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汝陽侯府的二夫人這會兒正攜了張氏的手，笑盈盈的自另一方走了過來。見到這邊姐妹三個，便停了腳朝著她們招手。

  裴姈與裴嫻立時掛了笑，儀態端莊的走了過去，裴嫤見躲不過，隻能跟了上去。

  汝陽侯府的二夫人乃是張氏嫡母的侄女，姓梅，與張氏是表姐妹。張氏是庶女出身，梅氏原並不怎麽瞧得上她，可如今張氏雖是繼室卻也是潁川侯府正經的侯夫人，這幾年來梅氏刻意交際，兩人倒比做姑娘的時候好上許多。

  裴嫤原就不太喜歡她，隻是張氏做姑娘時幾乎足不出門，並沒有什麽至交好友。家中姐妹與她也無甚來往，這會兒梅氏送了上來，她心裏雖明白些因由，卻也不願將之推開。

  梅氏瞧著對麵三個姑娘走了過來，便忍不住上下打量起來。

  頭前兩個，約莫十三四歲的模樣，大點的今日竟穿了一身正紅，還帶著赤金纏絲的首飾，這不是與新娘子別苗頭麽？瞧著便有些不懂事，模樣也不如那兩個，是以隻打量了一眼，便將目光放在了裴姈身上。

  這一個穿了銀紅色的緙絲褙子，麵向雖小一些，卻身材高挑。一雙吊梢丹鳳眼雖瞧著嫵媚，可也帶了些庶出的小家子。

  梅氏瞧了瞧，便將瞧向了裴嫤。

  這一瞧，便覺著眼前一亮。

  年歲雖小了點，可卻是個美人坯子，身材玲瓏，眉目若畫，一雙大大的杏眼瞧著便十分大方正氣，可比她娘長得好多了。

  不過霎時，梅氏心裏便轉了幾轉，心裏明白這定是張氏所出的姑娘——如今潁川侯裴續明唯一一個還沒出閣的嫡女。

  這般想著，臉上的笑容便越發的親切了起來。

  她走上前來，笑盈盈的對幾個女孩兒道：“都說裴家的姑娘長得俊俏，如今瞧見了，可不真真如是？”又扭頭對張氏道：“今日我那個小子和姑娘也隨著來了，一會兒叫她們表兄妹們都見見，親戚裏道的，偏都還不認得。”

  便是這會兒，遠遠的幾個錦衣的少年也朝著兒走來，裴嫤抬頭一看，打頭的不是旁人，正是上一世與她退婚的沈世卿。

  沒想到，重來一世，很多事情都發生了變化。

  比如，與沈世卿的初見。

  上一世，她是在十四歲那年遇見沈世卿的。

  彼時他已經十八了，雖未弱冠，卻也身材頎長，是個青年男子。且已在旗手衛做了僉事，又頗得指揮使欣賞，自是意氣風發。

  那日，外祖壽昌伯過六十大壽，她隨著母親張氏前往壽昌伯府祝壽。那時的她，深居簡出，便是在外祖家中都無半個好友，表姐妹們也都不願與她交際。她隻得自個兒在園子裏閑逛。

  夏日裏突地一場急雨，她無處躲藏，叫雨水拎了個透。

  本就穿的單薄，被雨水一澆，她便覺得渾身發冷。丫鬟又不知跑到哪裏去了，這樣狼狽的樣子叫旁人瞧見了，可不笑話。

  她急的躲在假山旁偷偷抹淚，沈世卿就是在這樣一個時刻，猶如天神下凡般出現在她的麵前。

  便是重活一世，裴嫤猶自記得那日的他，身著玄色鑲了金邊的官服，窄腰箭袖，英氣勃發。方自假山一側轉出，便瞧見了蹲在地上抹淚的她。

  “可是崴了腳？”他問道，聲音有些硬，隻瞬間便瞧見她一身濕冷，心下便了然了。立時便又走了出去。不過半盞茶功夫，便領了個小丫頭走了回來。

  那小丫頭手裏還拿了件女子用的披風，見她蹲在地上，一聲驚呼。壽昌伯府是她的外家，小丫頭自也認得她，忙上前將她攙了起來，又給她係上了那條湖綢的披風，算是解了她的難處。

