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宅門舊事
作者:沈令色      更新:2022-05-10 17:43      字數:2828
  接連幾日春雨不斷,這日天兒放晴,也一下子熱了起來。

  已是暮春初夏了,院子裏的海棠也開始凋零。

  裴嫤這幾日窩在繡樓裏,將心中的事兒一樁樁的捋了一邊,思緒更明。手上也沒閑著,上一世不愛女工,隻愛詩詞。這一世才發覺,那些全然無用。便又撿起了繡花針,想著日日練習一番,將往年落下的功課補上。

  做繡活兒,嚴姑姑是好手,裴嫤原來不做這些,她這一手絕活倒是沒了用武之地。如今主子轉了性子,她自是喜出望外,教導起來不遺餘力,十分上心。

  一隻海棠花荷包隻剩一點兒功夫便可做的,裴嫤瞄了一眼窗外初夏光景,緩緩開了口:“姑姑,我有樁事兒,一直不明白,想問問你。”

  嚴姑姑正查檢著笸籮裏幾方帕子的針腳,聞言隨口道:“姑娘說便是了。”

  “我聽得母親提起過,姑姑原是外祖母身邊一等的大丫鬟,若非跟著母親來了潁川侯府,如今便是壽昌伯府的大管事也不是不能。如今想起來,嚴姑姑可有覺得委屈?”

  嚴姑姑聞言手上頓了頓,抬臉看向裴嫤,卻隻見她依舊低著頭,聚精會神的走著針線,仿若剛才那一問,不過隨口閑聊。

  可經過這幾日,嚴姑姑知道,裴嫤這一問,必不是閑聊恐有來意,“姑娘今兒怎麽說起這個?”

  “姑姑萬別多心。”裴嫤歎了口氣,放下手中活計,“我前幾日去母親那裏,聽得母親說起舊事,這才曉得姑姑來曆。若非跟著母親來到這兒,又進了我的院子,姑姑自是個有前途的。我今兒提起這事兒,也不為別的,是把姑姑當做貼心貼肺的人。且想對姑姑說一句,以往是我不懂事兒,傷了姑姑的心,冷了姑姑的意,往後再不能如此。”

  這一番話,說的嚴姑姑紅了眼圈兒,心裏那些計較哪還留的,全數兒拋了開來。她笑了笑,道:“哪裏就有什麽前途了。我那會兒雖是老夫人身旁的一等丫鬟,確也得老夫人抬舉,可將我送到夫人身邊,也是事出有因。我便不跟著夫人來到這潁川侯府,在壽昌伯府裏也留不住了。”

  見著裴嫤瞪大了眼,要出聲兒詢問,嚴姑姑擺了擺手,“你也別問因由了,不外是些宅門裏的醃臢事兒。”

  裴嫤聽了,點了點頭:“姑姑既是不想再提,我也不問了。”

  嚴姑姑覷了她的麵色,打趣道:“既是這麽好說話,怎的意興闌珊?”這話便顯得十分親昵,比起之前,二人情分也算是又進了一步。

  裴嫤被道出心事,臉上緋紅一片,呐呐不做聲。

  到底還是個小姑娘,嚴姑姑歎了口氣,慈愛的拍了拍她的手:“姑姑無兒無女,說句僭越的話,姑娘自娘胎裏出來,便跟在我身邊。一日日的長得這般大了,心底裏早把姑娘當自己的女兒一般,姑娘但有所求,姑姑沒有什麽不應的。”

  聽了這樣的話,裴嫤眼圈兒也有些發紅,隻覺得自個兒有些軟弱,忙抹了把眼睛,嬌聲道:“姑姑既是這般說了,我可還有些事兒想打聽呢。”

  嚴姑姑奇道:“你且說來,但凡我知道的,定告訴你。”

  “這事兒我早幾年便有疑問,一直放在心裏,如今知道姑姑這般疼我,再不想憋著。”裴嫤咬了咬唇兒,眸子卻晶亮,“大哥哥母親去世那會兒,父親不過二十四五的年紀,且已然襲了爵位,且還加封了武衛將軍。便是續弦,也不必將就……。”

  她說到這兒,一句“庶女”怎麽也說不出口,一時間漲紅了臉。

  嚴姑姑自是知道她的意思,隻這問題讓她著實噎了噎。她再沒想到,裴嫤竟會打聽起父母的婚事兒……可方才她又一口應了下來,此時隻得壓低了聲,硬著頭皮說道:“姑娘說的是,當初侯爺正是鼎盛年紀,又一表人才。頭先那位夫人去了,這繼室的位子,滿京城不知多少高門小姐惦記著,說起夫人,確然是怎麽也輪不著。可這事兒,還有些隱情。”說到這兒,她猶疑了起來,幾番思量才又道:“姑娘不知,侯爺原還有一位姨娘,姓陳。”

