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往昔之錯
作者:沈令色      更新:2022-05-10 17:43      字數:3113
  裴嫤方才隻覺得這樣一雙人,仿佛天上地下都再難見著,正在欽羨,卻不防聽得宋騫這樣說道,自是吃了一驚。

  正想知道究竟,那宋騫卻沉默了下來。

  她心裏癢癢,卻知道這是人家傷心之事,隻靜靜坐在一旁,並不出聲詢問。

  直過了半盞茶時候,宋騫似是緩了過來,低低的歎了口氣,看向裴嫤,正撞上她一雙亮晶晶的眸子,苦笑道,“你可是十分好奇。”

  裴嫤沒有掩飾,立刻點頭。

  見她這般坦率,宋騫麵上殘存的那點子傷懷也消失無蹤,溫潤笑容又上了臉,“既是這般,我也說給你聽聽吧,畢竟隻有我知曉你的事兒,你卻對我一無所知,也不算公平。三途川漫漫,不如說說話打發時間。”

  聽了他的話,裴嫤也歎了口氣,隻沉默的點了點頭。方才見過自個兒的人生,仿若自己仍在世上,竟忘了身處何年何地。

  “那女孩兒姓沈,名叫世芳。你定想不到,她這般端莊秀美的姑娘竟是個江湖中人。她的父親原是塞北馬幫的副幫主,她自小習武,端的一身好武藝。”仿佛要印證宋騫的話一般,三途川河麵上的畫麵開始隨著故事變換。

  茫茫草原之上,沈世芳騎在一頭高碩大馬之上迎風疾馳,那般風姿,讓裴嫤一下子想起“鮮衣怒馬”這個詞。

  又聽宋騫續道:“那會兒我歲數小些,不耐京城枯燥歲月,又自負從小學了一身本事,便領了差事去往北地,卻在途中遇了掠盜。你不曉得,那漠北狼盜,十分凶悍,便是大內禁軍,恐都不是對手,更何況我領著的不過是些尋常護衛。眼看著要喪命漠北,那沈世芳領了馬幫一隊人馬救我於危難之中。”

  裴嫤聽他娓娓道來,便是不去瞧那河麵,都能在腦中描繪出那副畫麵。此時早忘了這女子害的宋騫殞命,笑道,“可是一見那般風采,便不可自拔?”

  宋騫點點頭,“我既不耐京中歲月,自是對那些打小兒便瞧慣了的高門貴女十分厭煩,如木偶假人一樣,半點鮮活也無。這樣場景遇著沈世芳,又被她相救,自是一見傾心。可那會兒,她對我卻毫無另眼相看。我哪裏受過這種冷待,便對她越發的上了心。”說到這裏,他頓了頓。

  裴嫤正聽到入迷,此時再也不顧,忙催促,“然後呢?”

  “待我收拾殘局進了北地,這才知道,沈世芳原來是睿王的女人。”宋騫淡聲道。

  “啊!?”裴嫤萬沒想到竟還有這麽一出,忍不住驚呼,“可、可是……”她回想起方才那副天上人間的畫麵,不知該如何詢問下去,隻想著宋騫趕緊繼續。

  “一年之前,漠北馬幫幫主過世,幫內起了紛爭,沈世芳的父親被人陷害險些喪命。睿王當時正在北地戍邊對抗北狄,沈世芳領著逃出來的部眾前往大營求救。此時對於睿王不過舉手之勞,自是幫著沈世芳解救了其父。後來馬幫肅正,有了新幫主,沈世芳的父親也做了馬幫的副幫主。便是那會兒,沈世芳便對睿王上了心。”

  裴嫤一邊聽著,一邊在腦海裏想著睿王是個什麽人物,有些疑惑道:“我便是不曉的門外事兒,也知道睿王乃是七皇子,那會兒總是有了王妃的吧?”

  宋騫牽了牽嘴角,麵上又漸漸氤氳上些寒氣,“睿王那會兒已經二十五、六,自是有王妃的,因著戍邊,王妃留在京城之中。”又道,“如今想來,才知道睿王這個人,當真心思如海。當年我隻以為他忍痛割愛,哪知道他根本不將沈世芳放在心上。”

  說到這裏,他搖了搖頭,“倒是扯遠了,且繼續說沈世芳吧。沈世芳愛慕睿王,甘願入王府做側妃,睿王雖未推拒,卻也沒有應承。因她有著一身武藝,隻將她帶在身邊,似是副將一般。我那會完了差事,須得回京城複命,隻因著她在漠北又流連了數月,她卻一直與我不理睬。後來我心灰意冷返回京城,卻不想過了兩月,竟又與她見著了麵。

  那年聖安太後千秋節,王爺皇子們,皆回京賀壽。便是我們這些外孫,也一同進了宮。睿王乃是皇後嫡出,自是列席,可他身邊女眷卻並非睿王妃而是沈世芳。我隻當睿王終是將她納為側妃,心頭冰涼。卻不想,宴席之中,睿王領著沈世芳尋了我,說是認了沈世芳為義妹,又說如今她父亡故,孑然一身,要為她尋一良配。沈世芳似是回轉了心意,對我也十分可親,我心裏驚喜,自是感激睿王成人之美。”

