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半生之約
作者:沈令色      更新:2022-05-10 17:43      字數:3305
  這一上午,裴嫤絞盡心思的回憶上一世的事情,她隻記得徐嗣琛當年確然有大事兒發生,便是她這樣一個鎖在深閨中的女子都得聞。

  可又著實想不起來,這便折騰的她有些心煩意亂。

  不知為何,每每思及此人,她總有種心緒不寧的感覺,明明自己不願去想,可神思似不聽使喚一般,仿若冥冥之中有那麽一股子力量,硬逼著她卻思索。

  左右想不起來,裴嫤憶起上午周氏的話,領了墨竹出了院子,打算去瞧瞧園子裏的菊花。

  今日天氣晴好,園子裏又鬱鬱蔥蔥,幾個假山上更是藤蘿掩映,草木蔥蘢。瞧得人心緒開闊了不少。

  “這園子是不是修葺過?怎覺得跟以前有些不同?”沿著假山間的石子路走著,兩邊翠竹夾道,裴嫤隻覺得心裏十分舒朗。

  “姑娘是太久沒出來了。”墨竹聽了笑道,“還是初夏時,侯爺吩咐修改的,說是趙家表少爺給的圖紙,如今江南的大園子都是這麽修的。”

  聽到墨竹提起了趙瀾,裴嫤心裏倒有些感慨,這人叫他父親送出京城,如今也不知怎樣了。想著這幾個月每日裏翻閱的《大齊域誌》,對他的印象倒都隻剩下好的地方了。

  主仆二人說著話,便到了園子深處。

  果然,這庭院深處起了幾排高架,足有一人多高,架子上密密匝匝擺了盛開的菊花。重瓣的霧照若紫霞繡球,泥金牡丹又鮮紅奪目,玉麒麟開的若冬日白雪,紫秀玉仃仃伶伶惹人憐愛……

  真是盛景。

  裴嫤正瞧著,便見庭院深處廊亭之中有一個青色身影。

  愣愣神,放眼看去,隻見那人坐在椅上,依靠著亭柱,又叫亭柱遮住了半個身子,瞧著不十分清楚。

  方才瞧著這滿園十色,想著畫上一副,便叫墨竹回去取筆墨,誰想著這庭院深處竟還有人在。

  也未多想,裴嫤朝著廊亭走了過去。

  及至跟前,這才瞧出來,不是旁人,正是那徐嗣琛。

  這會兒,他坐在椅上,背靠著亭柱,一隻腿屈著,十分閑散安靜的睡著。而在身旁的地上,一本坊間話本散落,被拂過地麵的輕紡,輕輕翻動著書頁。

  裴嫤彎腰將書撿了起來,瞧了瞧封麵,是本名叫《虞山緣》的話本,瞧這名字,恐是本說情道愛的。她往日雖也瞧幾本閑書,卻不外是些山川訪記,這等子話本卻是從未讀過。是以這會兒便是拎著這書,臉上都有些燒的慌。

  卻又覺著,這人明明就要去考舉了,竟在這樣的晴好的天氣裏,躲在深深庭院之中瞧這等話本子。可見心有成竹,不在乎這一兩日的光陰。

  將那散開的話本子合上,輕輕放在他的身旁,正打算離開,卻又忍不住瞧了他一眼,哪裏想到,他偏偏也在此時睜開了眼。

  那一雙眼睛生的好看,微微上挑,又因著沉睡將醒,帶了些朦朧的睡意,讓那原本的一汪深潭幻做了一池秋水。

  兩人目光交匯,裴嫤驚得慌忙後退,不想卻踩了裙角,整個人直直向後仰倒而去。

  慌亂間,便覺著臂上一緊,又一股子力氣,將她又扯了回來。總算是沒有仰倒過去,卻是受了些驚嚇。

  她本就大病初愈,還有些氣短,這一驚嚇直叫她方才還微紅的臉龐變得蒼白了起來。

  見她麵色不好,徐嗣琛忙從椅上翻身下來,這會兒才瞧見自個兒還攥著那纖細的手腕,白皙的臉龐微微泛紅,忙鬆開了手。

  “你……還好麽?”他的聲音依舊是記憶中那一管好嗓子。

  裴嫤這會兒卻已經緩了過來,壓下心中波動,麵色淡淡的點了點頭:“多謝徐公子援手,裴嫤並無不妥之處。”

  見她麵色淡然,一絲失望自心頭飄過,徐嗣琛站在原處,突地不知該說些什麽,隻抬了眼靜靜的端詳她。

  她今日穿了件寶藍色的素麵褙子,更襯得她膚色如雪。臉龐雖還稚嫩,神色卻端莊老成,那一雙大大的眼睛忽的看過來,深靜溫和,看得人十分舒服。

  見自己瞧著她,她臉上終是有些波動,又垂了頭,露出纖細白皙的脖頸,低聲道:“擾了徐公子安眠,裴嫤這便離開。”

  “等等。”聽得她要離開,徐嗣琛不假思索的話便出了口,見她偏頭看來,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挽留,呐呐半響,才又道:“這樣好的天氣,不若說說話。”

  裴嫤想了想,便自亭中石桌旁坐了下來,“徐公子想說什麽?”既是家中父兄都對他有意,自己對他也並無厭煩,說說話總是不妨礙的。

  徐嗣琛從未感覺自己這般嘴拙舌笨,瞧了瞧,道:“我聽說你這些日子病了。如今時節更是寒涼,你這穿的便少了些。”說完這話,他便覺得有些不妥,竟能瞧出人家穿的多少,可見盯了多久。盯著人家閨閣女子瞧,豈是君子所為。

