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說好要與母親一同午膳，裴嫤回了內院，便朝著正房而去。

  隻方才第一回在人前發威，此時心裏還有些忐忑，一邊走一邊尋思著對高秀那番話，可有不妥之處。

  一時恍惚，隻聽得身旁墨竹一聲驚呼，來不及抬頭，便在抄手遊廊的拐角處，與人迎麵撞上。

  裴嫤毫無防備，一頭栽到那人胸口。

  她這幾日因著生病，本就有些氣弱，又覺得時辰不早，方才腳步還有些快。這一下子，可不把她撞得有些發蒙。

  還沒回過神來，一陣幽幽的梔子花香便直竄腦門兒。

  耳邊響起墨竹的驚呼，一個有力的胳膊將她自那人身前拉了起來，這會子更是天旋地轉了。她緩了緩氣息，努力穩住身形，仰臉看去，發現拉開自己的竟是世子裴靜楠。

  裴靜楠見她緩過來，鬆開了手，低頭問道：“可有傷著？”

  裴嫤撫著胸口，搖了搖頭，又往後退了兩步，直到墨竹上前扶住了她，這才看見自個兒撞得是什麽人。

  入眼一身靚藍色寶相花的織金直裰，身量頎長，麵色白皙，烏黑的鴉發簪著一根碧玉簪子。笑盈盈的站在幾步之外，見到裴嫤打量他，還挑眉笑了笑。

  裴嫤見他一副不恭的模樣，蹙了眉頭隱在了裴靜楠身後，心裏想著，外男怎麽進了內院，又尋思著，恐是家裏親戚。

  果然，便聽著身前的裴靜楠道：“七妹妹，這是趙家表兄。”

  裴嫤上一世再怎麽不理外事，也知道父親的原配、長兄的母親姓趙，其父原是鴻臚寺卿。這會兒，趙大人已然告老還鄉，其子如今乃是戶部侍郎，正是裴靜楠的舅舅。

  那麽此時這一位，便是趙侍郎家的公子了。

  既是裴靜楠的表兄弟，裴嫤也得跟著喚一聲表哥。

  可這人……分明是讀書人家的子弟，瞧著卻比長兄更像勳貴家的公子哥兒，連帶著那些壞習性也不落下。

  裴嫤心裏有些厭惡他，卻不能不給裴靜楠麵子，隻在長兄身後，朝著那趙瀾福了一福，隻低了聲喚了一聲：“表兄。”再不肯多說一句。

  趙瀾端著一張笑臉，也朝著她做了一揖，笑盈盈道：“原來是七妹妹，方才真是對不住了。”

  裴靜楠擋在兩人中間，麵色也有些難看。

  趙瀾平日裏雖不羈，卻也不會像今日這般不知輕重。方才兩人正往隨心閣而去，誰想著他突地停了腳步，說什麽院子裏的海棠開的漂亮，瞧上兩眼回家做一副畫兒。原來竟是瞄見了另一邊過來的七妹妹，且還做出這種不知禮的事兒來。

  便是與他親厚，此時也扳起了麵孔，肅聲道：“不要再耽擱了，莫叫祖母等著。”

  趙瀾這才笑嘻嘻的應了，隨著裴靜楠朝著隨心閣而去。

  待到兩人走遠了，裴嫤還沒說話，墨竹先撇了嘴道：“還是侍郎家的少爺呢，這麽沒形沒狀的。”

  裴嫤深有同感，卻也懶得多思多想，隻領著墨竹朝著正房而去。

  到了正房，母親張氏正坐在宴息處的炕上，低頭瞧著一張單子，時不時的還與身旁的管事嬤嬤說上兩句。

  大丫鬟璧月打了簾子讓裴嫤進來，張氏便放了手中的活計，朝她招手。

  裴嫤坐到她身旁，任她拉著手噓寒問暖，心裏霎時便柔和了下來。這幾年雖則因著弟弟鬆哥兒的緣故，母親對她稍顯怠慢，卻到底是親生的母女。

  “今日比起昨日，又見好了些。”張氏打量著裴嫤，點了點頭，問她早膳吃的什麽，晚間睡得好不好。

  裴嫤一一答了，轉眼看見炕桌上的單子，麵上不動，揚了笑臉對張氏道：“隻早上吃的少了些，現下有些饑餓。還尋思著母親這裏早早兒的上飯，不然就叫墨竹拐腳去灶間瞧瞧了。”

  張氏聽著直笑，“既到了娘這裏，還用的你的丫頭。”又問道：“你可有想吃的？”

  裴嫤抬眼看了一眼旁邊伺候著的管事嬤嬤，搖著張氏的手，“我想吃劉嬤嬤做的三鮮貓耳湯”。

  張氏聞言詫異，“你還記得劉嬤嬤做這個拿手？你可有些年歲沒吃過了。”

