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嫤一覺睡了大半個時辰，再醒來時屋子裏靜悄悄的，隻在桌上點了一個小小的燭台，顯得屋子裏愈加的昏黃。

  她這一覺睡得有些不甚安穩，做了些夢，又想起了上一世的一些舊事。許是白日裏做的這樁事，便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扭頭看了看外頭，隻見湘妃簾子一動不動，瞧不見墨竹的身影。索性自個兒起了身，和衣坐在床上，倚著床壁有些出神。

  自重生已過了快一年時候，待人待事越發得心應手，思緒無比清明，這將近三百天的日子，她竟能一日日的回憶起來。

  而一年來出現在她生命裏的人，較之上一世，多了許多。

  慢慢的回想著，卻也已有徐嗣琛叫她十分惦念。

  想到那個一身重孝立於清秋之下的少年，她不由的歎了口氣，也不知道他現下如何了？是依舊在族陵中守孝，或是已經回了四川。想到這裏，她決定明日怎麽也要問問大嫂子周氏，便是叫她打趣了去，又能如何。

  墨竹在外頭正收拾著這回兒帶出來的箱籠，聽見內室似是有些動靜，便隔了簾子瞧了進來，果見裴嫤正和衣坐在榻上出神，便撩了簾子走了進來。

  “姑娘醒了？”

  “什麽時辰了？”外頭漆黑一片，瞧不清時辰。

  墨竹聞言抻頭看了看外屋條案上的西洋鍾回道：“戌時初，姑娘可要起來用膳？”裴嫤這會兒倒覺得有些饑饉，便點了點頭，起身下了床。

  將褙子穿上，又隨手挽了個攥兒，主仆二人便出了內室。

  外廳桌上倒是放著個食盒子，裴嫤坐了下來，墨竹便打開食盒開始擺碗盤。見擺出了一品鹿肉鍋，裴嫤有些訝異，“竟做了鹿肉麽？”

  墨竹一邊擺著，一邊回道：“姑娘睡著的時候，前頭管事遣了高秀來問，說是二房的姑娘們想要在院子裏烤鹿肉，奴婢打聽了下，莊子上倒是有鹿苑，便做主叫管事宰殺了一隻，給二房的姑娘們送過去了。”

  裴嫤聽著點了點頭：“她們既有這興致，若是掃了興，便是下了我的臉麵。你如今辦事也牢靠，我身旁的事兒，交給你總是放心的。”

  墨竹得了誇讚，麵上便歡喜起來，先給裴嫤布了一筷子鹿肉：“姑娘嚐嚐，也不能隻便宜了她們。”

  裴嫤笑了笑，也不推卻，嚐了幾口，又道：“這鹿肉雖是性溫，可若是烤了來吃不免有些燥熱，可叫人煮了湯水？”

  “叫灶間預備了川貝梨子湯。”墨竹輕快答道，“一會兒奴婢給姑娘也端一碗來。”

  “越說你倒是越發周到了。你可吃過了？”

  墨竹搖了搖頭，“等姑娘吃完，再吃。”

  “又不是在府中，怎就那麽多規矩，這一桌子菜我又能吃完，坐下一道兒吃吧。”

  墨竹知道自家姑娘向來不做虛派，又與她自來親近，當下也不矯情，笑嘻嘻的謝了賞，便在一旁坐了下來。

  兩人有說有笑的用了晚膳，裴嫤心情總算是好了些。

  便是這會兒，門外傳來一聲笑，“七妹妹可好些了？”

  這聲兒正是大嫂子周氏，裴嫤心裏還惦記著要詢問的事兒，聞聲忙站了起來。周氏進門便見裴嫤起身，旁邊丫頭正收拾桌上碗筷。

  “站起來作甚？”周氏忙上前，扶了裴嫤，上下打量了一番：“雖說麵色還有些白，可瞧著精神頭不錯。”

