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再見徐嗣琛
作者:沈令色      更新:2022-05-10 17:43      字數:3401
  “七妹妹,這幾日可好?”周氏這幾日沒見著裴嫤,這會兒猛一瞧見,見她似是瘦了一些,便忙問道。

  “不過失了些胃口,不是大事。”裴嫤倒笑吟吟的,請了周氏進來坐。

  周氏擺擺手,麵容有些憔悴:“如今我也沒什麽心情,便直說了。我娘家為姑姑起了靈堂,明日母親與我前去祭拜。我尋思了一晚,大了膽子來問你,你明日可願隨我們一道兒?”

  裴嫤沉默了一會兒,回道:“自是願意的,隻怕母親不允。”

  哪知周氏立時回道:“這事兒我已向母親稟過,母親隻說瞧你自個兒的意思。”

  裴嫤沒想到母親竟會這般看待此事,心中倒是敞亮了些,立時便點了頭:“那我明日隨你們一道去祭拜。”

  周氏聞言臉上露出些笑來,上前握了裴嫤的手,抿著唇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才又道:“我昨日見著表弟了,他聽聞姑母過身,打擊不小,立時便暈了過去。我瞧著他剛出考場時麵色愉悅,想是考的不錯。他向來心裏鬱結的厲害,人也冷冷清清的,如今方有了些念想,卻又受了這樣的噩耗,我實在是擔憂。明日你若見了他,萬萬開解他一番。”

  裴嫤心裏一凜,歎了口氣,應了周氏。

  這會兒,外頭的雨越發大了起來,劈劈啦啦的瞧在窗上,仿佛打在人心上一般,便是有些熱氣兒,也叫這秋雨給澆的漸漸冰涼。

  第二日清晨,總算是停了雨,可天氣依舊陰霾,又因著這一場秋雨,天兒更冷了些。

  墨竹一大早就起來,催著湘竹給裴嫤尋了件厚實的披風。

  待到裴嫤起了身,她還是有些猶豫,“姑娘,天兒變得厲害,你這幾日又有些咳嗽,那靈堂又是個陰寒的地兒,還是不要去了吧。”

  裴嫤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並未多說,隻叫了湘竹給她穿衣梳妝。

  墨竹許多時日未瞧見裴嫤這般模樣,心裏便有些忐忑,見了嚴姑姑,麵上更是有些瑟縮。嚴姑姑瞧她這模樣,隻好生勸慰,“為著那徐少爺,姑娘不惜將太夫人都得罪了,你如今卻說這樣的話,豈不是叫姑娘寒心?”

  “姑姑說的是,是墨竹不懂事兒。”墨竹擦了淚,心裏總算是明白了過來,再不敢多說什麽,扶了裴嫤跟隨著裴府的馬車往周家去了。

  徐夫人是周氏嫁出去的姑奶奶,是以靈堂並未起在周家主廳,隻落在外院。裴嫤跟著母親和周氏前往靈堂,立時便瞧見了跪在靈前的徐嗣琛。

  他穿著重孝,直挺挺的跪著。

  不過幾日未見,便消瘦的厲害。他本就嫌瘦,如今臉頰都凹陷了下去,一雙原本燦若晨星的眸子,此時也黯然失色。

  不管何人上前祭拜,他都仿若行屍走肉一般的行禮,而後便又一言不發的直挺挺的跪著。直到侍者唱到潁川侯夫人、世子夫人前來祭拜,眼皮子這才動了動,直愣愣的抬了頭,一眼便瞧見了跟在後頭的裴嫤。

  那眸子仿若亮了亮,卻又瞬息便又黯淡了下去。

  靈堂之上,裴嫤隻低著頭隨著母親與嫂子上前祭拜上香。

  待徐嗣琛回了禮,便又隨著使婢去了內堂。

  雖說周家乃是徐夫人的娘家,可到底是嫡出的女兒,此時在內廳待客的,便是武衛將軍府的大夫人邢氏,也是周氏的生母。

  周氏見了母親,便快走了兩步上前攥了母親的手,垂淚道:“萬沒想到,姑姑竟這般倉促的去了。”

  邢氏麵容也有些憔悴,聞言歎氣道:“她這一路上不過強撐罷了,若不是為著琛哥兒,恐也挨不到這時日。”一邊說著,唇角又添了幾絲笑意,拍了拍女兒的手,這才對立在一邊的張氏道:“還勞動了親家母,這可真是過意不去。”

  家中出嫁的姑奶奶過世,身為潁川侯夫人的親家母竟親自前來祭拜,這也是給周府的麵子,更是給女兒周氏的麵子。邢氏心裏高興,是以招呼的格外熱情。

  說了兩句,張氏便叫裴嫤上前拜見。

  裴嫤上一世極少出門,便是自己外祖壽昌伯府也隻去過三兩回,更別說大嫂子周氏的娘家。

  是以武衛將軍府的大夫人邢氏這還是頭一回瞧見裴嫤,遲疑了一下,瞧向張氏。

  張氏露了笑麵,還未開口,周氏便搶道:“母親,這是七妹妹嫤娘。”

  這便是潁川侯府如今唯一的嫡出姑娘麽?邢氏聞言訝異。往日裏,她隻聽說潁川侯府嫡出的七姑娘是個病弱秧子,且唯唯諾諾拿不出手、見不得人。

  可這般瞧著……邢氏親熱的拉起裴嫤的手,嘖嘖歎道:“往日裏還未見過嫤娘時,隻以為你們家的大姑奶奶是個神仙樣的人兒,這會兒見著嫤娘了,才曉得怕不是潁川侯府的風水養人?怎的一個兩個的都這般出挑,嘖嘖,這麽瞧著,比你們家大姑奶奶更氣派幾分。”

