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空檔，那邊高秀捧了一身衣裳出來，隻麵色有些赧然。

  裴嫤看了眼那衣裳，便知高秀為何這般。可見高家生活艱難，高秀已然是侯府嫡出少爺的小廝，方才尋了這一會兒，拿出的衣裳依舊有些破敗，還落了補丁。

  她倒不覺得什麽，這一趟頗為凶險，哪裏還在意這個。

  正要伸手去拿衣裳，斜刺裏伸出一隻白淨纖細的手，攔住了她的動作。扭頭看去，高川眉頭蹙的死緊，瞥了一眼她，啞聲道：“我娘給我新作了一身禦寒的袍子，我還沒穿過，你穿我的吧。”

  一邊說著，他也進了屋子，片刻便拎了個包袱走了出來，而後一把將那包袱塞進裴嫤懷中，甕聲道：“你先進去換衣裳，我們去準備馬匹。”

  裴嫤抱著包袱，看了看這兄弟二人一眼，點了點頭進了屋子。

  屋內有些昏暗，這樣陰沉的天氣裏，也沒點個燈。

  裴嫤也沒功夫思量，打開包袱，將衣裳拿了出來。是件細布夾棉的袍子，天青色的，看著十分幹淨。

  待裴嫤換好衣裳，又打散了發辮，梳了個男子的發式，走出屋子後，兄弟兩已然在門口候著了。

  見著她走了出來，兩人都頓了頓。

  “怎麽？很奇怪？”裴嫤頭一回穿男子衣衫，隻覺得頗為別扭。

  高秀倒是伶俐，一下子笑了起來：“不不，並不奇異，隻覺得姑娘跟我弟弟竟還有些像，穿了這一身兒，倒成了個俊俏的男孩兒。”一邊說著，手裏還遞過來一件披風。瞧著是鬆哥兒的，“姑娘披著這個把，三少爺的披風雖小了點，好歹能擋擋風。”

  裴嫤略一思忖，便接了過來。

  高川在一旁並沒有附和，微微挪開了眼，說道：“馬匹已經備好了，因著要掩人耳目，便放在了莊子口處，咱們要先走出去。”

  “姑娘……”這會兒高秀倒是露出些怯意來。

  這些個準備都是他操持起來的，若是裴嫤真的出了什麽事兒，他這一條小命都不夠賠上去的。

  裴嫤瞧出他的顧慮，安慰道：“你也不必這麽擔憂，我不過回一趟城裏。”說完又覺得自個兒這句安慰著實蒼白，心裏頓了頓又道：“若是我們酉時還沒回來，你便去尋了今日一同來的沈家少爺，叫他來西城門附近尋我們。”

  聽了這番話，高秀心裏總算是安定了些，又恢複了方才伶俐的神色，看向弟弟鄭重道：“且看護好姑娘。”

  高川看了眼哥哥，並沒做聲，隻點了點頭。

  裴嫤心裏倒是有些好笑，這高川還不滿十一，竟得兄長這般囑托。隻此時她自個兒心中也是有些忐忑，倒也沒有揶揄這兄弟兩。

  瞧著外頭天色，裴嫤與高川出了屋子，兩人趁著落雪，一路走到了莊子口，果然莊口的大樹下停了兩匹馬。

  一匹白色大一些，一匹棗紅小一些。

  “這是甄娘子家裏的馬，都是剛成年的小母馬，雖然腳程差點，勝在性子溫和。”

  他們這一趟，本就危機重重，便不再求速度，多一份穩妥才是當要。是以聽了高川這話，裴嫤笑了笑看著他，“你倒是周到。”

  高川抿了唇，並未言語。上前將那兩匹馬解了下來，將那棗紅馬的韁繩遞到了裴嫤手裏，猶豫了片刻，終是低聲道：“仔細些。”

  裴嫤手裏攥著韁繩，心裏歎了口氣。

  上一世，在這個歲數，她其實是不會騎馬的，且她自來也不喜愛騎馬這樣的消遣。隻因著沈世卿喜歡騎馬圍獵，這才央了大姐姐裴妧，每次家裏出來遊獵都帶了自己。如今想來，大姐姐自來喜歡騎馬，倒是與他誌趣相投。

  一片雪落在鼻尖上，那份涼意打斷了她這片刻的思緒。

  不再多想，裴嫤翻身上馬，偏了頭對身旁也上了馬的高川道：“西城門。”說罷，她率先揚鞭，策馬朝著西城門奔去。

  高川有些意外她的騎術這般好，也不容多想，一路追了上去。

  不想風雪突地變大了許多。

  那雪粒子已然變成了鵝毛大雪，目力所及之處，皆是白茫茫一片。

  朔風帶著刺骨的涼意直往脖頸子裏鑽，刮得幼嫩的肌膚生疼。裴嫤是活了兩世之人，這樣的雪天裏，別說策馬揚鞭，便是院子裏迎著雪頭走走都不曾有過。

  可是，雖然那寒風似要侵肌裂骨一般，心中卻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仿若心緒都要隨著那漫天飛舞的雪片子張揚開來。

  心底裏熱起來，身上便不覺得多寒冷，裴嫤還能衝著策馬身旁的高川揚個笑臉。待看到永遠繃著張麵癱臉的高川，一副見了鬼的模樣，裴嫤哈哈大笑起來。

  隻可惜，冷風灌進嗓子的感覺十分不好受，她隻得壓了笑聲，衝他挑了挑眉毛。

  不曾想，她竟有這般癲狂的時候。

  高川叫她嘲笑了一番，卻並不惱怒，隻一心一意跟在她身旁。這樣一個女孩兒，她是堂堂潁川侯府嫡出的小姐，是他永遠不能企及的存在。

  往日裏，隻見過她的穩重端方，而在這樣一個風雪之日，卻意外見到了她如此鮮活的姿態。

  他二人本就有著天壤之別，高川想著，或許以後的人生不會有什麽交集，但是毫無疑問的，今日她這樣飛揚灑脫的笑聲，會長長久久的留在他的心底。

  迎著飛雪，策馬揚鞭。

  眼前皆是茫茫然一片，仿佛時間都要停止一般。

  裴嫤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隻覺得方才心底那點子熱氣都要消耗殆盡，身體冷的已經有些不聽使喚了。

  且行走了一上午時候，隻在馬車裏吃了幾塊指肚大的精細點心，也沒來得及用午膳，這會兒可不饑寒交迫。

  高川跟在她身後，隻見她麵色青白，身子也開始有些僵硬起來，忙策馬上前，一手拉著自己的韁繩，一手扯了她的，扯了喉嚨喊道：“先聽聽！”

  裴嫤聽了他的聲兒，那被風雪凍住的思緒慢慢回過些神來，總算還能動彈，僵硬著身體，拉了韁繩，緩緩停了下來。

  “怎麽了？”裴嫤看了看四周，並沒有瞧見城門。

  “前麵隻剩十裏了，我們先歇歇，再這樣下去，你若凍僵摔下馬，便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