  這樁事裴嫤確然不知,自她記事起,再沒聽說府裏還有一位姓陳的姨娘。

  看著裴嫤一霎時瞪大的眼睛,嚴姑姑笑了笑,繼續低著聲兒道:“姑娘自是不知。那陳姨娘故世之時,姑娘還在繈褓之中。且那陳姨娘一年到頭住在玲瓏閣旁邊的雙樟院裏,等閑不出來走動。侯爺又發了話,不許旁人過去打擾。那會兒夫人初來乍到,在侯爺麵前更是小心謹慎,第二日便免了陳姨娘早晚的問安。是以,侯府現在的仆婦們少有知道這個人。當年趙氏夫人故世時,侯爺曾與太夫人不虞。為著便是想扶正陳姨娘。”

  裴嫤聞言大驚,不由驚呼:“這怎麽使得?!”

  嚴姑姑苦笑道:“便是姑娘都知道使不得,這事兒又怎麽能成?侯爺心裏不過有這個麽個想頭,便叫太夫人一頓責罵,不惜請出祖宗的靈位,對侯爺說道‘左右潁川侯府還有個二老爺,你若想跟那個賤婢雙宿雙飛,便交了印子,滾出燕京城去吧。’侯爺在院子裏立了一宿,第二日便向太夫人服了軟。太夫人當初瞧上了大理寺卿許大人家的千金,便著了二夫人在府裏辦了宴,將許大人母女請了來。既是辦宴,總不能隻請一家子,索性給燕京城交好的勳貴們都發了帖子。彼時,壽昌伯家裏除去嫁出去的姑奶奶,隻剩一嫡一庶兩個姑娘,便是當時的四姑娘和夫人。老夫人知道這宴不過是太夫人掩人耳目相看許家姑娘,便將兩個姑娘一同帶了來。席間四姑娘濕了裙裾,便指使著夫人與她換裙子。那會兒夫人在嫡母手裏過活,自是不敢違抗嫡姐,叫了個小丫頭領著進了內院。也就那麽湊巧,遠遠的遇上了侯爺。夫人那會瞧見了外男,自是轉身避開了,兩人實則連話兒也沒說一句。誰想著,兩月後,潁川侯府便來人提親,提的不是嫡出的四姑娘,而是庶出的五姑娘。”

  聽著這仿佛畫本子故事一般的舊事,裴嫤瞪著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看著嚴姑姑,半響才想起來詢問:“那到底是什麽緣由?”

  嚴姑姑搖了搖頭:“緣由自不可考,底下人說什麽的都有。可在我瞧來,夫人眉眼之間,與那位陳姨娘有些像。”

  原來竟是這樣的因由……

  裴嫤不禁聽得呆了,直過了一盞茶功夫才回過神來。她打聽這樁舊事,原是想知道,父親對著母親張氏可真有情義在?可這故事,卻著實曲折了些。她如今雖機靈了許多,可關乎情事風月,她又哪裏懂得。

  既是不懂,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大會兒功夫,她倒是想通了,朝著嚴姑姑搖了搖手裏的荷包,笑道:“荷包做得了,今日天氣晴好,午膳便去祖母那裏蹭一頓吧。”

  這幾日,雖是下雨,裴嫤也一日不落的去太夫人那裏請安,太夫人雖則嚴厲,歲數卻擺在那裏。孫子孫女去請安問好,自然歡喜。尤其是裴嫤,似轉了性子,再不複以往那般冷清,總是笑盈盈的,相比起裴妧眉宇間化不開的愁結,自是得老人家歡心。

  要說人啊,就是這樣。

  裴妧日日請安問好,時日久了,便不當回事。

  到了裴嫤這裏,原先等閑不出繡樓,這會兒轉了性子,不過連著去了三五日,太夫人心頭便又多了個歡喜的孫女。

  嚴姑姑拿了荷包仔細端量了幾分,點頭道:“技法雖青澀了些,卻已經成了眉目。姑娘在女工上,實則是有些天分的。若假以時日,功夫不斷,姑姑這門手藝,姑娘便能領了去。”說到這兒,又添了一句,“下晌時早些回來,姑娘院子裏缺幾個丫頭,石大管事說今兒下晌便領了人來讓姑娘挑選。”

  裴嫤應了,這便領著墨竹朝著隨心閣而去。

  隻是,卻沒想到,走在抄手遊廊上,剛過園子門,便聽見墨竹在耳邊道:“姑娘你瞧,在池子邊的那個,可是前幾日撞著你的趙家表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