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訓誡
作者:沈令色      更新:2022-05-10 17:43      字數:3712
  三少爺裴靜鬆是裴嫤的同胞兄弟,是以雖現下有些不耐,卻總歸知道這府裏誰與他最親最有幹係。這會兒見姐姐滿臉怒容,又想起方才自個兒出言不遜,到底軟了下來,耷拉著腦袋轉身要往外院書房去。

  他向來聰穎,自是明白姐姐為甚惱怒。

  隻剛走了兩步,身後卻傳來姐姐的聲兒。

  “慢著!”

  裴靜鬆詫異回頭,隻覺得自己都認慫認錯了,難道姐姐還有話說?她可自來不是這般性子,尋思間還是站住了。

  卻不料,裴嫤隻淡淡瞥了他一眼:“我不是叫你留下,你自去外書房。”頓了頓又道:“你這小廝留下。”

  裴靜鬆聞言差點兒跳腳,這會兒倒忘了方才的慫樣,叉著腰怒氣衝衝的望著姐姐,“我的事兒,你別管!”

  裴嫤冷笑一聲,“你的事兒,我自然懶得管。今兒見著母親,我便告訴她,她院子裏那口半埋在地裏的魚缸子是哪個敲碎了的!”

  潁川侯裴續明喜歡養魚,正房院子裏處處栽了竹叢子,陰涼下便是一個個的大青花瓷缸子,半埋在地裏,取著地裏的涼意。裏麵養了各式的錦鯉。母親張氏瞧著也挺喜歡,父親便從那竹林子裏起了一甕埋在了母親的院子裏。

  卻不曉得哪個毛手毛腳的,把那缸子給打破了。待發現時,一缸子四條錦鯉全數活不成了。張氏大發雷霆,一院子丫頭仆婦都吃了瓜落。

  裴嫤卻知道這事兒是弟弟幹的,此時拿出來必定好使。

  果見裴靜鬆立時便萎頓了下來,癟了癟嘴,蔫不出溜的自個朝著外書房走去。臨走時,還回頭瞧了瞧,仿佛不敢相信這個從不理外事的姐姐,怎就知道了這秘密。

  裴嫤這才回頭看向高秀。

  聽得嚴姑姑說道,這高秀今歲十二,她打量著,覺得他怎麽瞧都不像是滿十二歲的樣子,瞧著竟比七歲的鬆哥兒大不了許多。

  看著那跪在地上瘦小的模樣,裴嫤心中的火氣減了幾分。

  看了看四周無人,她這才上前一步,冷聲道:“你起來吧。”

  高秀也不言語,聽得主子發話,一股腦的便自地上爬了起來,隻低頭站著,也不討饒,竟似有恃無恐。

  裴嫤也不在意,隻淡聲道:“今兒這話,我隻說一遍,你且聽仔細了。”見那高秀仍低著頭一動不動,這會兒聲兒壓得更低,“你們的心思,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世子爺雖沒出麵,可闔府上下都知道秦管家是世子爺身旁得力的。你為世子爺辦差,圖的不過一時安穩,可你想過沒有,這一時是安穩了,待得回過味來,侯爺可饒得了你?夫人可饒得了你?”

  高秀仍是一動不動,隻低著頭,可他看著眼前那一截兒晃動的裙裾,額角冒出些汗來。秦管家尋著他的時候,他也猶豫過好一陣子。可大弟實在病的不輕,娘親幾乎哭瞎了眼。再者便是,他冷眼旁觀著,覺得這府裏該著對三少爺最上心的二人,一個糊塗一個鬆散。再沒有想到,這差事不過幾日,便叫這其中一人抓了個正著。

  都說府中的七姑娘最是個軟和人,不理外事,隻躲在繡樓之中悲春傷秋。可方才那一番話,威脅意味半點不加掩飾,直愣愣的,卻句句說在點上。

  可就像裴嫤心裏想的,高秀是有恃無恐的。這府中除了侯爺,到底還是世子爺為尊,以後這潁川侯府也是世子爺裴靜楠的。七姑娘不過是個未及笄的小姐,又不是世子爺同胞的妹妹,怎麽想來都是人微言輕。

