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寺裏上香
作者:沈令色      更新:2022-05-10 17:43      字數:3462
  今日天氣十分晴好,碧空無雲,且十分清爽。

  如今雖是初秋,卻有那早桂已然開始飄香。弘業寺院中據說就有一株百齡的早桂,往年這個時候,那老桂便已經開始開花。

  剛過了辰時,裴嫤草草用了早膳,便領著鬆哥兒到了二門外。那邊張氏已然準備妥當,正與隨車的婆子們說著話。見一雙子女到了,便停了話。

  三人一共兩車,張氏與丫鬟坐在前一輛,裴嫤與鬆哥兒及墨竹坐在了後一輛。高秀是小廝,不得坐進車裏,隻坐在外頭與車夫並座。

  車子駛出侯府,不一會兒便到了集市,便是在車廂之中,也能聽到外頭熙攘的聲音,聽著便十分熱鬧。

  裴嫤自初春生了場大病,張氏便不允她出門,直到了初秋,這大半年真將她憋得有些狠了。此時聽著外頭的聲兒,心裏直有些癢癢。

  卻又礙著弟弟在此,不好輕率,隻端坐著,閉目養神。

  誰知鬆哥兒卻不拘這些,聽得外頭一聲糖畫兒的叫賣,立時便撩了車廂的窗簾子,小腦袋都探了出去。瞧了片刻,便指使著高秀去買糖畫。

  高秀立時跳下馬車,不一會兒便又回來了。

  將那車簾子撩了個小縫,遞進來兩支糖畫。

  鬆哥兒拿了兩支糖畫兒,左瞧瞧又瞧瞧,可不正是一龍一鳳。裴嫤瞧在眼裏,臉上露出些笑意。這高秀可真是會來事兒,明明隻鬆哥兒叫他去買糖畫兒,如今遞進來一龍一鳳,可不就是還有她的份兒?

  鬆哥兒本就聰慧,臉上立時便露出恍然的神色,討好的將那隻做成鳳凰的糖畫遞給裴嫤,一邊道:“這個給七姐姐”,見裴嫤笑吟吟的接了過去,便又道:“一會兒,咱們到了弘業寺後,姐姐給我打個馬虎,我出去玩玩。”

  裴嫤自是知道鬆哥兒這是有事求著自個兒,卻沒想到他這般借花獻佛,且竟還想著溜出去玩耍,麵上便沉了下來:“弘業寺本就人多,山上更是許多擺攤的小販,你一個孩子,若是走丟了,豈不是害我做了罪人?!”

  鬆哥兒一聽,到底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壓低了聲兒對裴嫤道:“姐姐,我又不是你,我是男人!這諾大的燕京城還有我能走丟的地兒麽?”

  聽了這話,裴嫤還沒做聲,那邊墨竹一個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對著鬆哥兒打趣道:“三少爺,您還……男人啊!哈哈,哈哈。”

  鬆哥兒不妨被一個丫頭取笑,有些下不來台,卻也知道,這墨竹是姐姐身旁得力的大丫鬟,他有許多事要求著姐姐,自是不好得罪墨竹,隻得摸了鼻子訕訕道:“怎地,小爺不算男人啊!等回頭小爺秉了母親,拿你做通房!”

  “胡說什麽!”裴嫤聽不下去,低聲嗬斥道,再瞧一旁的墨竹早紅了臉,背過身去,再不肯理會鬆哥兒。

  鬆哥兒叫姐姐嗬斥了一句,耷拉了腦袋。

  裴嫤見他一副可憐相,到底有些心軟,但卻絕不肯為他瞞著母親張氏,隻說待到了弘業寺後為他求情,帶了知客僧叫他到處轉轉。

  鬆哥兒雖然有些不情願,到底聊勝於無,若是沒姐姐說情,母親斷不會允他去山上玩耍。這大半年來,母親突地對姐姐言聽計從似的,帶的自個兒也再不敢招惹姐姐。

  裴嫤允了弟弟外出,心裏思忖了下,便問起他的學問來。

  便見鬆哥兒嘴角翹起,麵上頗為得意。上月末,父親裴續明將他送進了鬆山書院,這月初便是書院小考,他雖是班中入學最晚的,可卻是成績最好的。也因著如此,父親賞了他一方端硯。此時聽見姐姐詢問他的功課,自是拿出來顯擺了一番。

  裴嫤自是知道鬆哥兒著實是個聰慧的,他但凡用些功,許就能強過那些每日苦讀的學子。可此時見他一副囂張的模樣,便想著叫他虛心一些,便道:“既是先生和父親都誇你,三年後你可能中秀才?”

  鬆哥兒聞言瞪大了眼睛,“如今我不過仍在蒙學,三年後哪裏能下場?便是整個鬆山書院,恐怕都沒這般人才。”

  “你可知大嫂子的表兄弟,徐家的少爺?”

  “自是知道,前陣子還見過。”聽聞姐姐說起徐嗣琛,鬆哥兒撇撇嘴,“那人好沒意思,冷淡淡的。”

  人家那般歲數了,自是不愛搭理小孩子,裴嫤心裏想著,卻道:“我聽大嫂子說起過,他便是十歲上中了秀才。原本三年前,便要下場秋闈,隻那些時日,徐夫人病重,徐少爺不肯應試,在家侍疾。若不是如此,恐怕他便成了咱們大齊朝最年少的舉人了。”

  鬆哥兒聞言長大了嘴,半響才梗著脖子道:“說不得是他自個兒覺得不成,又怕丟人,這才借著這個由頭不願下場。”

  裴嫤搖頭道:“便是大嫂子會打誑語,大哥哥卻丁是丁卯是卯,他也這般說起過,這事兒自是不假。你且瞧著吧,今歲秋闈,那徐家少爺恐要一飛衝天。”

  鬆哥兒這才信服,耷拉著頭想了一會兒,這才咬了牙道:“小爺就不信了,姐姐你等著,你兄弟我偏也要十歲中秀才!”

