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是潁川侯府的家生子，自小兒見慣了高門裏的夫人小姐，打眼一瞧這姑娘的裝扮，便知道是勳貴人家裏的丫鬟。

  她沒想著半路殺出這麽一位來，心裏頗有些猶疑，可又想著方才在裴嫤麵前信誓旦旦的要給這掌櫃好瞧，便也隻能硬著頭皮走到那掌櫃的跟前。

  板了臉，冷聲哼道：“掌櫃的，你方才說誰是那乞丐流民？說誰汙了你的這一方寶地？！”掌櫃的再沒眼力價，這會兒總也瞧出墨竹不是善茬。身旁這姑娘雖不好應付，可站門口這位也是咄咄逼人。

  他心中正為方才那番口不擇言感到懊悔，忙轉身對身旁的姑娘道：“碧清姑娘海涵！小的喚阿德給您把料子送到樓上可好？這邊實在有些脫不開……”

  誰知那名叫碧清的女孩兒眼珠子一轉，瞧見墨竹，立馬兒“哼”了一聲，轉頭看向掌櫃的：“我瞧著這天衣閣的掌櫃你是做的不耐煩了吧？我們公子可是‘指定’了你，給沈姑娘挑料子！”

  這句話似是戳了掌櫃的命門，那豆子大的汗水立時便從他那油亮的腦門上滑了下來。

  碧清瞧著掌櫃的滿頭大汗，這才滿意的轉身看向墨竹，輕蔑的打量了她一眼，又瞧了瞧高川等人，滿麵的嫌惡，“掌櫃的難道說錯了麽？你們不是流民乞丐又是什麽。趕緊走！仔細衝撞了我們小姐！”

  “呦！”墨竹平日裏哪裏被人這般奚落過，也似碧清一般斜眼看了一眼，慢條斯理的道：“倒不知你家小姐是哪家的郡主還是公主的，我們姑娘路過竟會衝撞了她！”潁川侯裴續明乃是中軍都督，手握兵權，等閑勳貴人家攀比不上，便是幾位王爺瞧見了，也得給上幾分薄麵，是以墨竹這句話倒是頂的並不重。

  果然，那碧清聽了，麵上露出幾分訝異。方才她也是瞥了一眼外頭那輛不起眼的馬車，這才口出狂言。隻是這會兒要是對一個比她年紀還小的丫頭服軟，實在抹不開麵子，再者她家少爺確然身份貴重，她底氣也足，這會兒自是咬了牙不肯低頭，“年歲不大，口氣倒不小！這燕京城裏是個稱得上小姐的便能撞見郡主公主麽！？”

  裴嫤在馬車之中，聽著這兩個丫頭鬥嘴，心中漸漸不耐。

  那名喚作碧清的丫頭，實在是狗仗人勢的很，她的確是想給她瞧個顏色，可瞧著懷裏的孩子燒的愈發厲害了，便不願與她在此糾纏。

  想到此處，她揚了聲兒喚了墨竹，又道：“這位姑娘，今日是咱們耽擱了你的事兒，你且說說你們家小姐是哪一位！改日定備帖子登門道歉！”

  碧清聞言，麵上滯了一滯，她家主子倒是十分顯貴，可這會兒伺候的這位姑娘，說真的，此時還沒有名分，確然說不出個所以。是以隻能梗了脖子含混道：“咱們家小姐，是宋閣老家的！”

  隻想著，抬出家主的名頭，能讓這馬車裏的姑娘知難而退。

  誰想著，那人接著便道：“哦？是宋閣老家的？那是慧然還是芙蕖？亦或是寶臻、淩心？”

  碧清這會兒臉色是真的白了，沒想到這姑娘竟能隨口說出府裏四個姑娘的閨名。宋閣老乃是內閣首輔，與宋家姑娘們交往的，也都是高門大戶……

  她正“呐呐”的說不出所以，裴嫤卻不耐與她糾纏，隻吩咐了墨竹像那抖得如同篩糠一般的掌櫃尋了幾件衣裳，又讓高川的娘和弟弟換了上去。

  高娘子早已疲憊不堪，領著兒子換了幹淨衣裳便要到裴嫤車前磕頭，一旁高川卻怎麽也不肯換那“天衣閣”的衣裳。

  裴嫤知他驕傲，並不勉強他，隻叫墨竹扶了高娘子，讓她母子上車。

  高川聞言猛地抬頭看向裴嫤，抿了唇兒半響才道：“今日已然耽擱了小姐，我們自己去醫館便可。”

  這是叫那掌櫃一番話傷了自尊，裴嫤這會兒卻有些生氣，傲骨自是應該有，卻應該用在該用的地方，她壓住心中火氣，冷眼瞧著他，淡淡道：“你妹妹這會兒燒的厲害，你娘又淋了雨十分疲憊，你弟弟不過四五歲年紀早就又冷又累。難道他們就要因為你那被刺傷的自尊再受這一路風雨麽？如今你且還不是一家之主，這事兒我說了算！你愛淋雨自去跟著馬車走！墨竹，把高娘子扶上來！”

