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表兄趙瀾
作者:沈令色      更新:2022-05-10 17:43      字數:3316
  裴嫤早忘了前幾日那一出,此時聽得墨竹的話,頗怔愣了下,待抬眼望池子瞧去,才想起這會事。

  潁川侯府臨近隨心閣的園子裏有一處池子,足有十來畝大小。臨近亭廊的一角栽了荷花。此時已是初夏,層層疊疊的荷葉子間,不少青色的花苞露出了頭。

  便是在荷葉最密處的池邊,席地而坐一個少年公子,手裏攥了一卷書,背依著一塊太湖石,遠遠瞧去,好不愜意。

  可不正是趙瀾!

  依舊是靚藍色的直裰,不過由妝花織金換成了緙絲,由寶相花變成了雲紋團花,不變的依舊是一身的貴氣。

  裴嫤不由詫異,“不都說耕讀傳家十分清貴,怎的趙侍郎的公子每日裏打扮這麽招搖。”

  墨竹也有些嘖嘖,“許是來做客,多帶了幾身好衣裳。”

  裴嫤聽了“噗嗤”笑了出來,搖了搖頭,剛要邁步,卻又聽墨竹“哎呦”一聲。

  “那不是六姑娘麽?”

  瞧了過去,自幾塊太湖石後麵轉出一個鵝黃的身影,腰肢掐的細細,梳個墮馬髻,一步一嫋嫋,可不就是六姑娘裴姈麽。

  六姑娘裴姈手裏拎著一個半尺見方的小籃子,走到趙瀾跟前,先是一禮。便見趙瀾懶洋洋的起了身,隻拱了拱手。兩人不知說了些什麽,似是十分開心,裴姈手拿一把川扇,半掩了麵笑個不住。而那趙瀾臉上,也分明噙著笑意。

  不多會兒,便見裴姈自籃子裏取出一個扇套兒,遞給了趙瀾,而那趙瀾竟也半對半就的收了下來。

  兩人說了好一會兒,才見裴姈一步一回頭的離了池子邊。

  裴嫤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

  她原就對趙瀾不甚好感,此時更覺得此人十分輕浮無狀。

  他雖是表少爺,卻也是外男,如此在內院之中行走已是不端莊。且六姐姐乃是庶女,想必趙侍郎怎麽也不肯獨子娶一個庶女。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招惹六姐姐。

  裴嫤平日裏雖與裴姈不甚交好,卻畢竟是自家姐妹。如此上趕著流連,她也覺得麵上無光。

  想到此處,她沉了臉,就要離開。

  不想那趙瀾卻眼尖的瞧見了她,不但不回避,反倒朝她揮了揮手。

  裴嫤對他更加反感,再不耽擱,領著墨竹立時離開。

  可那趙瀾卻無自覺,笑盈盈的歪在那顆人高的太湖石上,整個人仿若無骨。

  世家子弟哪有這樣頹廢萎頓的,便是一身錦衣玉帶也掩蓋不了他骨子裏的閑散,裴嫤不理會他,隻垂了眼簾沿著抄手遊廊向前走著。

  隻要是往隨心閣而去,勢必經過那池子一角。

  不過一眨眼兒功夫,便到了那裏,趙瀾轉過那顆太湖石,麵朝著裴嫤正經做了一個揖,口中道:“七妹妹,前兩日唐突了,可能原諒則個?”

  裴嫤雖不耐煩他,到底出身教養擺在那裏,且還是表兄,無奈停了腳步,冷聲道:“大表兄嚴重了。”

  趙瀾聞言挑眉:“便喚表兄得了,又沒有二表兄三表兄。”

  裴嫤聽他說法,氣笑了:“我外祖家中表兄十數人,怎的便沒有二表兄三表兄。”

  趙瀾這才想起,裴嫤與裴靜楠並非一母同胞,自個兒也不是人家正經表兄,一時有些訕訕。

  “表兄可還有吩咐?”

  這一聲兒,帶著些不耐,竟還有些厭煩。趙瀾聽著這句,仰頭看著立在抄手遊廊中的裴嫤,一時有些發怔。

  她年歲還小,身量還未長成,人更是纖細,一身水紅色的綾緞小襖襯得她肌膚賽雪。一雙大大的杏眼,帶著些流轉的波光,可仔細一瞧,卻又明明寒潭一般冷淡。這樣的年紀,怎有這樣的眼睛。

  就是這一雙明明應該稚氣卻又似有兩世滄桑的眼睛,引得他上了心。

  如今他本就心緒不佳,裴嫤又時時對他冷眼以待。少年原本心高氣傲,此時突地灰了心,便覺得那塊太湖石似都撐不住自個兒的分量。

  饒是如此,他仍忍不住刺她一句:“七妹妹也不必躲瘟一般,用不了幾日,便是這燕京城我也待不下去了。”

  裴嫤聞言一愣,不由的看向他,原本笑盈盈的趙瀾此時半垂著頭,望著那片池子有些怔愣。

  她心裏有些懊悔,怎的又動輒給人臉色瞧,前一世這樣驕矜得罪的人還少麽?他到底是裴靜楠的表弟,不該得罪他。

  且他此時模樣,確也有些可憐、

  “表兄要到哪裏去?”

