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三少爺的小廝
作者:沈令色      更新:2022-05-10 17:43      字數:3418
  裴嫤原還想著順腳兒去正房瞧瞧張氏,卻自墨竹那裏得知,今兒汝陽侯府嫁姑娘,張氏前去吃酒並不在府裏,這才歇了心思。

  主仆二人回了院子時,嚴姑姑正指使小丫頭開窗散味兒。

  裴嫤病了這些日子,屋子裏便是桌子椅子都被染上了湯藥味,一進門就頂的人發暈。

  見著兩人這麽一會兒便回了院子,嚴姑姑心裏自是明白,又見墨竹一副憤憤的模樣,她歎了口氣,上前攥了裴嫤的手,低聲道:“……怎麽也是姑娘的祖母,雖還明白,年紀卻實在是大了,須得人哄著。姑娘又這些時日不去請安,她心裏自然有些疙瘩,多去幾趟就好了。”

  裴嫤笑了笑,反握住嚴姑姑的手,點頭應道,“姑姑安心,我省的。”

  說道到這裏,到底大病初愈,不過行了幾步路,跟祖母說了幾句話,心口便跳得厲害。腦子裏似又有些混沌,裴嫤便進了內室,隻說要歇息一會。

  此時已近晌午,墨竹隻當她有些饑渴,便去內灶間詢問,由得她自個兒回了屋子。

  直到此時,她才真正的安靜下來。

  日頭正好,窗子半開,漏進來些溫暖的風。裴嫤坐在榻上,看著窗外被花骨朵壓彎了枝椏的杏樹,開始慢慢整理淩亂的思緒。

  可即便思緒淩亂,她也不至於將這一切當作一場夢境。

  那正紅色繡著五彩鳳凰的嫁衣、母親張氏木然的眼淚、手執喪棒的黑白無常還有三途川上與宋騫同乘一舟,那些畫麵仿佛仍在眼前一般。

  這一世來的太過突然,她還未將頭緒理清,更不知改變命運該從何處著手。心裏正煩躁著,墨竹拎著個食盒子走了進來,眉頭緊鎖,看了她一眼,一邊往炕桌上擺著碗,卻又有些呐呐的,似是有話要說。

  裴嫤心中一動,問道:“你可是有什麽事兒要說?”

  墨竹咬了咬下唇,開口道:“姑娘,你也該管管三少爺了。”

  “鬆哥兒?”裴嫤一愣,忙問道:“鬆哥兒有什麽不妥?”

  墨竹為難道:“姑娘,按說少爺們的事兒咱們做奴婢的怎麽也管不著,可三少爺是姑娘的親兄弟,以後更是姑娘的依靠。若是三少爺遭了侯爺的厭棄,可不帶累姑娘。”

  裴嫤聽得墨竹這般說道,知是因著自個兒以往萬事不理,可此時也不好解釋,隻讓她仔細說說。

  墨竹這才道:“這會子小廚房還沒開灶,奴婢就去了內灶間,路過了海棠苑,瞧見了三少爺。這會兒,三少爺本應在外院念書,可卻在海棠苑與那小廝耍著。”

  聽了墨竹的話,裴嫤似是有種開朗的感覺。

  可不是麽?什麽事還能比弟弟更重要呢?

  上一世,若是弟弟爭氣,便是母親做錯了事兒,父親看在弟弟的麵子上,也不會與母親那般生分。說到底,他們母子三人都做得不襯人意。

  想到這裏,裴嫤正色對墨竹道:“你方才說鬆哥兒與一個小廝玩耍,那小廝是什麽人?又是哪一個送過去的。鬆哥兒這些時日可是都沒有好好念書?是否都是那小廝慫恿?”

  墨竹原以為自家小姐又是事不關己,哪知這一回竟轉了性子,要查問此事。她也是偶爾瞧見一番,哪裏曉得這麽清楚,當下隻把自個兒了解的說了說,“……是不是那小廝慫恿三少爺,奴婢不敢確實回答,隻上月回家時,聽得街坊徐家小子說起過,那小廝因會領著三少爺玩兒,便格外得三少爺歡心,賞了不少好東西。”

  裴嫤聽得心中冒火,抬手在麵前炕桌上狠狠拍了一下,瞪了眼問墨竹:“這小子到底是哪裏來的,可是家生子?怎的到了三少爺身邊?”

  墨竹還是第一回瞧見主子動怒,這樣一個細伶伶的小姑娘瞪著眼拍了桌子,瞧不出幾分威嚴,倒有些引人發笑。隻她畢竟是主子,墨竹也不敢造次,立時便出去打聽了。

  屋裏安靜了下來,炕桌上擺著碗糖蒸酥酪,放置的時間有些久了,失了熱氣,結了一層奶皮子,看著便有些膩煩。

  裴嫤支肘撐著頭,細細回想著胞弟鬆哥兒的事情。

  鬆哥兒比她小了五歲,是母親張氏嫁入侯府第六年才得的兒子,自是十分寶貝,從來說話不曾大聲。

  父親裴續明原隻得世子裴靜楠這一個兒子,後來還有個庶出的二少爺,可惜養到五歲上夭折了。這樣算起來,潁川侯足有十五六年功夫再無兒子出世,也因著如此,第二個嫡子的出生,曾讓他十分歡喜。

  裴嫤記得,那一歲冬日,剛滿四歲的弟弟傷了風,接連幾日發熱不退。父親大發雷霆,將看顧弟弟的奶娘和丫鬟全攆出了府,又從老太太身邊尋了幾個妥帖的送到弟弟身旁。這還不算,那幾日恰遇上休沐日,父親便是在書房之中也帶著弟弟親自看顧。

