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喧囂，潁川侯府直到晚間掛了燈，才漸漸安靜下來。

  要說二姑娘裴妍的婚事，這麽瞧著，比起旁人家的庶女來說，是隆重了許多。在自個兒家裏，都說是二姑娘得侯爺的喜歡。可在旁人眼裏，那就是侯夫人張氏心胸開闊、十分大度。

  裴嫤這會兒正在母親張氏的房裏坐著，聽弟弟鬆哥兒說起今日外廳裏的事兒。因著是女孩兒，裴嫤與姐妹們自是不能到前廳觀禮。

  父母對裴妍的訓誡，她們自也是沒瞧見。

  隻能事後聽旁人說道。

  她有個正經胞弟，自是能聽弟弟描述。旁的姑娘們，恐怕便隻能遣了小丫頭前去探聽。

  “也不曉得二姐姐是怎的了，平日裏冷冷淡淡的，見著我也沒多少好臉。今日倒好，聽了母親訓誡，倒哭的稀裏嘩啦，把那喜娘急的哦，連連叫她小心化了妝。”鬆哥兒說的眉飛色舞，一時覺得口渴，還不停喝著水。

  “哦。”裴嫤聽著，思索了片刻，便問道：“那依你瞧著，旁邊那些觀禮的夫人們都怎麽說？

  “我瞧著那些個夫人們倒是都在點頭，且聽了幾耳朵，不外說的都是母親教導有方，把個庶女當親閨女看待。”鬆哥兒嗤了一聲又道：“不說旁的，便是送出門的那一台台嫁妝，落在她們眼裏，還能不說母親的好？”

  裴嫤聽了，心裏踏實了幾分。

  要說給二姐姐裴妍的嫁妝，確然比庶女的份例添了三分。潁川侯府在燕京城裏，原就比旁的勳貴繁榮些，便是庶女的份例也比旁人家多出幾分，再加上這額外添上的三分，可不比一些落魄勳貴家的嫡女都豐厚。

  那些夫人們瞧見了，自是或嫉妒或欽羨。

  嫉妒那是說不出口的，能說出口便隻有恭維。再者，瞧著潁川侯府嫁個庶女都這般大方，且府裏還有好幾個女孩兒，有心人自然有自個兒的心思。

  這一次，且還算是賺了。

  裴嫤尋思著，臉上露了些笑容，又問道：“那大哥哥呢？你瞧著他神色如何？”

  在前廳待客時，她便囑咐了鬆哥兒，叫他時時留意世子裴靜楠的神色。其實，便不是察言觀色，裴嫤這些日子也叫鬆哥兒學著裴靜楠的做派。

  裴靜楠這個人，上一世雖對他們姐弟不留情麵，可相對於燕京城裏其他勳貴家中的少爺們，他的確算是個不凡的人物。

  他身上大有學問，值得鬆哥兒好好學習。

  鬆哥兒聽到姐姐的問話，扁了扁嘴，“我自是聽姐姐的話，前廳待客時一直小心瞧著大哥哥。他一直也沒什麽不一樣的神色，隻背著二姐姐上花轎時，眉頭蹙了蹙。”

  “哦？可是二姐姐與他說了話？”裴嫤聞言正色道。

  “是說了幾句，二姐姐蓋著蓋頭，我自是瞧不見的，大哥哥說話，我看見了。”鬆哥兒點點頭，又道：“隻離得遠，且放著鞭炮，他二人說了什麽，我不曉得。”

  說到這兒，鬆哥兒倒又想起下晌在竹屋裏頭的事兒。

  笑嘻嘻的挨著裴嫤坐了，壓低了聲兒道：“姐姐，今兒下晌，在那竹屋裏，你可知那二位說了些什麽？”

  裴嫤正尋思著裴靜楠與裴妍能說些什麽，聽到鬆哥兒這話，不禁蹙了眉頭，“他二人說些什麽，與我何幹？”

  鬆哥兒咂咂嘴，“怎的與姐姐無幹？他二人正是說的你。”

  裴嫤叫他這副獻寶的模樣氣笑了：“虧你還是我的胞弟，外男議論你的姐姐，你竟還當做好事來跟我說？”

  “那倒也不是。”鬆哥兒並未叫裴嫤這番話堵住嘴，反倒笑嘻嘻說：“許是他們瞧我年歲小，還想著從我這裏套話呢。我便順著他們的意，說了幾句。這不，趕緊就來告訴姐姐。”

  裴嫤今日其實是有些後悔的。

  今日在那竹屋裏，叫裴嫻一激，忍不住便反手嗆了回去，可見自個兒隱忍的功夫還不到家。不過為了個嘴碎的二房庶出從姐，竟又去招惹了沈世卿。

  可見往事雖不可追，卻難忘卻。

  自己這樣介懷，豈不正表明了還沉溺其中，未能自救？

  想到這裏，心裏倒坦然了些，看向鬆哥兒的眼神也淡了幾分：“那你說說，你們都聊了些什麽？”

  “實則也不算是兩人議論姐姐，從頭到腳都是那胡家少爺。”鬆哥兒一邊磕著鬆仁兒，一邊說道：“我瞧他便是個重顏色的，原瞧著五姐姐好，可姐姐你比五姐姐長得更好。你走後，他便對著五姐姐旁敲側擊的，不外是想知道你可訂了親。”

  “然後呢？”

  “五姐姐那人，姐姐也曉得，自是瞧不得旁人比她好。”鬆哥兒眉頭一挑繼續道：“她緊盯著沈家表兄說話，沈家表兄不怎麽搭理她，她便有些氣惱。那邊胡少爺向她打聽姐姐的事兒，她能有好話？”