  裴嫤笑嘻嘻的挽了周氏的手，“勞大嫂子惦記，我哪裏有什麽不好，不過昨夜睡得有些不安穩，一路上又有些顛簸。睡了這會兒，不就活泛過來了。”

  周氏聞言笑道：“你既好了，便與我去院子裏吧。妹妹們這便是遣了我來請你呢，都說沾了你的光，今夜能賞月烤肉，怎能不請你這個東道？”

  “都這會兒了，還沒散麽？”裴嫤挑眉。

  “平日裏在家中都拘得緊了，這一出門可不撒了歡？”

  “……”裴嫤有些為難，她其實不是很想去。

  周氏顯是瞧出她的猶豫，便又道：“你平日裏也與她們少交際，不若過去打個照麵，總是自家姐妹，且還有胡府幾個哥兒姐兒，你這般年紀總這樣暮氣沉沉的哪裏好。”

  周氏一番話倒是叫裴嫤聽進去了，她這一世不就是想改掉自己陰沉的性子麽，這般想著，便應了是。

  姑嫂二人便出了門。

  到底是在莊子裏，不似府中那般五步一盞燈，隻今晚雲開霧散，月色倒也不錯，且一路上的雪都叫人清掃幹淨了，是以路上並不難走。

  裴嫤與周氏走了一會兒，終是開口問道：“大嫂子，我有點事兒想問問你。”

  周氏聞言，心思轉了轉，臉上便露了笑容，瞧著她為難的樣子，拍了拍她的手背，低聲道：“我表弟本是打算在族陵中為姑母守孝，隻他父親前些日子生了病，將他叫回家了。”一邊說著，她一邊打量著裴嫤的神色。

  裴嫤見她打量自己，大方笑了笑，道：“回家總是比自己守在族陵裏好多了，隻願他早日放下心結。再者，倒也是可惜的他的學問，明年春闈不下場，便又得等三年。”

  見她一心牽掛徐嗣琛，周氏心中頗有些感慨，那話便更親近了幾分，“七妹妹，你也知道，嫂子一心想撮合你二人。早先確然想著，你是府裏嫡出的姑娘，父兄在朝中得力，雖說不是文官，卻總能給琛哥兒不少助力。可如今嫂子卻真心覺得，你是個好姑娘，琛哥兒也是個好的，你二人若是能走到一起，日後定是美滿。”

  這一番話，倒是實心實意，裴嫤叫她說紅了臉，幸得這會兒天黑，總算是能遮掩一二。周氏見她不吭聲，知她羞怯，又道：“春闈等三載也是沒法子的事，他這是重孝，雖說隻需一年便能科考，又哪裏曉得偏衍在這一年。不過世事難料，說不得這兩年有個恩科什麽的。”

  恩科麽？

  裴嫤想了想，確然記不得上一世這幾年是否有加恩科一說。

  兩人一同進了前院。

  前院這會兒人聲鼎沸，粗一打量，竟起了三個烤爐子。哪裏隻是二房的姑娘們，便是胡府的少爺姑娘們也一個不落的全在。

  這熙攘的氛圍，與方才路上的寂靜幽深竟是兩個世界一般。

  周氏也有些驚訝，自顧道：“方才還沒這許多人，怎麽這一會兒全來了。”一邊說著，拉著裴嫤坐到了三姑娘裴妘身邊，笑著道：“咱們也來湊個熱鬧。”

  裴妘自來溫和，拉了裴嫤的手叫她坐下，一旁裴嫻卻陰陽怪氣的開了口：“呦，七妹妹自來出塵避世的，今兒個倒也來體會下咱們的人間煙火呀。”一邊說著，大約覺得自己這句話說得十分高明，竟自顧的笑出了聲兒。

  這話一落，裴府的姑娘們倒沒覺得什麽，胡府的幾個少爺姑娘們便瞪大了眼睛瞧向這邊。

  裴嫤笑了笑，也不正眼瞧她，淡淡道：“可不，便是神鬼妖仙兒的，都貪戀人間繁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