  裴嫤聽了,麵上浮出些笑意,淡淡道:“好,那姐姐就等著鬆哥兒金榜題名給姐姐撐腰那一日。”

  說話間,前頭隨車的婆子叫停了車,對著車廂說是到了山腳,要改換竹轎子。弘業寺坐落在青玉山上,而那青玉山山勢較為險峻,並未開鑿出甬道,是以馬車不能上山。因著如此,弘業寺雖為皇家欽點的大寺廟,卻不受官家太太們的喜愛。

  也正是因為少有高門貴人清道,這青玉山上十分熱鬧。燒香拜佛的人不少,做買賣的人更有許多。

  裴嫤帶了帷帽坐上了竹轎子,那邊鬆哥兒卻犯了倔,非要騎馬。張氏哪裏能允他騎馬,卻也是拗不過他,隻得叫侍衛騎在馬上,叫他坐在身前,總算是襯了他的意,一行人朝著山上而去。

  既是坐了竹轎子,便能瞧見沿路風光,雖帶著帷帽,外頭卻也瞧得十分清楚。鬆哥兒與護衛騎馬在前,她的竹轎子在後。

  山路雖然陡峭,道路兩邊卻皆是擺攤兒的小販。

  裴嫤正瞧著,忽見那高秀一溜煙跑到一個小攤子跟前。那攤主瞧著是個三十出頭的婦人,拿一根洗的褪了色的青布包了頭,一身衣裳雖破舊,卻很幹淨。身邊還有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大點的是個男孩,四五歲模樣,女孩兒似是還走不牢靠,隻坐在地上瞪著一雙大眼睛滴溜溜的瞧著過往的行人。

  裴嫤心中一動。

  瞧著那兩個孩子的模樣,與高秀有幾分相像……

  果然,高秀一會兒便自攤子那裏跑了回來,抬手遞給裴嫤一個荷葉包裹的糯米團子。墨竹方要阻止,便叫裴嫤製止了。伸手將那還帶著熱氣的糯米團子拿在手裏,糯米的香氣混雜了荷葉的清甜,聞著倒是不錯。

  “那是你娘?”手裏拿著荷葉包兒,裴嫤問道。

  高秀垂著頭應是,不放心似的又回頭看了一眼母親與弟弟妹妹。

  “怎的跑這麽遠擺攤兒?”裴嫤蹙眉,“我聽鬆哥兒說,給你漲了月錢,不夠用麽?”原本隻拿著小廝月錢的時候,家裏還夠吃用,怎的這會兒漲了月錢,家中反而更加捉襟見肘。

  高秀聞言笑了笑,聲音極輕:“原先家中還有大弟幫襯,如今他要專心讀書……這事兒,小的一直沒機會謝七姑娘,您這份恩典,小的銘記在心。”

  裴嫤這才恍然,她雖替高川出了束脩,可高川原先是在莊子裏做活的,月錢雖少,卻是一份穩定的收入。如今他去了書院,家中便是少了一份勞力。

  這一大家子要吃穿,全憑高秀那點子月錢,確實難以支撐。

  此時又聽得高秀說銘記她的恩典,她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心裏暗暗想著,總歸是幫了高川,不如送佛送到西。自個兒一個月的月錢便能讓她們一家子婦孺安穩過上一年,左右艱難的也就這三五年功夫,待得高秀年紀大點,高川中了秀才,這家子便算是熬出頭了。

  心裏想著這事兒,不一會兒已經到了弘業寺。

  大殿出入往來十分熙攘,主持便將偏殿清理出來,供張氏禮佛。自寺門至偏殿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鬆哥兒已然朝她使了好幾個眼神。裴嫤被他糾纏不過,終是在入偏殿之前替他說了話。

  張氏如今再不把女兒當做小閨女,此時聽得她替兒子求情,心裏雖有些擔憂,卻也知道兒子的性子,他再不能夠陪著自個兒在這偏殿之中呆上半日。終是答應了下來,隻囑咐了要多幾個侍衛跟著。

  鬆哥兒歡呼著跑出了偏殿,裴嫤便留了下來與張氏一同跪在佛像之前。

  “我聽說,你大舅家的三表哥替你保薦了一個人去鬆山書院?”

  裴嫤剛要閉目,便聽母親張氏說道,她怔了怔,“母親如何得知?”這話出口,她便反應過來,前幾日大舅母做壽,母親自是那會兒知道了這事兒。三表兄雖為人爽快,卻不是個嘴嚴的,許是他宴席上多吃了兩倍酒,便把這事兒說了出來。

  想到這,她笑了笑,答道:“不過是個小兒,比鬆哥兒大不了多少。女兒瞧著他挺上進,便叫他去試試。倒也不是走三表兄的後門,隻讓他保薦去考試。那孩子既考上了,便是個人才,好好讀著,日後說不得給鬆哥兒多個助力。”

  裴嫤將高川送去鬆山書院並沒有這番意思,隻此時抬出鬆哥兒,張氏必定能應允。果然,聽得那孩子許能成為鬆哥兒的助力,張氏方才臉上的嚴肅霎時便去了個無影無蹤,點頭應道:“還是你想的長遠,如此一來,在書院之中還能有個照應。”

  照應一下,倒是可以的。

  嘴角彎了彎,裴嫤覺得心情十分舒暢。

  這時,偏殿的鍾聲已然響了起來,裴嫤雙手合十,閉上了眼。

  隻那眼皮子合上之前的刹那,似乎瞧見偏殿的門口處,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一掠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