  那一日,父親正在書房之中與世子說話,那會兒弟弟的病情好了大半,人也活潑了起來。父親心中高興,一邊與世子說著話,一邊將弟弟放在膝頭玩耍。

  父子二人當時正說起《軍爭》,待議的暢快了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便是這會兒,弟弟突地放下手裏的藤球,仰著臉兒將那《軍爭》一字不漏的背了一遍。

  童音嫋嫋,還帶著些奶聲奶氣,卻將父親與長兄驚得許久合不攏嘴。

  裴嫤那會兒心思簡單,與母親一般,隻覺得弟弟給她們掙了臉麵,且還是在世子裴靜楠麵前。經了此事,父親定會更加愛重弟弟。

  卻不想,竟是那會兒種下了禍根。

  彼時弟弟不過四歲,剛剛開蒙。

  長兄卻已經十七,坐上世子之位也十餘載,在侯府之中自然頗有根基。想要對付一個垂髫的孩童,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現在想來,弟弟雖早有慧根,後來卻日漸平庸,便是長兄的手筆。

  心裏正細細思量權衡,墨竹返回了院子,一進屋子便湊到了她身旁,壓低了聲兒報道:“奴婢打聽了,三少爺身邊的那個,名叫高秀,他們一家子確是夫人的陪房。他爹叫高長勇,原是青岩山下那處莊子上的副管事,他娘原是壽昌伯府的廚娘。”

  墨竹自覺打聽的十分細致,臉上笑眯眯的。

  壽昌伯張家便是母親張氏的娘家,裴嫤聽了墨竹的話,麵上笑了笑:“那高秀可是夫人擇出來送去三少爺身旁的?高長勇原是莊上副管事,那現今又作著什麽差事?便是母親要給弟弟選小廝,指派的又是哪一個管事哪一個姑姑前去挑選的?可又為何選了高秀?!”

  墨竹原本還有些得意,不妨主子一下子拋出這許多問題,呆立當場。這幾日侯府之中剛進了幾個家生子兒,都是從莊子上送過來的。她瞅了時機在花房那裏拉了個小丫頭,哄著問了幾句,這才打聽出高秀的事兒。

  可主子方才的問題,那可不是一個家生子能知曉的。

  是以墨竹頗有些躊躇。

  兩主仆正沉默著,一直在外間的嚴姑姑走了進來,見著主仆二人這般嚴肅,“噗嗤”笑了起來,又對裴嫤道:“姑娘且不必煩惱,這事兒就交給我去做吧。”

  裴嫤聽了,麵上鬆快了些。

  墨竹是內院的丫頭,等閑不得出入。

  嚴姑姑卻是管事娘子,自是方便許多。

  暗地裏的買賣得旁敲側擊幾日,可明麵上的事兒,卻不難見到。嚴姑姑晌午時將這差事接了去,傍晚時分便回了話。

  正如墨竹打聽的,高秀他爹高長勇是夫人張氏的陪房,原是管莊子的管事。

  高秀乃是高長勇的長子,今歲十二了。

  按說管事的兒子,又這個歲數了,哪有做少爺小廝的,都在各賬房頭上開始學徒了,再過幾年便要開始辦差。

  這事兒壞在他爹高長勇身上了。

  高長勇好賭,原隻做個消遣,後來愈發的成了性子,欠了一屁股賭債。若不能還債,便隻能賣兒鬻女了。高長勇百般惆悵間,打起了莊子的主意。那一年,風調雨順的,莊子收成比往年強上不少,他暗地裏吞沒了不少的出息。

  因著事兒沒做幹淨,讓莊頭給瞧了出來,報給了大管事。

  大管事早就瞧他不過眼,這下子抓住了把柄,那是往死裏整,立時便報到了張氏麵前,還添油加醋的曆數了些往年的齷齪事。

  張氏原是庶女出身,自小提心吊膽的養在嫡母身邊,最恨這種不把她放在眼裏、弄鬼掉猴之人。當下便勃然大怒,把高長勇兩口子的差事全都擼了。高秀原本已經定了年後去青州跟著管事做賬,這一下子也黃了。

  高長勇為此更加混賬,日日買醉,沒多久夜行過河時掉進了冰窟窿,一命嗚呼。

  高家一家子隻剩了孤兒寡母,高秀是家中長子,底下還有三個弟弟一個妹妹。大弟十歲,那兩個小的是雙生今年才五歲,妹妹更是小,還在繈褓之中。

  他娘自來是個老實的,生他妹妹時虧了身子,如今也是大病小病不斷,更是他身上的拖累。

  高秀原也明白,他爹這件事怪不到主子頭上,可生活迫人,他必得擔起這一家子,若他擔不起,這家也就散了。

  因著他爹的事兒,主子不待見他,莊子上的也都欺侮他,整日裏讓他做些成年漢子才做的重活,可拿到手的工錢卻少的可憐。

  “……現下時候太短,我也隻打聽出這些,至於這高秀怎麽到了三少爺身旁,那還得尋了莊子上的人旁敲側擊。今日是不成了,過兩日定有消息。”嚴姑姑將自個兒打聽到了的告訴了裴嫤,又問道,“姑娘打聽了高秀,可有打算?”

  裴嫤聽了嚴姑姑的話,並沒有立時作答,她坐在宴息處的炕上,支著下頜沉思了足有一炷香時候,這才肅了麵色對嚴姑姑道:“姑姑,這件事我必得托付給你。”

  嚴姑姑見她麵色肅然,鄭重的點了點頭,“但憑姑娘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