  裴嫤的這一番話，叫高川氣紅了臉，可瞧著母親惶惶的神色、妹妹燒紅了的臉、弟弟爬上馬車後的興奮……他再也說不出反駁的話。

  可他自有一份堅持，待到高娘子與弟弟上了車，自個兒撐了傘，摸摸的走到了馬車旁。程大福瞧著不忍，便讓他坐在了車前。

  馬車行動前，裴嫤撩了簾子瞧了一眼裝飾華貴的“天衣閣”，對那立在門口的掌櫃淡淡道：“掌櫃的，晚些時候，潁川侯府的賬房自來與你結衣裳的錢。”說罷，撂了簾子，再不耽擱，馬車朝著燕京城慈濟堂而去。

  那掌櫃的雖疑心馬車裏是位勳貴人家的姑娘，卻沒想到是潁川侯府的小姐，腿兒一軟，立時便跌坐在了地上。

  一旁的碧清也是白了臉色，咬了唇一副惶然。

  便是這會兒，自二樓緩緩走下一個女子，竟是一身箭袖勁裝，全不似閨閣打扮。她走到碧清身旁，蹙眉道：“方才你可是得罪了潁川侯府的小姐？”

  潁川侯裴續明手握兵權，睿王若是要成事，必得將之拉攏，萬不能開罪。是以她在樓上便坐不住了，立時下來瞧瞧。

  可瞧著碧清蒼白的麵色，她轉念一想，如今她也算是宋騫府中之人，家中丫鬟便是得罪了潁川侯府，且也隻能算到宋騫的頭上，萬萬扯不上睿王。

  想到此處，她溫聲安慰碧清：“這一回便算了，若是引起什麽紛爭，我便替你在少爺那裏掩飾一二，往後可再不能這般毛躁。”

  碧清方才心中害怕的緊，這會兒聽見她溫聲安慰，心裏大定。往日裏隻覺得這江湖女子與少爺著實不堪匹配，這會兒卻又覺得她心地善良，比府中幾位驕矜的小姐更好伺候。這才覺得自家少爺十分有眼光，心中竟對她死心塌地起來。

  若說之前還有敷衍的情緒在，這會兒倒是實心實意起來，瞧了瞧天色，碧清道：“姑娘，這會兒時辰不早了，雨也小了些，不若咱們回府吧。再耽擱下去，恐少爺不喜。”

  沈世芳聽了，莞爾一笑，點頭應是，“行，聽你的，咱們回吧。”

  那一邊，裴嫤著了隨車的婆子先回府與張氏稟報，一行人朝著慈濟堂而去。

  車廂內，那高家娘子喝了幾口車中備著的熱茶，終是緩了過來。方才她也聽見裴嫤自報家門，更是自高秀那裏知曉正是這位七姑娘還了二兒子高川的，且還舉薦他進了鬆山書院。她一家子本就是張氏的陪房，此時更是對裴嫤感恩戴德起來，顧不上此時依舊在馬車上，立時便拉了幼子給裴嫤磕頭。

  裴嫤見狀，笑了笑扶了她起來，溫聲與她說了幾句話，更叫她覺得這七姑娘如同天人一般。隻是還未開口，身旁幼子卻呆呆問道：“你是仙人麽？怎生的這樣好看？”

  聽到這呆頭呆腦的話，裴嫤隻覺得方才心中的煩悶似是一下子冰融一般。忍不住伸出手來摸了摸他還有些濕漉漉的頭發，打趣道：“我可有你二哥哥好看？”

  果然，那孩子愣怔了一下，思忖許久才答道：“你比哥哥好看！”

  這樣的孩子話，讓裴嫤大笑了起來。

  跟在車外的高川不妨聽到這樣的笑聲，怔了怔，不久後，那張鎮日繃著的臉龐終是漸漸緩和下來。那永遠抿著的嘴角，竟也微微的彎了起來。

  往後很長的時日裏，高川也沒弄明白，明明半個時辰之前，他連這侯府的馬車都不願乘坐，可半個時辰之後在慈濟堂的門外，他竟心平氣和的自丫鬟墨竹的手裏接過了一張一百兩銀子的銀票。

  許是債多了不愁吧……

  已經欠了她那許多，不在乎這一百兩銀子。

  大不了，這輩子賠給她好了。

  高川的心思，裴嫤自是半點不知曉，聽得墨竹說那小子收下了銀子，她隻以為小孩兒接受了現實，終是明白了而已。

  在醫館將這一家子放下，程大福趕緊趕著馬車往侯府奔去，時辰已然不早了，再耽擱下去，恐會誤了今夜的家宴。

  這一日正是初五。

  誰想著，剛剛進院子回了房，正換衣裳的空當，丫鬟湘竹便說了件大事。

  惹得裴嫤拔簪子的動作都滯了一滯，“你說傅姨娘叫祖母罰了跪？！為的什麽？”

  見著裴嫤發問，湘竹一邊替她換衣裳，一邊說道：“今日侯爺沐休，原在外書房見幾個門客，誰知傅姨娘竟領了丫鬟闖了外書房。見著侯爺，便大聲哭鬧了起來。說是原本是六姑娘的親事，怎的就叫隔了房的堂姐給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