  隻若是她報到了夫人麵前,恐是免不了一番辯駁。

  他正想著,不妨裴嫤冷笑一聲。

  “你以為得了世子爺的依仗?這可真是笑話。你們全家皆是夫人的陪房,日後世子爺若是提拔了你,豈不露了痕跡?世子爺是什麽樣的人,恐怕你也不是不清楚,他那樣的人做事焉會留下把柄?待你做完了差事,說不得什麽時候你們全家神不知鬼不覺的,便自那莊子裏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一番話下來,高秀身上刷的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雖機靈,總是個孩子,隻想著在世子爺那裏立了投名狀,世子爺便是為著籠絡人心,也自會給他一個交代。卻沒想著,他不過一個不得勢少爺的小廝,哪日哪夜的沒了蹤影,又有什麽人能給自己出頭呢。

  越想臉色越是發白,渾身都抖了起來。

  裴嫤見他已經想的明白,語氣便緩和了幾分,“如今世子爺緊盯著這邊,你若機靈,不叫他瞧出痕跡,便是個得力的。夫人那裏我便去求了情,日後定給你個前程!”

  這一番話,裴嫤再不壓低聲兒,倒是說的擲地有聲。

  高秀渾身一震,再忍不住抬了頭。

  便見前麵一步外立著個女孩兒,瞧著比自個兒大不了一兩歲,身形纖瘦細弱似還未長開。麵色雖有些青白,可一雙大大的杏眼卻十分明亮,如同莊子後頭那一汪寒潭一般,深深幽幽的,讓人看一眼便似要紮進去。

  他直愣愣的看著,直到旁邊那丫鬟“哼”了一聲,這才回過神來,忙垂了頭,可那臉孔卻漲得通紅。

  “咱們姑娘與你費了這許多唇舌,你倒是怎麽想的,到底應一聲。”那丫頭卻不放過他,快嘴快舌的說著。

  高秀哆嗦了兩下,突地又看向裴嫤,咬了牙道:“小姐若是能應承小的一件事兒,小的便一心一意為小姐辦差。”

  裴嫤聽了這樣討價還價的話,卻沒有惱怒,仿佛這是自然一般,點了點頭,“你說吧。”

  “小的家中有幾個弟妹……”一邊說著,他也覷著裴嫤。

  裴嫤笑笑,“我知道,你接著說。”

  “小的大弟名叫高川,是個會念書的。自小兒在莊子上跟老秀才讀書,如今雖才十歲,可那老秀才說起,再過兩年可試試了。”

  裴嫤聞言不由驚訝起來,嚴姑姑遞回來的話可沒有這一出。

  隻聽那高秀接著道:“不論小的日後有什麽前程造化,隻求小姐能免了大弟的奴籍,讓他能走上這條道兒。”

  裴嫤沉默了一下才道,“你弟弟若真是個聰慧的,日後走上科舉,你便知道他還能與你們相認?”仕途之上,容不得瑕疵,便是寒門也罷,可這賤籍,著實是個汙點。

  高秀這會兒倒露出些笑來,“小的是家中長兄,弟妹前程自該擔在小的身上。若是日後大弟不願相認,小的也絕無怨言,長兄如父,怎能與弟弟計較。”

  裴嫤長長久久的歎了口氣,麵色終是和緩了下來,隻覺得倒是小瞧了這個高秀,這會兒點頭道:“這事兒不難,這幾日我便從夫人那裏將你一家子的賣契要過來。你日後若是得力,不光你大弟,另外幾個弟妹,想要自由身,那也不是什麽難事!”

