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錯搭紅線
作者:沈令色      更新:2022-05-10 17:43      字數:3516
  胸口劇烈的跳動起來,跪在蒲團上的雙腿似是有些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裴嫤索性窩在蒲團之上,縮緊了身子,咬了牙不出聲。

  方才掠過偏殿門口那個月白色的身影,不是旁人,正是那在三途川上見到過的宋騫。

  這幾月下來,裴嫤隻覺得自個兒全然重生,在府中生活的十分順心如意,而那三途川上的冷風淒雨這會兒反倒是如一場夢一般。

  便是在這樣一個時候,宋騫竟不期然的出現在了她的視線之中。那樣一個淺淡的身影,似是在一汪平靜的湖水之中,擲入一顆小小的石子。雖當時不至掀起巨浪,卻能生出層層漣漪,自此湖水再無平靜之時。

  按捺住心中的波瀾,裴嫤再次雙手合十,麵對著寶相莊嚴的佛像,將那《金剛經》默誦了一遍,這才覺得心緒平穩了許多。

  可心中終究是有些介懷,待到心緒安靜下來之後,裴嫤輕輕的自蒲團上站了起來,她並沒有立時出去,而是一點點將裙子上的褶皺撫平。

  這才抬步走出偏殿。

  穿過一條長長的甬道,不過一刻便豁然開朗。

  日光猛的灑落下來,且夾帶了些甜膩的香氣,她蹙眉一愣覺察出這便是早桂的芬芳,這才發覺,這弘業寺十分出名的百年老桂便在眼前了。

  那樹幹十分粗壯,恐要兩人合抱才能圍攏,樹下四周以青石砌了台階,許是來瞧樹的人絡繹不絕,那青石台階,有的地方已然破碎,破碎處又鑽出幾棵綠油油的草。

  一陣風過,吹得老桂枝椏嘩嘩作響,桂花的香味更加濃鬱。這一場景,仿佛昨日才見,隻不過夢中是一樹鮮紅的杏花……

  便在那紛揚的落花之中,一個月白的身影自樹後回轉過來。

  那人轉身之際,裴嫤隻覺得心跳都要停滯,可待他抬起頭來時,她卻又完完全全的怔住了。

  這人卻不是宋騫,而是前日才見過的徐嗣琛。

  徐嗣琛沒想著,出來透透氣,竟會在這老桂之下遇見“熟人”,見她瞪大了眼睛瞧著自己,突然覺得心緒有些煩躁。那日在潁川侯府瞧見她一副嬌憨模樣,隻以為她跟旁的女子不同。誰想到,不過幾日,她竟能尋了他的蹤跡,追到了這弘業寺中。

  想到這裏,他心中頗為失望,麵色也冷淡了下來,心裏想著甩袖便走,卻終有些抹不開麵子,冷了臉道:“七姑娘怎的在此?”

  裴嫤心思不在他身上,別說他話中的冷意,便是這句話都沒有聽分明。她急走兩步,繞著老桂四處瞧了瞧,這小小的三丈見方的院落裏除了她二人,再無旁人。

  她無奈的看向徐嗣琛,麵色比方才更加惶惶然。明明提足了勇氣追了出來,追逐的卻似一團光影,且還錯的無以複加。仿佛用盡了力氣舉起大錘,卻隻能輕飄飄的再次放下,心中隻覺得空落落的。

  徐嗣琛自是沒想到裴嫤竟是這樣一幅姿態,這會兒怔愣的人換成了他自個兒,方才的自以為是,如今幻作了滿心的尷尬,他咬了咬唇到底沒說出話來。

  “方才這兒……隻有徐公子你麽?”裴嫤最後掙紮問道,她也不明白自己抱著何種期翼問出這樣的話。

  徐嗣琛低頭看著她那雙倒影出滿樹桂花的眸子,心中似有根弦被輕輕撩動,鬼使神差的便問了出來:“你在等誰?”

  她將那份希翼藏得極深,可到底年幼,眼底跳動的光芒泄露了她的秘密。

  這一句話,似一盆涼水從頭澆下,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心思卻清明起來。再抬眼時,眼中已是波瀾不驚。“唐突了徐公子,舍弟頑皮,方才不見了蹤影,是以尋找。”她嘴角擒了笑意,那笑意卻未達眼底,“不打擾公子賞花的雅興,告退了。”

  一邊說著,她便要轉身離去。

  徐嗣琛還在怔忪中,搶先一步擋在了她離去的路上,瞧著她疑惑的抬頭與他對視。

  神思突地清明起來,尷尬也隨即湧上。

  徐嗣琛活了這些年來,頭一回在個姑娘麵前失了方寸,隻因方才她說的那番話他半個字也不信!尋著弟弟麽?那雙杏眼之中的失魂落魄,他可在許多姑娘的眼中瞧見過。那分明是一種求而不得的落寞!

  可她瞧著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竟有了心儀之人麽?

  “徐公子可還有事兒?”

  裴嫤略帶了些淡漠的聲音,將徐嗣琛自思緒中拉了回來,他白皙的麵龐上因著尷尬染上了一層紅暈。

  垂了頭略微想了想,他的嘴角彎了彎,“這老桂今歲開的甚早,七姑娘不若多瞧兩眼,若是礙著我在此,那我避一避如何?”