  一邊兒說著，鬆哥兒竟學起裴嫻的模樣，柳眉一豎，白眼兒一番，柔聲哼道：“表哥莫做癡心妄想了。七妹妹心裏早就有心上人了！”

  “啪！”裴嫤聽了這句，氣的臉色都有些變化，抬手在身旁的桌子上狠狠拍了一下。連帶著手上的釧環都叮啷作響。

  萬沒想到裴嫻竟這般下作，為了自個兒的麵子，竟在外男麵前這般詆毀姐妹。真真是闔府的臉麵都叫她丟盡了。

  鬆哥兒叫她這一拍下了一跳，小心覷了裴嫤的臉色，心頭有些忐忑。這半年來，不曉得為何，姐姐竟似變了個人一般。原本他不大瞧得上這個胞姐，可如今，瞧著她竟有些怯意。相對的便是，這個姐姐如今也可靠了許多。

  他也從沒想過，會有一日，自己竟會對這個姐姐言聽計從。

  此時瞧見裴嫤麵色鐵青，忙又道：“姐姐莫生氣，那胡少爺就是個拎不清的。五姐姐這般編排姐姐，也沒落了好。她原是為了在沈家表兄前提提身份，可她編排姐姐後，那沈標雄更不待見她了。還斥她‘便不是同府的姐妹，也不應這般詆毀，可見五姑娘不曉得女子名聲重要。’他說完這話後，也不搭理五姐姐，自顧自的便離了竹屋。我瞧著五姐姐那臉色啊，哈哈，從紅到白，從白到青的，可笑死我了！”

  裴嫤萬沒想到沈世卿竟會為自己說話，心頭倒有些複雜。

  隻還未深想，那邊丫頭報說，父親裴續明和母親張氏回來了。兄妹二人便停了口，雙雙站了起來。

  裴續明今日顯是十分高興，雖酒量十分的好，可也有些醉意。張氏正扶了他往裏走著，一雙兒女的請安也隻草草應了。

  裴嫤見父親腳步有些踉蹌，忙著了身旁的丫鬟道：“且去小灶間要碗醒酒的湯來。”一邊又對父親嗔道：“父親，便是心裏高興，也不能喝這麽多酒。”裴續明早年隨著祖父征戰四方，在軍營裏練出了海量，等閑不得醉，今晚這副模樣，不曉得喝了多少。

  張氏衝她擺了擺手，歎道：“我也勸了許久，可你父親不聽勸。”又對裴續明道：“也罷，我去小灶間瞧瞧那醒酒湯，且叫你兒女說道說道你。”

  裴續明叫女兒嗔怪了，也沒生氣，叫張氏攙扶著坐在炕邊，笑著看向裴嫤：“嫤娘今日瞧著二姐姐出嫁，可有感觸？你放心，爹爹定給你尋一個好人家。”

  裴嫤一愣，瞧著裴續明。

  可見是醉了，若是清醒著，再說不出這樣的話來。一旁鬆哥兒在那擠眉弄眼，偏還攛掇著，對裴續明道：“父親，我瞧著那徐家哥哥十分不錯。您瞧著可好？”

  若是往日，鬆哥兒這番話，定得父親一番訓斥。

  也是今日醉酒，裴續明竟跟自個兒這個才七八歲的兒子商討了起來，“鬆哥兒覺著徐家小子好？”一邊說著，還正模正樣的點點頭，“徐家小子要說家世學問倒著實不錯，若是鬆哥兒要走科舉之路，他倒能與你有些助力。自個兒學問好，家裏也是耕讀世家……”

  裴嫤在一旁蹙了眉聽著，這樣無意竟得知了父親對徐嗣琛的看法。

  不由想起深秋那日，一身素白的徐嗣琛，心頭便有些酸痛。不知道他現下如何了？心緒可能好些。

  這會兒聽著父親似是對徐嗣琛印象不錯，裴嫤心裏倒鬆了口氣。

  可沒想到，裴續明口風一轉，竟又說起徐嗣琛的不好來：“隻不過，今日我聽你母親說道，有好些人家中意你姐姐，我聽了幾家，倒是都比那徐家好上幾分。”

  裴嫤聞言心裏一緊，正要開口，卻眼見著張氏端了醒酒湯進來。

  父親是醉著，可母親還十分清醒，裴嫤不意當著母親的麵套父親的話，是以隻得攜了鬆哥兒告退。

  出了正房院子，姐弟二人漫步在抄手遊廊。

  天氣涼的很，已然入了初冬，今夜倒十分晴朗，天上一輪明月。兩人慢慢走著，心緒漸漸安寧了下來。

  而一院之隔的華蘭院裏，世子裴靜楠站在書房裏，心裏卻不怎麽平靜。

  今日背著二妹妹裴妍上轎時那些話，叫他心中有些介懷。

  “我倒一直沒瞧出來，二妹妹竟是這般心大。”

  “大哥哥說錯了，妹妹並非心大，相反乃是容易滿足。”

  “怎麽說？”

  “妹妹一直以來，求的不過生活安穩，如今嫡母並未苛刻，夫家也十分敬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所以，你便忘記了之前與我做的約定？”

  “大哥哥，妹妹今日出嫁，便也勸解你一句。如今你世子之位再無變數，何必平地生波瀾。且七妹妹也不是那般容易拿捏得，日後不是凡物。大哥哥乃是長兄，何不順水推舟，日後許還有旁的造化。”

  旁的造化麽？

  想起裴嫤往日一雙淡然的眸子，裴靜楠突地發覺，自己對這個妹妹越發的看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