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水照花25
作者:消失綠緹      更新:2022-05-10 17:30      字數:5383
  河州電視台附近的一家小賓館裏, 白熾燈忽明忽暗, 空氣裏傳來一股潮濕發黴的氣味, 瓷磚邊的牆皮翻了起來, 搖搖欲墜, 仿佛微微一震就會分崩離析。

  床上的被褥看起來也不幹淨, 窗戶黑漆漆的, 滿是霧霾留下的灰土,也不見有人收拾。

  房間空間不大,一張床, 一個木桌子,還有個小衛生間,桌子上擺著一個熱水壺, 上麵還落著灰, 衛生間更是不怎麽樣,客人們寧可過一條馬路, 到對麵的商場裏解決問題。

  柳父嘴裏劣質香煙不斷, 房間裏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氣味。

  柳母斥道:“你能不能別抽煙了, 賓館裏不讓吸煙!”

  柳父白了她一眼:“去你的吧, 你以為這是哪個老板請你住的五星級大酒店呢?”

  柳母咬了咬牙, 抱著手臂, 擦邊坐在床上。

  她甚至都不願意多挨著床,總覺得渾身癢癢,哪裏都不自在。

  “也就是你, 住慣了這種地方。”她不甘願的冷嘲熱諷。

  雖然她自己也窮, 但是要比柳父強多了,那些個老板看在她的姿色上,也舍得給她花錢。

  柳父把煙掐在木頭桌麵上:“你也就長了張好臉,臭嘚瑟什麽,有能耐也跟你女兒似的嫁個豪門啊!”

  雖然是被奚落,但提到柳億一,柳母眼中露出一絲貪戀。

  “等拿到了錢,你就離我遠一點,我一輩子也不想看到你。”

  柳父背過身去:“當我想看到你呢。”

  屋內一時無言。

  這個老式賓館的保暖也不好,窗戶縫透風,屋裏陰冷陰冷的。

  在市中心能找到這麽年久失修的小地方,也難為節目組了。

  估計一天下來都不到五十塊錢。

  難免讓人有點焦慮。

  按說就憑他們跟柳億一的關係,就憑柳億一現在的熱度,不說把他們送到五星酒店供起來,總該找個說得過去的地方吧。

  結果讓人大失所望。

  節目組的確重視他們,隔段時間就派人來看看,買點水果小糕點,生怕他們跑了。

  但是心底裏也是真的瞧不起他們,覺得是沒見識沒文化的鄉下人,所以才節約成本安排在了這個破地方。

  “你說,他們不會是不想錄了吧?”柳母有點擔憂。

  他們把能說的不能說的一股腦告訴了節目組,就是為了搞起聲勢,引起社會注意,好從柳億一那裏多拿一些錢。

  沒有一個有公信力的平台,他們再怎麽說自己和柳億一和血緣關係,別人也隻會當他們是瘋子,想錢想瘋了。

  柳母年輕時候的確長得還不錯,但跟柳億一比還差點,現在芳華已逝,又沒錢保養,已經漸漸泯然眾人,怎麽看都不像是炙手可熱流量花的親媽。

  柳父被她說的心裏咯噔一下,不悅道:“你別胡說八道,他們不報導我們還能報導誰,我們最賺錢!”

  柳母活的比他還強一點,孑然一人,又有那麽多‘大哥’照應著,雖說地位低,但絕對不缺錢,手裏頭還有套小房子,租出去能維持飯錢。

  但他就不一樣了。

  他沒有正經工作,又不願意種地,家裏還有個媳婦和兒子,都是燒錢的,他比柳母更需要柳億一的接濟。

  主要是那個兒子,今年也十六歲了,過兩年該娶媳婦了,現在他自己都沒有一套房子,租在郊區住,更別提給兒子準備婚房了。

  媳婦總哭,孩子也不爭氣,學不念了,成天出去鬼混。

  他心裏也清楚,柳億一不怎麽懂事的時候他就跑了,現在根本也不會認他。

  但是就算不認,對柳億一來說,給他買套房子,給他兒子弄個婚房還算錢麽?