  她凝神下來，再回頭卻沒了他的蹤影。

  心裏悵然若失，忍不住便拉了小丫頭詢問，這才得知他是汝陽侯府的少爺，他二人的母親乃是表姐妹。

  這便是她與他的初見。

  在一個不經意的日子裏，他替她解了圍，卻並未多做停留。而那簡簡單單的一遇，卻叫她失了心神。

  她原本對去外祖家十分不耐，母親每次來問，她總是能推便推。自那日遇見他後，每每便纏著母親一同前去，隻為了再能相遇。

  可事與願違，她去了那麽多次，卻隻遇見了他一回。

  鼓足了勇氣上前說話，他卻全然不記得那一日，他在假山旁幫了個姑娘……

  或許，隻是順手罷了。

  她心裏難過，難過的無以複加，隻覺得此生恐就錯過了。

  卻不曾想，一月之後，母親告訴她家中已給她定了一門親事。她本意興闌珊，卻在得知定親那人正是他。

  她發誓自己從未如此開心過，仿若頭頂上那四方天都明亮澄淨了許多。性子也不似往日般清冷，身子也比往年好上許多。

  一心隻想著，不知他喜愛什麽樣的姑娘。想到這裏，又有些惶恐，他那日轉瞬便將自己忘到腦後，恐怕並不中意自己。想到此處，便偷偷著了丫鬟去打聽他的愛好。

  她的丫鬟都是家生子，哪裏去打聽一個外男？

  隻拗不過她的性子，這才搭上了一個汝陽侯府的小廝，將他的喜好打聽了個遍。她將他的喜好謄在紙上，日日拿出來誦讀，不過幾日便爛熟於心。

  自那日起，他的喜好便成了她的喜好，連帶著日常習慣都改變了許多。

  可是……

  這樣滿心滿身的喜悅，卻在那一日後完全變了。

  他不願娶她，他愛慕的是她的姐姐。

  天地仿佛都黯然失色，當初有多喜，如今便有多痛。那痛苦，徹入骨髓，仿若橫亙她的人生。

  重活一世，裴嫤隻以為自己已忘卻前塵，可在瞧見那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時，還是覺得心頭一陣銳痛。

  熟悉是刻在骨子裏的，陌生的是他這般的年少。

  思緒不過打了個轉，那幾人便已到了跟前。

  都是些未及弱冠的男孩兒，又都是親戚，見個麵道個好，也不算逾矩。

  裴姈與裴嫻自是笑意盈盈的迎了上去，隻裴嫤不大願意與沈世卿碰麵，便落到了後麵。

  便聽那二夫人對張氏笑道：“表妹也有些日子沒見我這二小子了吧，今歲已十五了。”一邊說著，還朝著落在後頭的裴嫤身上睇了一眼。見裴嫤隻低著頭，挑了挑眉毛，神色未變。

  張氏聞言瞧向沈世卿，頗為訝異，點頭道：“確有幾年未見，世卿竟長得這般高大了，不像十四五歲，倒似已然弱冠一般。”

  沈世卿身形頎長高大，又生的英武不凡，是以自來得長輩們喜歡，更得女孩們愛慕。張氏這一眼，便覺得他頗得心意。

  又見裴嫤落在兩個庶姐身後，忙招了過來，“嫤娘，過來與你表兄見禮。”又對沈世卿道：“後頭那個，是你七表妹。”

  裴嫤見躲不過，隻得上前，卻依舊借著六姐姐裴姈掩了半個身子，低著頭平板無波道：“見過表兄。”

  頭頂上傳來沈世卿熟悉的聲音，“七妹妹好。”

  不過隻言片語，又十分敷衍，卻依舊讓裴嫤心頭一顫，頭又低了些，直到餘光裏瞧見那一群人逐漸遠去，這才抬頭來。

  那一行幾個錦衣少年，瞧著十分懂禮，隻是待轉過抄手遊廊的拐角，便又鬧將開來。其中一個身著寶藍團花紋直裰的少年湊到沈世卿跟前，笑道：“以往直以為你無往不利，如今瞧來，也有姑娘瞧你不上嘛。”

  沈世卿聞言一哂，並不在意：“往常倒是聽母親提過一回，七妹妹性子靦腆，不愛說話。”他這是頭一回瞧見這位正經表妹，倒真如母親所言，是個木訥的性子。

  寶藍少年聞言點了點頭，“嘖嘖”了兩聲，“另兩個倒十分活潑，隻可惜，姿色較之那一個差了不少。”

  這話便有些輕佻了，沈世卿麵色不虞，低聲斥道：“總歸都是親戚，這樣說來，未免太不尊重。”話雖這樣說著，卻忍不住想起方才那一麵。

  隻能瞧見半幅身子，還低著頭，卻能瞧見那下頜尖尖，和一彎紅唇。

  不知為何，心頭似是顫了顫。

  卻終歸沒有多想，甩了甩頭，便聽起身旁好友嬉笑。

  裴嫤頓在原地，目光隨著那幾個錦衣少年跟到轉角，心頭有些五味陳雜。

  卻不知，前頭那二夫人拉了張氏小聲兒道：“表妹，你瞧著我那二小子怎樣？”張氏一愣，心思轉起。

  原是覺得徐家那哥兒不錯，小小年紀便中了舉人，按說是個有前程的。可誰想半路出了喪事，若是之前婚事定了下來，哪怕等他三年孝後，嫤娘也剛十五，正好論嫁。

  可這些時日裏，張氏也算是等了又等，卻等來那徐家哥兒扶靈回本家的消息。

  想起前些時日自己叫周氏說動，張氏有些惱，這幾日裏正盤算這件事。

  如今汝陽侯府的二夫人提起這樁事，倒有些瞌睡送枕頭的意思。

  方才那沈世卿她也瞧清楚了，現下隻需探探人品、前程，倒也是個不錯的人選。

  想到此處，她點了點頭：“表姐家的哥兒，自是好的。可嫤娘的親事，總也得叫我們侯爺得知。你且等幾日，待我稟了侯爺，再與你打算。”

  話說成這樣，那二夫人便知道張氏自個兒是滿意的，這事兒便成了一半。她心裏高興，挽了張氏的胳膊，親熱道：“應該的應該的。那我便等表妹的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