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雨中相助
作者:沈令色      更新:2022-05-10 17:43      字數:3274
  晌午在弘業寺用了齋飯,又在客房歇了午晌,裴嫤一直沒敢出客房的門,隻悶在屋裏翻看著隨身帶著的那本《大齊域誌》。

  平日裏每每心煩,翻翻這本書總能開闊心境,平複心情。

  今日卻有些不尋常,整翻了小半個時辰,心緒反而更加煩躁。

  索性將書本合上扔到一邊,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開窗,一陣清風便撲麵而來,心中那股子躁勁兒果然平複許多。

  寺中分給她們的客房位置極好,推開窗子便能將後山景色一覽無餘。如今已是初秋,後山遍布紅葉,風景十分迤邐。

  隻瞧了幾眼,發現遠處晴空已被烏雲遮蔽,似是一場秋雨迫到了跟前。

  這青玉山的山道艱險,下山之路更是不好走,裴嫤見著烏雲靉靆,忙領了墨竹去了張氏房裏。

  張氏還在歇午晌,聽了動靜倒也起了身。

  裴嫤說了來意,她也有些慌張,忙叫了劉奎家的去尋了隨車的婆子們,一行眾人急忙的出了寺往山下而去了。

  索性在山路上乘著竹轎子時,那山雨沒落下來。

  一到了山腳下,換坐了馬車,一陣急雨便如瓢潑一般落了下來。鬆哥兒在山上玩的狠了,便是午晌都沒歇息,這會兒困倦的厲害,便坐了張氏的馬車,昏睡過去。

  方才這一通慌亂,裴嫤倒是忘了之前的那樁事,這會兒坐在馬車之中,聽著外頭急雨敲打車廂的聲兒,心中那股子煩躁便又湧了上來。

  她從未有過這般心緒,便是當初在汝陽侯府遇見沈世卿都未如此。

  偏是在這浮生清淨之處惹了塵緣麽?

  這讓她心生不安……

  強壓下心中的情緒,裴嫤撩了車廂的簾子,瞧著外頭瓢潑的大雨。

  不過幾個時辰之前,這燕京城的大街上還十分繁華,這會兒卻空蕩蕩的瞧不見一個行人,便是這道路都顯得寬了幾分。

  路上很快泥濘起來,車輪陷在泥中帶起泥水,行進的速度也變得慢了起來。

  便是這會兒,前麵沿街的一家店鋪之中衝出個人影,那人踉蹌著,跌坐在路中央,若不是車夫警醒,立時拉了韁繩,這人恐怕就要命喪於馬蹄之下了。

  坐在車中的裴嫤也因著這一下子急停,差點兒衝出車廂,好在有墨竹擋著,隻在車廂內壁撞了一下臂膀。

  將將坐直身子,便聽得外頭一陣嘩然。

  先是車夫帶著怒氣的斥罵:“你個婦人,不要命了麽?便是要尋死,也別禍害別家!”還未聽見那婦人開口,便聽到孩子喚“娘”的哭聲,仿佛還不止一個……

  一時間,雨聲、責罵聲、哭喊聲混在一起,十分雜亂。

  裴嫤忍不住挪到車廂口,撩了簾子看向外頭。

  便見一個婦人披頭散發的坐在路上,渾身沾滿了泥水,她雙手撐著地費力的想要站起來,卻似崴了腳一般沒有力氣。旁邊有個四五歲的孩子,竟也淋著雨在旁邊扯著她的胳膊,想將她拉出泥水,可惜年紀太小,半分拉扯不動。

  不過片刻,自那商鋪之中又衝出一個孩子,這一個年歲大了些,手裏還抱著個更小的孩子……

  裴嫤瞪大了眼睛,瞧著衝出來的這個男孩兒,不是別人,竟是高川!

  她再看向地上坐著那個婦人,可不就是之前在青玉山上見到了那個給了自己一個糯米團子的婦人?她包裹頭發的布巾不知掉到哪裏去了,如今頭發散落,是以裴嫤方才未有認出他來。

  耳邊聽見車夫還在叫罵,裴嫤忙出聲製止。

  “小姐,你不曉得,就有這起子心術不正的,佯裝跌坐在路上,攔了旁人的馬車,訛人錢財的……”

  “你住口!”見那車夫還在喋喋不休,裴嫤一聲厲喝,這才讓他打住了話頭,“你趕緊下去,把那婦人拉起來,這雨太大,先不說她,那兩個小的哪裏禁得起。先躲到那店家裏避避。”

  那車夫聞言一怔,瞧著潑天的雨水,有些不願。再者他是侯府的車夫,平日裏並未拉乘過這位府裏的七姑娘,是以不大願意。

  一邊的墨竹瞧在眼裏,急著拉了拉那車夫,壓低了聲急道:“程家大哥,姑娘說什麽就是什麽!方才在弘業寺的時候,我也瞧見你偷偷的燒了香。既有向佛的心,不如日行一善。”

  那車夫聞言恍然,咧嘴一笑,“得嘞!”縱身利落跳下馬。

  他有把子力氣,一隻手就把那婦人自泥水中拉了出來,另一隻手將那四五歲的男孩兒夾在腋下,幾步便進了方才他們衝出來的店鋪。

  裴嫤疑惑看向墨竹,便見墨竹陪了笑臉對她道:“姑娘,程大福是奴婢的鄰居,自小兒認識,這人雖有些無狀,卻是個好人。”