  見他開口後又有些懊惱的模樣,裴嫤忍不住彎了嘴角。她總共見過這人三回,總覺得這三次,回回不同。

  原以為他受父親愛重,卻沒想到這份愛重竟是那般艱難才換得。母親乃是繼室,不受父親喜愛,這般想想,竟與上一世的自己有幾分相像。

  可他還更差一些,裴嫤上一世雖不受父親看重,卻到底是個女孩兒,衣食無憂的養大了,兄姐也沒有刁難於她。

  除了那樁被搶走的婚事。

  這會兒瞧著徐嗣琛,裴嫤莞爾:“徐公子說的是,這時節確實有些寒涼。”想了想又道:“再過幾日你便要下場,更要多保重些。這會兒雖瞧著天氣晴好,可這般在外頭睡著,豈不容易著風。”一邊說著,瞄了一眼那話本子,笑吟吟的瞧著他。

  徐嗣琛麵上的紅暈愈加的大了起來,隻覺得今日的狼狽叫她瞧了去,且自個兒看這話本子也叫她知道了,怕她覺得自個兒不學無術,麵上便帶了些苦笑:“師長們皆言今歲燕京城秋闈,解元必定是我。可我也不過是個凡人,心中也有些緊張。”

  倒是說了實話,不似瞧起來那般孤傲,裴嫤自是能了解他的心思。這盛名確是負累,可他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便隻能背負著這些繼續走下去,前途再累再苦,旁人也瞧不見。他們瞧見的,隻有鮮花似錦,烈火烹油。

  想到這裏,裴嫤斂了笑意,正色道:“盛名雖是負累,卻也是你的本事,便是我這種沒什麽見識的深閨女子,也聞說過徐公子的大名。所以,徐公子何須苦惱,前有坦途,大膽去走便是。”

  這還是頭一回使用後世的記憶泄露天機,沒想到竟用在了他的身上,裴嫤隻覺得這世間際會還真是有趣,明明這人數日前還不曾相識。

  裴嫤在那裏感慨,徐嗣琛卻深受震動,他確實沒想到裴嫤竟也知道他這個人……心裏想著,話便到了嘴邊:“七小姐,也知道我麽……”

  “是呀!”裴嫤笑了笑,“不識子都之姣也,無目者也。”瞧他緊張的模樣,不由得便與他開了個玩笑。

  誰想著,徐嗣琛一下子竟也笑了。

  倒不是因著這句話便驕矜起來,隻覺得她說的這話,若清風拂麵,一下子便吹散了心中陰霾。

  裴嫤這會兒又想起他母親也回了京城,“你外祖的病情如何了?”能將女兒千裏迢迢的叫回來,恐怕情況不會很好。

  果然,徐嗣琛立時便垂了眼簾,搖了搖頭:“不過是拖一日算一日罷了。”

  瞧他麵上憂慮,又想起那日見到徐夫人,雖是盛裝,可似是帶著病容。裴嫤心裏一動,“可是你母親……?”

  徐嗣琛沒想到她立時便能想到這一點,麵上悲戚便顯露了出來:“離川之前,母親便已病了許久,家中一直瞞著她,她隻以為自個兒隻是氣弱。這次回京,舅舅也曾請了慈濟堂的聖手嚴三青,隻說好好養著,或是能過了這一冬。”

  沒想到竟這般嚴重……裴嫤有些吃驚。

  這會兒想來,恐怕他方才心思黯然,也不全是因著考舉的壓力。

  這生老病死確然非人力可抗,在這種事兒麵前,便是安慰的話,也顯得蒼白無力。

  廊亭之中靜悄悄的,能聽到的唯有清風拂過樹葉的聲兒,掃在心上,帶起陣陣愁緒。裴嫤就這般陪他在此靜靜的坐著,直過了一盞茶時候,他才好了些,抬了頭露出了溫潤的笑意。

  遠處假山甬道處,墨竹正抱著畫具探頭探腦,徐嗣琛一眼便瞧見了,又見她抱了畫具。立時起了身,溫聲道:“你的丫頭來尋你了,這般我便走了,不擾你作畫。”

  裴嫤聞言搖了搖頭,“這會兒你更需要這片清靜之地,不過一幅畫,隨時都能來。是該我走才對。”說罷,也不等徐嗣琛開口,起身福了福,再不逗留,朝著廊亭外走去。

  墨竹一路將畫具抱了回來,裴嫤卻又不想畫了,這讓小丫頭有些意外,她倒也沒多嘴,見主子麵色有些沉寂,隻安靜的跟在後麵,隨著裴嫤回了院子。

  誰想著,到了晚間,竟有小丫頭送來一副還未鑲表的畫來。

  打開一瞧,正是一副秋菊圖。

  不過一眼,裴嫤便瞧出這人畫技超出自己繁多,筆觸細膩、格調清雅,淡墨寫枝,濃墨畫葉……

  那小丫頭說是徐公子送來的,瞧著這才半幹的墨跡,想是自己離開後不久他便開始作畫。

  再掃一眼,那繁葉之下立了兩個清雅小字——琨瑤。

  裴嫤這才曉得,原來徐嗣琛的字是琨瑤。

  想到那如玉般清俊的少年,裴嫤笑了笑,也隻得他配得上這兩個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