  那劉嬤嬤一聽，一張臉笑得掬成了花，忙湊上來疊聲道：“姑娘稍等一會兒，老奴這就去做。”

  裴嫤朝著她笑道：“那就多謝劉嬤嬤了。”

  這三鮮貓耳湯做得了且得費些時候，便是她自個兒不動手盯著小丫頭做，不到一炷香的時候也出不來。

  見她出了屋子，裴嫤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伸手拈了炕桌上的單子看去。

  果然是二姐姐裴妍的嫁妝單子。

  張氏見她拿起了嫁妝單子，打趣道：“你今日怎麽耐煩起來看這些東西。”見她瞧得仔細，又道：“嫤娘的嫁妝，娘早就給你攢著了，皆是些好東西。”

  裴嫤眼看著嫁妝單子，又聽到母親這般說道，心下歎氣，“娘，二姐姐這嫁妝，比起往常是厚是薄？”

  “按了府裏舊例，略薄了二分。”

  “為何要薄上二分？”

  張氏聞言，心中狐疑，又瞧著女兒一臉正經，便壓低了聲兒道：“那安姨娘又沒兒子，歲數也大了，如今你爹等閑不往那院子裏去。一個庶女，薄她二分又如何？”

  裴嫤這會子是真把這口氣歎出來了，放下嫁妝單子，握住張氏的手，柔聲道：“娘，如今咱們家也算是鮮花著錦，我瞧著二姐姐的嫁妝不說平了舊例，便是再厚上二分也不過爾爾。娘何必與她計較這點子東西？二姐姐確是庶女，可也是爹的女兒。您也說了，那安姨娘如今年歲大了，隻在院子裏老實過活。您這般打壓，豈不是讓那兩位著眼？要我說，越是老實的越要厚待，這才是正理！您這般做派，豈不是明擺著那兩位遇事兒相爭？”

  張氏再沒想到女兒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且那話聽著還真真兒的十分在理，一時間竟愣住了。她自個兒是庶女出身，自小嫡母雖不算虧待，到底少有貼心貼肺的教導過。且原也沒想到她竟能這般高嫁……

  隻張氏雖心性小些，那隻是少見識的緣故，心眼裏卻並不笨。

  這會兒聽著女兒一番話，心頭著實一凜。

  可不是嘛？安姨娘如今安分過活，自個兒若是還壓著二姑娘的嫁妝，豈不落入旁人的眼裏？且不說那兩個姨娘，便是院子裏的下人恐怕都要生幾分心思。

  她原也沒想這許多，隻想著按著舊例，打發了二姑娘。還是那劉嬤嬤幾番攛掇，才讓她生了這番心思。

  幾分思量，覺得自己險些做了傻事，反倒叫這點子歲數的女兒指了出來，麵上便有些訕訕，辯解了兩句：“我原也與你想的一般，偏那劉奎家的多嘴……”劉奎家的，便是劉嬤嬤。

  話一出口，她自個兒先有些疑心劉嬤嬤了。

  她正疑心著，裴嫤見母親聽了進去，再接再厲道：“母親，您身邊的劉嬤嬤，按說也這般歲數了，且又是自外祖家便跟著您的管事嬤嬤，宅門大院裏的事兒，又有哪個比她這樣積年的嬤嬤更明白的。如今竟出了這樣的主意，可見是有些糊塗了。”

  張氏想起劉嬤嬤平日裏那精光的眼神，哪有半點糊塗樣子，此時聽得裴嫤的話，隻不做聲。

  裴嫤自是知道母親心裏所想，拍了拍母親的手背，輕聲道：“母親若是猶疑，不妨再冷眼瞧瞧，若是不堪用，尋個錯處，讓她出府養老去吧。多給些銀錢，也算全了主仆的恩義。”

  張氏聽了，很是點了點頭，攥著裴嫤的手，感歎道：“虧得你今日提醒了我，不然還不知這事兒什麽時候發作起來。”

  兩人正說著話兒，外頭喊了一句：“三少爺下學啦。”

  話音剛落，內間的簾子“唰”的撩了起來，裴靜鬆興衝衝的走了進來，待見著姐姐也在，竟腆了臉衝她笑了笑。

  裴嫤心下驚奇，這小子不久前還怒氣衝衝的，怎的這一會兒竟轉了性子。

  張氏見兒子高興，不由的臉上也掛上了笑兒，“怎的這樣高興？”一邊說著，便下了炕，伸手去摸他後領子，又道：“這一身汗，趕緊讓煙柳領了你去換件衣裳。”

  裴靜鬆不耐母親這般絮叨，興頭不減對母親道：“方才父親去了外院，正見道我答先生問話，讚我學的不錯，賞了我一匣子鬆煙墨。”

  原來竟是這樣，裴嫤笑了笑。

  方才若不是自個兒，鬆哥兒恐就要讓父親抓個逃學的現行。

  這小子心下慶幸，這才對自己假以辭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