  聞言點了點頭,裴嫤撩著簾子將高川叫了過來,又讓墨竹趕緊拿了車裏的油紙傘迎上去。

  高川先還沒發現坐在車中的乃是裴嫤,懷中妹妹年歲還小,且正燒的厲害。他脫了外衫,罩在妹妹身上。饒是他想著為幼妹撐起一片天,卻無奈人小力單,那孩子身上還是沾了水,他自個兒更是叫那瓢潑大雨澆的濕了個透。

  墨竹見他猶自發怔,也是心疼那哭的聲嘶力竭麵色已然發白的孩子,忙將手裏的傘塞進高川手裏,將他懷中的孩子一把奪了過來。

  裴嫤在車廂門口,伸手便將那孩子接了過來。幾下子將她身上沾了水的衣裳脫了下來,手邊正是條姑漳絨的毯子,正好將她裹了個嚴實。

  孩子感覺到了溫暖舒適,哭聲立時低了下去,許是累極了,不過一瞬便沉沉的睡著了。

  高川這才反應過來,發覺妹妹叫人抱走了,扔了手裏的油紙傘,兩步搶到馬車邊,如落湯雞般抬了頭,這才瞧見坐在車內的人是裴嫤。

  他本就生的好看,如今淋了雨,麵色更白了幾分,這會兒更顯得水靈靈的,仿若女孩子一般。墨竹瞧著他,竟“噗嗤”笑了出來,打趣道:“你個小呆子,難不成以為咱們要搶你妹妹?”

  不過一句打趣的話,便讓他紅了臉,隻他立在車旁還是淋著雨,墨竹瞧他那呆樣,隻得又在車廂內拿了一把傘遞給他。他這才反應過來,接過油紙傘撐了起來。

  這會兒功夫,他已經清醒了過來,見妹妹換掉了濕漉漉的衣裳,被密密實實的裹在毯子裏。裴嫤又拿了帕子細心的給她擦頭發,原本哭鬧的妹妹這會兒舒服的“哼哼”著,眉頭已然舒展開來。

  不知怎的,高川總覺得坐在車廂中的這個不過大他兩三歲的女孩兒十分讓人心安,尤其是現在這個模樣,更讓他心裏安定。放下心來,便想起了他娘跟弟弟,忙又撐著傘朝著那店鋪而去。

  那邊,程大福一手攙著婦人一手拎著孩子,到了店鋪門口,卻又生了事端。

  那店鋪掌櫃立在門口,伸了短粗的胳膊,滿臉嫌棄,“去去去,老子都說了,這裏不是安民所,別什麽乞丐流民的都往咱們這裏來!仔細汙了咱們的地界!”

  程大福是潁川侯府的車夫,自來跟著侯爺夫人出車哪裏受過這等待遇。聽著那掌櫃狗眼看人低的話,竟氣笑了。

  他也不與掌櫃的糾纏,先是退了一步瞧了瞧店鋪的招牌,這才衝著馬車嚷道:“姑娘,這‘天衣閣’的掌櫃嫌您汙了他們地界!”

  裴嫤遠遠的聽見這句,蹙了眉頭瞧向墨竹。

  墨竹徑直衝天翻了個白眼,末了還不忘替程大福開脫:“姑娘,這程大福就這德行,平日裏雖愛使壞,卻真的是個好人!”

  裴嫤聞言搖著頭笑了笑:“你這丫頭,雖是個迷糊的,卻也知道好歹。你既替他說情,這事兒,你便替他解決吧。”這話說完,她噙了笑低著頭繼續喂那孩子喝水,竟似不再理這閑事。隻心裏卻在回想著,這“天衣閣”聽得有些耳熟。

  仿佛是燕京城數一數二的衣裳鋪子,也難怪這掌櫃這般跋扈,許是有個厲害的東家。若是平日裏,她也便息事寧人。隻今日她本就心浮氣躁,再者這掌櫃的的確欺人太甚,再不濟,高川總算是她的手下,若是不能在此處為他出頭,以後又憑什麽讓他為自己出力?

  墨竹瞧著主子麵色陰晴不定,暗自吐了吐舌頭,輕快道:“那奴婢可就出手了!姑娘您瞧著就行!”

  “天衣閣”的掌櫃是個勢利的,這會兒聽了程大福的話,心裏也有些嘀咕。他口中的乞丐流民指的明明是這婦人一家子,又哪裏是指那馬車裏的人!

  可這會兒,話都說出口了,又仗著東家的勢不願服軟,且他瞥了一眼那馬車,瞧著不過是個平頭的黑漆馬車,這才梗了脖子依舊擋在門口。

  便是這會兒,瞧見一個不過十三四歲的女孩兒自馬車上跳了下來,撿了地上掉落的油紙傘,撐著便朝著門口走來。

  那姑娘穿了件豆綠色湖綢的褙子,穿戴瞧著頗為氣派,掌櫃的心裏突地有些沒底。瞧這姑娘的扮相,恐是個官家的姑娘。他“天衣閣”的東家雖有名頭,可這店鋪畢竟是做生意賺錢財的,若這姑娘家裏也是店裏的主顧,自個兒豈不是惹了麻煩?!

  他心裏正忐忑,自店裏傳出一聲不耐的嬌嗔。

  “掌櫃的!咱們這兒正等你拿料子呢!怎的這麽麻煩,耽擱了時辰,你吃罪的起麽?!”話音剛落,自那店鋪之中也轉出一個女孩兒。

  那掌櫃的立刻換了臉色,低頭哈腰的向那姑娘賠不是,一邊還斜眼睇著已經到了門口的墨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