾步，便有那嬌嫩的姑娘喊著腳軟。

  因著靈山賞梅乃是京郊一景，是以每年冬日，總有前來賞梅的。山腳下，自也聚集了許多轎夫。

  眾人到了山下，便有許多轎夫前來招攬生意。

  還未等人前去打點，便有個管事模樣的上前來，瞧著麵生，卻認得裴府的大奶奶周氏，幾步便到了跟前，恭敬道：“大奶奶，小的乃是大姑娘莊子裏的管事，便是靈山那處莊子。”

  周氏聞言打量了那管事一眼，笑道：“可是大姑奶奶有吩咐？”

  管事道：“不敢，大姑娘聽聞府上的姑娘們要往靈山賞梅，特囑咐了小的在此候著。這靈山山路難走，姑娘少爺們皆用竹轎，看這山下的轎夫卻良莠不齊，是以大姑娘遣了小的特請了靈山最好的轎夫，在此候著。”

  “大姑奶奶果然周到。”周氏笑了笑，對裴嫤道：“既是大姑奶奶的安排，倒也省了咱們的事兒。”

  裴嫤點了點頭，“大姐姐自來是周到的。”

  姑嫂二人旁邊立著的便是這兩日與裴嫤交好起來的胡晚月，這會兒聽到說起裴府大姑娘，她又是個性子跳脫的，便湊到裴嫤麵前，壓低了聲兒問道：“我聽聞，你家長姐，是大歸的？”

  裴嫤沒想到她當著周氏的麵兒便這般詢問，便睇了她一眼。胡晚月雖莽撞，卻不是個傻的，一下子便明白了過來，訕訕的朝著周氏笑了笑，又衝著裴嫤吐了吐舌頭，十分活潑的模樣。

  周氏自是瞧見她的模樣，“噗嗤”笑了起來，道：“你二人倒是把我當外人了。”這句話，叫裴嫤也有些臉紅，忙要解釋。周氏卻攥了她的手，溫聲道：“七妹妹不必如此，你大哥哥雖與大姑奶奶是一母同胞，可這些時日，你還瞧不出大嫂子是向著誰麽？”

  裴嫤聞言，靦腆笑了笑，低聲道：“大嫂子待我好，我自是明白的。”

  胡晚月在一旁瞧著兩人麵色，這會兒也乖巧的跟在後頭，上了竹轎。隻心裏還想著方才那事兒，尋思著，待上了山一定尋了時機好好問問。

  昨日風雪大，山上雪融的又格外的慢，是以山路並不好走。一行眾人在辰末便到了山腳下。可這上山一路卻走了近一個時辰，待到了山上寺中，已然近了午時。

  這都是些嬌嫩的姑娘少爺，自是忍不了饑饉。

  上了山後，便把賞梅的事兒先放在一邊，先尋了知客僧，便要開素齋。

  周氏在這一群人裏算是個拿主意的，這會兒見眾人要用午膳，便要去張羅。誰想著，便是這事兒，大姑娘裴妧竟也打點好了。

  那知客僧還沒等周氏開口，便道：“頭晌午，裴檀越已然定下了素齋筵席，此時倒等候有一會兒了。便在東閣西廂那裏，請眾位檀越隨小僧移步東閣吧。”

  胡府的幾位小姐少爺們原也聽說過裴府的這位大姑奶奶乃是喪父大歸的，都有些好奇。隻她們與裴妧差著歲數，裴妧未出嫁前卻未與她們見過。

  這會兒見這位大姑奶奶事事準備的周祥，倒都想著見一見，且都交口稱讚。

  裴嫤默默跟在後頭，也懶得多想。不管這位大姐姐打著什麽念頭，如今卻也牽扯不到自己身上了。她既安排周到，自個兒便也省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