  高秀聞言渾身一震,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噗通”跪在裴嫤麵前,連著三個響頭,再不言語。

  這便是投了誠了。

  這會兒天色不早了,瞧著快到了晌午,裴嫤再不耽擱,領著墨竹離了此處。

  卻不想著,方才這一出,已然讓旁人瞧在了眼裏。

  待那高秀也起身離去,自假山後轉出一個華服公子,頗有興味的朝著裴嫤主仆離去的方向瞧了幾眼,便急匆匆的朝著侯府華蘭院走去。

  世子裴靜楠這會兒正在自個兒的書房裏看賬,書房的門卻被人一把推開。他眉頭驀地緊皺,那人卻風一般的刮了進來。

  且還沒見人,便聞得人聲。

  “表哥!你那個妹妹真是有趣兒!這幾日我娘正給我相看,你那妹妹定了人沒有,不若定給我得了!反正總得娶親,不若尋個得趣的。”

  這話若是旁人說的,裴靜楠恐怕得立時翻了臉。

  可一瞧來人,臉上隻剩下苦笑,這咋咋呼呼的小子不是旁人,正是他舅舅趙奕芝的獨子趙瀾。趙瀾雖小了他四歲,可自幼與他親厚。且他母親趙氏去世之時,舅舅家也出了大力。再者,舅舅家中隻得這一個兒子。是以他自來對趙瀾更為寬容幾分。

  這會兒聽得他這樣不著調兒的話,也不惱怒,依舊瞧著賬本,隨口問道:“你今兒怎麽過來了,方才又瞧著什麽了,話頭越發的荒唐了。”

  趙瀾早就把正事拋到腦後,見著表兄發問,興頭十足的回道:“嘿,瞧著你妹妹訓斥下人。瞧著年歲不大,端的正正經經,又恩威並施的,可有些意思。”

  裴靜楠正尋思著城外三百畝良田去歲的收成,這會兒聞得趙瀾說起訓斥下人,隻以為是哪個庶妹,騰出空兒來笑道:“若是趙侍郎不介意家中獨子娶個庶女,我倒無所謂。”說到此處,合了賬本,又揶揄了一句,“也不行,便是趙侍郎願意,恐怕舅母也得闖進府來揭了我的皮。”

  趙瀾自小頑皮,舅母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便是“仔細我揭了你的皮。”此時拿來打趣趙瀾,再合適不過。

  誰知趙瀾聞言卻瞪大了眼,“誒?你那兩個庶妹我都瞧見過呀。且我聽那丫鬟喚她七姑娘……”

  裴靜楠聽了這句,腦海裏不其然想起昨夜那雙晶亮的眸子,心中一頓,眉頭已然挑了起來。這般說來,趙瀾見著的竟是七妹妹裴嫤。

  這人,一場病下來,不光性子轉了些,便是脾氣也大了起來。

  不由便問道:“你且與我說說,她在何處訓斥了什麽人?”

  趙瀾見表兄正經起來,倒也轉了個心思,方才隱約聽得幾句,恐怕那七姑娘對表兄有些不滿。他瞧著那妹妹甚是有趣,此時便留了個心眼,不欲給她惹了是非,左右許不過隻是小女孩兒脾氣,也難能給表兄真正尋了麻煩,便推搪道:“我不過遠遠瞧了兩眼,哪裏就能聽得仔細。不外是婢女不襯心意罷了。”見表兄遞過眼神,忙轉了話題,“如何!表哥,你那個妹妹……”

  正說著,周氏端了茶盤進來,笑著打斷了他的話:“你可真是……,家中妹妹的親事,哪裏是做哥哥的能當的了主。且七妹妹也是正經嫡出,便是侯爺與夫人,也得問過祖母。”昨日裏,容氏雖不意她娘家表弟,可她總想著再試一把。

  說到這兒,她不禁打量了一下丈夫這位表弟,今歲不過十七,卻身量頎長,與丈夫幾乎一般長短。麵容秀雅,目光明亮。插著碧玉簪,穿著織金袍,端的一副貴公子的模樣。

  她娘家表弟論人品學問,其實不比趙瀾差半點,學識不說,論起樣貌還更勝了一籌。不過是出身短了那麽一星半點。

  可話又說回來,這般年紀的女孩兒,哪個不愛俏!

  心頭這樣想著,周氏臉上便露出些痕跡。

  裴靜楠立在一旁,不動聲色的打量了她一眼,隨即便別開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