  一邊說著,她拉了裴嫤的手細細打量。

  一身靛藍色的繡寶瓶紋的緙絲褙子,襯得她膚若白雪,唇紅齒白。身材纖細高挑,倒不像是個才十二歲的姑娘,且最讓人喜歡的便是那雙大大的杏眼,沒有唯唯諾諾、沒有囂張跋扈,隻水意盈盈的,瞧著十分明亮溫暖。

  真是個叫人喜歡的姑娘,邢氏這般想著,態度上更親熱了幾分。

  因著張氏是親家,且是貴客,邢氏便親自領著進了內室作陪。周氏瞧了空隙,便領了裴嫤出了廳堂。

  “我著了丫鬟,叫他過半個時辰在園子裏等著,估摸著,這會兒已經到了。”周氏攜了裴嫤的手,兩人往前走著,又道:“你二人也別說太久,我母親恐怕一會兒便要出來。”

  裴嫤沒做聲,隻跟著周氏向前走著。

  因著去見外男,便將墨竹留在張氏身旁,沒領出來。

  待走到一處垂花拱門前,周氏聽了腳步,探頭看了看,回頭道:“果然到了,你且去吧,我便在方才路過的抄手遊廊那裏等著你。”

  裴嫤立在門口,待周氏離開,這才邁步進了垂花拱門。

  遠遠的,果見假山旁背身立了個月白的身影。

  四周靜悄悄的,裴嫤快走了幾步,走到他幾步之外。

  似是聽到了腳步聲,他倏地回了身,因著消瘦而變得銳利的神色在瞧清楚來人後,緩和了下來。

  不過幾日功夫,他身上的堅冰似又厚了幾層,獨自站在那裏,零零丁丁的,這會兒倒更像是個少年了。

  看著幾步之外的裴嫤,他沉默著。

  裴嫤也瞧著他,那句“你可還好”,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人這般憔悴,哪裏能好?

  似終能瞧見光明,卻又被推進黑暗之中,滿心滿意為母親爭口氣,母親卻等不及他走出考場。在考場中的三日本就如同扒了一層皮一般,這兩日又隻跪在冰冷的靈堂之中,他這會兒還能站在這裏,恐怕就是一口氣在撐著。

  夢中那端過往終究是虛幻縹緲,裴嫤此時瞧著他孤寂的身影,終是下了決心。

  上前兩步,走到他身前,低頭自袖袋中拿出一條青絲絛打成的絡子,絡子那頭綴了塊羊脂白玉扇形墜子。伸手遞了過去,低著頭道:“原本想著賀你高中,想來你恐怕不能留到放榜之日,索性今日便給你吧。”

  徐嗣琛依舊沒有做聲,裴嫤低著頭瞧著自己手裏遞出去的那塊玉佩,兩人皆不作聲。直過了好一會兒,才有隻根骨分明的手伸了過來,將那玉佩接了過去。

  裴嫤抬頭,看到徐嗣琛低頭看著接過去的玉佩,神情晦澀不明。

  知他著許多年受盡委屈,恐怕難以打開心扉,終是鼓足勇氣開口道:“這世上並非隻有你母親才擔憂你,還有旁人。雖是心中鬱結,也要保重身體。”又道:“我原來身子弱,母親怕我活不下來,便在棲霞山永覺寺求了這塊玉,這些年倒保了我的安康。如今我把這玉送你,也希望你往後順遂。”

  徐嗣琛萬沒想到這是裴嫤帶了多年的玉,麵色一怔,忍不住抬頭看向她。幾日不見,她瞧著也有些氣弱,麵色更白了幾分,因穿著素色的衣裳,人也顯得消瘦了幾分,忍不住便開了口:“你病了麽?”

  裴嫤笑了笑:“天氣變化,不意著了些風寒,並沒有什麽大事。”

  徐嗣琛點了點頭,纖長的手指不停的摩挲著那塊溫潤的白玉,想著這是護她安寧的寶玉,自個兒怎能留下。又舍不得指尖那融融的暖意,這是她的心意……猶豫再猶豫,終是舍不得她生病難過,便又將那玉遞了過來,低聲道:“既是保你安康的……”

  “不!”

  不等他話說完,裴嫤便搖頭打斷,伸出手來,將他的大掌合上,將那玉埋在他的掌心之中,定定的看著他:“我希望你能保重自個兒!”

  徐嗣琛心中一暖,任由她將他的手掌合上,又是半響終是重重的點了點頭,再抬頭時,他眼中的神采一點點的恢複,仿若又是那個傲氣滿身叫人不能挪眼的風華少年。

  “我後日便要啟程,扶靈去通州。”他開口道:“徐家本家在通州,母親也要葬在那裏,雖說來回路程不過三日,但父親已然捎了急信,叫我安排完母親的喪事便立時回川。我便不回燕京了。”

  妻子病逝,隻叫十幾歲的兒子治喪,便是管家也不曾遣來麽?

  “我明白。”裴嫤衝他笑笑,又道:“你回去後,也要保重身體。徐大人是你的父親,你心中便是有些什麽,也不要與他衝撞,兄弟間更要忍耐些。今上治國重仁孝,家中若是不睦,也要遭人彈劾。你既是想走科舉的路子,想必這些門道比我更清楚,我也就不多說了。”

  她立在他麵前,明明隻是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兒,說出的這話,竟似他母親一般……又像……又像是個小媳婦,絮絮叨叨的囑咐丈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