  裴嫤聽著,心裏漸漸生出一絲不安。

  果然聽得宋騫道:“沈世芳入我府中後,初初雖有些麵色寂寥,日子長了,笑顏也漸漸多了起來。我當她終是展顏,卻不想這一切皆是假象。她來我身邊,不過為的是做一名細作。我的事兒,雖不曾與她商議,卻也並未對她防範的滴水不漏。若是有心,自是能查探一切。屬下也曾道出擔憂,我心中也不是沒有疑惑,可那會兒我已然勝券在握,並不將睿王放在眼裏。萬沒想到的是,她竟給我下了毒……。”

  說到這裏,宋騫停了下來,久久沒再開口。

  裴嫤知道,這故事到此了結,宋騫便是這般隕了性命。他雖未提及那所謂大事是什麽,可她其實聰慧,引得皇子相爭,為的不過是那個位子。但宋騫雖說是皇室貴胄,卻是外姓,怎麽會卷入這般要命殺頭的紛爭。

  她疑惑的看著宋騫,希望他能為自己解惑。

  宋騫看著她,麵色雖溫和,卻並未開口。

  裴嫤知他不想說,也並沒有勉強,隻問他:“你身在局中,難免瞧不清楚,下屬既然有疑心,難道就沒有半點佐證?”

  “佐證倒是有的,可惜沒送到我手上。”宋騫淡聲說著,看著水麵。

  裴嫤也俯身看去,便見水麵此時已然變了風雪天,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子,倒在雪地之中,水麵清晰可見,他胸口插著一把匕首,自傷口流出來的血將雪地染紅,眼看著沒了性命。她轉頭看向宋騫,見他麵上悲傷,輕聲問道:“是他麽?”

  宋騫幾不可聞的歎息一聲,頷首道:“丁鬆是自小跟著我的護衛,我們雖是主仆,卻情同手足。他死在此處,我直到兩年後才得知。此時倒是明白了,他身上有一份睿王寫給沈世芳的親筆書。便是因著這封書信,他被沈世芳在城外截殺。”又道,“丁鬆功夫極高,在我的護衛之中,隻下於羅煉,沈世芳帶了數十人城外截他,卻依舊被他逃脫,隻他受傷太重,雖進了城,到底沒撐下去。”

  裴嫤心有戚戚,“是什麽時候的事?”

  宋騫想了想,“便是前年冬日,少雪那年,他死那日,下了第一場雪。”

  便如她二姐姐出嫁是她命運的轉折點,這丁鬆之死也是宋騫的命中一劫,裴嫤心中歎息,又想著,正如宋騫所言,這三途川一程果然是讓人死個明白。

  想到這裏,她心裏竟有些想笑。

  便是此時,方才還風平浪靜的三途川水麵突然有波濤湧動。

  這一葉扁舟哪裏經得了風浪,一下子傾斜了半邊,裴嫤猝不及防摔倒了宋騫身上。回過神來,掙紮著想穩住身形,那更大的風浪已然襲來。

  隻聽著耳邊宋騫急聲道:“小心”

  手上卻著實濕滑,再也攥不住他的手,身子一歪,便落入了水中。

  河水瞬間沒頂,裴嫤覺得自己被黑暗籠罩著,隻頭頂上一片光亮,隔著水看到宋騫依舊在扁舟之上焦急張望,正待要跳水相救,卻被那方才不知所蹤的黑白無常按住。

  說來奇怪,雖然墜入這漆黑水底,裴嫤卻並不感到難過,甚至方才的恐懼也慢慢消失無蹤。她瞪大了眼睛看著水麵上方,那三人似是在激烈的爭吵,宋騫麵上擔憂之色十分明顯,這讓她心中有些暖意。

  片刻後,她再無知覺,似是已墮輪回一般。

  “宋騫!便是到了這三途川,各人依舊有各人的緣法,若是平安到了彼岸,自是重墮輪回,再世為人。不想,你家人竟這般逆天改命,為你尋來裴嫤。”三途川上,黑無常立在水麵,大聲斥責。他本就一副凶相,此時更加怖人,“罷了,這次是我兄弟無能出了紕漏,待你下一世再來三途川再與你計較。”

  宋騫自來過人聰慧,此時已知曉一二。原來裴嫤是他這一世的貴星,那須臾道長竟真的有法子替他逆天改命,這一世竟能重來!

  思及此處,他麵上淡然消失無蹤,一雙失了誌向而溫潤的眸子漸漸銳利起來。

  見他這般,那一直沒有出聲的白無常冷笑了兩聲,“便是咱們兄弟自認倒黴,也不能叫你好過,重來一世又如何,本座此時便拔了你前世記憶,倒要看看驕傲如你瞧不瞧得起裴嫤那樣一個小姑娘。”

  話音落下,再不顧宋騫驀地皺起眉頭,喪棒一揮,便將他也送入河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