  裴嫤聞言抬頭偏頭瞧了瞧那桂樹,點了點頭道:“今日來這弘業寺確是想著瞧瞧這株桂樹。隻想著許還未到時節,沒想到已然開了花。”

  “便如相請與偶遇,都是緣分罷了。”

  徐嗣琛那一語雙關的話,裴嫤自是聽得出來。若是換做上一世的裴嫤,此時許就會因他這番話亂了心神。可她畢竟經曆過許多,此時聽著這般光風霽月的少年說出這般隱晦的話,也能不動聲色的仰頭賞花。

  見她麵上毫無波動,徐嗣琛心中有些猶疑,不知她是年歲太小沒有聽懂,還是不為所動,隻覺得此時的自個兒頗為可笑,是以瞧著那漫天的飛花,有些迷離。

  “徐公子今日怎想起來弘業寺?是為了賞花?亦或是為了禮佛?”畢竟沾親帶故,裴嫤也不好這般幹晾著人家。

  她隻以為徐嗣琛也是為著這株老桂而來,讀書之人,對於賞花總有一種骨子裏的熱衷。

  誰知他竟笑著搖了搖頭,“我如今住在寺中。”

  裴嫤驚訝的看向他,“你今歲不是要下場秋闈麽?怎的住到寺中了?”

  徐嗣琛瞧起來也很驚訝,直愣愣道:“弘業寺雖說是皇家欽點的大寺廟,可這偏殿後山十分清靜。每到科考的年份,過完年就住滿了趕考的學子。”

  “恐怕那些住著客房的學子們為的也不都是清靜,徐公子若想求一個清靜,也用不著跑到這深山寺廟之中吧。”弘業寺雖清靜,卻總是寒苦,若不是囊中羞澀,那些學子恐怕更意屬客棧。可顯然徐嗣琛不會缺銀子,且他外祖家便在燕京城,既是躲到這山中,定是有什麽道理。裴嫤不欲探究,隻問道:“徐公子鄉試為何來燕京城?成都府也可以的吧?”何必遠山遠水的長途跋涉回到燕京?

  “我確然可留在成都府鄉試,隻這次是陪著母親回京。”徐嗣琛聞言淡聲道,“外祖母病重,母親回京侍疾。她又自來體弱,我放心不下,便隨著回來了。不過鄉試而已,哪裏都一樣。”

  這番話說的不加掩飾的自負,裴嫤相信他自然能中舉。這樣天賦昂然、芝蘭玉樹的少年,也不外自家兩個姐姐都惦記著。

  這般想著,她抿著唇兒笑了起來。

  見她笑了起來,徐嗣琛覺著自個兒都輕鬆了起來,心思便活潑了些,不禁奇道:“你又笑甚?”

  裴嫤又想起那日的場景,嘴角壓不住的揚的更高,想也沒想的打趣他:“徐公子這般人才,若是成了我的姐夫,想必父親與二叔都十分開懷。”他若是資質一般,六姐姐許還有些機會,可如今瞧來,這人竟這般出類拔萃,便是四姐姐也有些高攀了。若是兩家能結親,也就隻有四姐姐有這可能了。若是四姐姐能嫁給他,倒真是一門難得的親事。

  聽得裴嫤這句話,徐嗣琛麵色有些發沉。

  她這一番話,說的毫無芥蒂,甚至隱隱帶了些期盼,竟一心為姐姐作想。

  他平日裏頗為不耐姐姐妹妹們那愛慕的眼神兒,也因著如此,將母親送到外祖家後,便躲了那些表姐妹們住進了弘業寺。從未想到的是,人生之中頭一個讓他心動的姑娘,竟對他沒有半點子心思。

  這便是報應麽?

  徐嗣琛苦笑,搖了搖頭,片刻後便似下了決心一般,走到裴嫤麵前,當著她的麵兒,直視著那一雙杏眼,正色道:“我母親確是意屬裴家的姑娘,卻並非為著七姑娘的姐姐們。”說到這裏,到底是少年心性,臉上已然染上了些紅暈,卻又不願失了這機會,咬牙又道:“若我能折了桂榜,七姑娘可願、可願於我為妻?”

  裴嫤再沒想到這徐嗣琛竟會說出這般大膽的話,饒是她重活一世,心緒開朗許多,聽了這樣的話,臉上也瞬時燒了起來。

  要不說世人皆以貌取人,徐嗣琛說出這樣張狂的話,卻並不叫人覺得厭煩,且他又是少年英才,裴嫤聽了他的話,心中竟動了動……

  意識到這一絲心動,裴嫤心中驀地頓了頓,要說今日之前,饒是徐嗣琛貌比潘安、顏如宋玉,她對他也沒有半點心思。可自從偏殿之中瞧見他的身影,又將他當做了宋騫,她就有些不能直視於他。

  這著實有些不妙。

  思及此處,她再不敢立在這兒對他並肩,隻垂了頭也不言語,轉身快步離了院子。

  徐嗣琛自生到這世上,破天荒的說了這樣的話,還未等到答複便見她低了頭離去,心中正悵然,卻不意瞧見她側臉上的飛紅。

  少年忽的有些開懷,心裏想著,她也許並非對他沒有半點兒心思……這樣想著,他的心突地動了起來。這會兒恰有一陣清風拂過,老桂再次“嘩嘩”作響,他仰起頭來,瞧著花飛滿天,心中躊躇滿誌。

  待一切歸於平靜之後,那株老桂卻又無風自動,樹頂之上漸漸顯出兩道模糊的身影。隻聽那黑色身影“桀桀”笑著道:“那宋騫害的本座在修羅地獄受盡八百道業火鞭笞,豈能讓他這一世如意。”

  那白色身影歎了口氣道:“已然拔除了宋騫三途川上的記憶還不夠麽?”

  黑影“哼”的一聲,“那怎麽夠!偏讓他前途艱難。”

  白影隻得搖頭:“這牽連姻緣紅線可是月老的管轄,若是叫他發現了你在這裏強連了這兩人的紅線,恐怕便不是業火鞭笞能了結的了。”

  “你若不說,又有誰知道呢!”黑影滿不在乎,再次隱去了身影。

  清淨的小院子裏,再次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