  趙瀾隻以為自個兒刺她一句,她正有了台階,說不準忙不迭的便離了此處。沒想著,頭頂上竟又冒出一句。

  訝異抬頭,卻恰好一陣風過,將她月白色的裙子吹動,映襯的身後那一樹梨白,似畫中一般。

  玩世不恭的笑容又回到臉上,趙瀾聳了聳肩:“我在家裏闖了禍,才到你們家躲禍。隻可惜,這會子我爹必定不能輕饒於我。昨日表兄傳了話,說我爹要把我送到金陵的毓秀書院。”

  裴嫤見他這幅模樣,心裏的氣竟平了些,不禁揶揄他:“蘇浙一帶,美色如雲,表兄何必氣餒。”

  趙瀾沒想著她會這般譏諷自個兒,沒好氣道:“正是!七妹妹這真是了解我!”

  “既是這般,怎麽又招惹我六姐姐!你便是留在燕京城裏,侍郎府恐也不是個容易攀折的高枝兒。”聽了他的話,裴嫤冷笑道。六姑娘裴姈雖自小並不與她交好,可畢竟是自家姐妹,若是壞了名聲,一府的姑娘跟著遭殃。

  不料趙瀾卻又沒了鋒芒,低聲道:“你以為侍郎府是個好地方麽?說不準便是庶女,都不願往裏抻頭。”說完這句,他似再無心思,索性又坐了下來,不再瞧向抄手遊廊。

  裴嫤不明白這話從何說起,瞧著天色不早,也不欲逗留,朝著隨心閣行去。

  出了遊廊,又過了一條青石甬道,便是隨心閣院子的大門,此時半開著,一個婆子坐在門腳處歇著搖扇。

  見著裴嫤過來,忙起了身,先大開了半扇門,又討好的笑著:“七姑娘也來了。”

  裴嫤雖是府中嫡出的小姐,可原來在這隨心閣卻並沒有這般的體麵,這會兒守門的婆子這般殷勤,可見是前幾日祖母賞賜的關係。

  她也並未拿大,隻笑著道:“可還有誰在?”

  婆子立時答道:“世子爺坐了有一盞茶功夫了。”

  竟遇上了裴靜楠……

  裴嫤麵色不動,衝著她點了點頭,“倒也有幾日沒見著大哥哥了。”仿佛兄妹關係極好一般。

  進了院子,迎出來的是大丫鬟鶯歌。

  她前幾日開罪了裴嫤,頗受了些冷遇,這回走了心,頭一個出來招呼。

  裴嫤也記得那一日,麵上淡淡的,見她打了簾子,隻牽了牽嘴角,進了內廳。

  還未進的內室,便聽得裏麵傳出祖母的聲音。

  “……趙侍郎一房是趙氏長房,他的獨子日後是趙氏的宗主,媳婦兒便是宗婦。這樣的人家,且喜嫡長女。七丫頭雖是嫡出,卻排的這樣往後。且不說歲數差了些,那瀾哥兒也是個愛惹事兒的。”

  裴嫤聽了,心裏一驚,正待聽下去,卻有丫鬟報說七姑娘來了。

  裏麵立時靜了靜,片刻後,太夫人容氏開了口:“讓她進來吧。”

  待得大丫鬟紅子撩了簾子出來,裴嫤這才低著頭進了內室,恍若未聞一般,笑盈盈的朝著祖母與長兄問了安。

  裴靜楠見她麵色平靜,便回了禮,隻坐在一旁不吭聲。

  容氏朝著裴嫤招了招手,笑道:“嫤娘過來,你幾時到的?”

  裴嫤走了過去,她心裏明白,這是祖母在試探自己可聽見了什麽,麵上一派嬌俏天真的問道:“剛到,方才聽得祖母說起,趙家表兄惹了事兒?是什麽事兒呀!”

  容氏正琢磨孫女兒,聞言也想起趙瀾的荒誕,笑著搖頭。

  裴嫤見容氏不言,便瞪大了眼睛看向裴靜楠。

  裴靜楠似有些羞於啟齒,又惱怒表弟的荒唐,沒好氣道:“他自作主張,解了幼妹的纏足。”

  裴嫤聞言瞪大了眼睛。

  這會兒,可半點不是裝出來的,真真實實的被趙瀾給驚住了。簡直不能相信自個兒的耳朵,是以又問了一句:“他怎麽了?”

  容氏這會兒替孫子解圍了,拉了裴嫤的手道:“你不曉得這其中因由,我們大齊自來不作興女子纏足,可那趙家卻不同。他們祖上原是後秦舊將,歸降了大齊。雖說如今也在大齊之中為官做宰的,族中習俗卻未更改,趙氏女子皆需纏足。那趙瀾見不得幼妹痛苦,自作主張的給她放了開來。這可不惹得趙侍郎大怒,罰他跪了好幾日的祠堂。雖說受了家法,趙瀾依舊硬挺著。這回來咱們府上,一是為著避事,再者,他求到了我跟前,讓我幫著勸解趙氏宗族,讓他們改了這一條族規。”

  裴嫤這會兒依舊驚訝的不得了,聽了祖母的話,她直覺的看向裴靜楠。見他不做聲的頷首,這才相信大齊朝,竟還有這樣規矩的宗族。

  聽得趙瀾為了解幼妹之苦,竟與整個宗族作對,對他的輕蔑之心倒緩解了大半。

  這會兒,她竟為趙瀾擔憂起來:“祖母,旁人家宗族裏的事兒,咱們能說上話嗎?”這一句說的,小女兒態十足,一雙汪汪的大眼盯著容氏,滿含著擔憂,讓人瞧在心裏立時便融化了一般。

  容氏見著孫女這般模樣,心裏十分受用,拍了拍她的手寬慰道:“祖母自是不能插手旁人家的族規。可你大哥哥也說了,這般陋習陋規留著可不惹禍?時候久了,便有那不做眼的在皇上麵前胡亂攀扯。這幾日他便去侍郎府,與他舅舅好好商議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