  都不如柳億一發條廣告博的錢。

  怎麽說他也是親爹,要沒有他,柳億一也生不出來。

  所以他覺得自己得手的可能性還是挺大的,起碼不會徒勞而返。

  但是現在看來並不樂觀。

  采訪過了之後,遲遲沒有錄製,而是把他們安頓在這裏,說是等消息。

  事情越拖越容易生變。

  河州電視台是唯一一個願意給他們正眼的地方了。

  之前跑的那幾家報社雜誌,都是毫不留情把他們趕出來,當成詐騙的窮鬼。

  柳母一邊捏著自己在潮濕房間裏變得有點酸疼的腿,一邊嘀咕:“你說,是不是他們給柳億一通氣兒了,柳億一不讓報道,現在演員不都有公關啥的麽,給他們塞了錢,把我們耗在這裏。”

  也不能怪她多想,由於經常接觸些大款,柳母的見識還是比柳父強得多的。

  那些影視公司也不是吃幹飯的,平白就能被人要了錢。

  所以他們這件事本來就應該速戰速決,不能拖到人家拿出對策來。

  柳母一拍大腿:“壞了,我們不應該說多愛她多想她。”

  柳父皺了皺眉,抬起有些鬆弛的眼皮:“你在胡說什麽呢。”

  柳母深吸一口氣:“電視台會誤會她真想認我們,可能麽,別指望她對我們能有什麽感情,到時候人家拿錢封死了電視台,我們什麽辦法都沒有。”

  柳父騰的一下站起了身,激動道:“那現在怎麽辦?當初還不是你說要煽情,結果現在又不要。”

  柳母氣急敗壞道:“我有什麽辦法!你不煽情那些人根本就不會理我們。”

  柳父把鞋穿好,扯過衣服急匆匆的往外走:“不行,我去跟他們說,讓他們現在就錄節目!”

  柳母跟著跑了出去:“你著什麽急,你讓我先說!就你這點文化水平,你能說明白什麽。”

  小賓館離電視台隻有幾百米的距離。

  兩人一路小跑,行色匆匆的到了電視台大門口。

  父母敲了敲前台的桌麵:“我找你們趙副導演。”

  前台小姑娘不耐煩的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哪個趙導?”

  她不是不認識這倆人,就是故意給他們添堵。

  她自己是柳億一的路人粉,看戀愛綜藝還萌過一陣子,那麽溫柔恬靜的女孩子,竟然有這麽一對糟心吸血的爹媽,她都替柳億一冤得慌。

  要不是工作職責所在,她都想把這倆人打出去,解解氣。

  柳父一瞪眼:“趙信趙副導演!”

  前台撇了撇嘴,把手裏的鼠標敲的砰砰響,半晌才道:“趙導有會議,你站邊上等會兒吧。”

  柳父也看得出來自己不受尊重,剛要發作,被柳母扯到了一邊。

  “那趙導什麽時候能開完會?”

  她比柳父能沉得住氣,跟前台發脾氣一點用都沒有,人家不給你通知就是不給通知。

  小姑娘瞥了她一眼:“等一個小時吧。”

  柳母沉默片刻,退在了一邊。

  大廳裏要比賓館還寒冷一些。

  剛衝過來的時候不覺得,如今站了一會兒寒氣就漸漸滲了進來。

  柳母穿的暴露,凍得在大廳裏直跺腳,柳父也站不住了,剛想摸兜裏抽煙,就被保安扯了出去。

  大約等了一個多小時,就在他們快要放棄回賓館的時候,趙信從樓上下來了。

  趙信帶著個眼鏡,神色凝重。

  柳父性子急,趕緊上去扯住了趙信的手。

  “我說,趙導演,你們到底想什麽時候錄啊。”

  柳母也湊過去說:“是啊,我們都待在這裏兩天了,快點錄完播出再說吧。”

  趙信抖開柳父的手,清了清嗓子,臉上掛滿了疲憊和不耐。

  “告訴你們個不好的消息,節目錄不了了。”

  柳父腦子裏嗡了一下,差點沒站穩:“你胡說什麽,你不是保證絕對能播出麽!”

  柳母也慌了:“怎麽會錄不了了呢,我們不是有爆點麽,那可是柳億一啊!”

  趙信嗬了一聲,攤了攤手:“台裏領導不敢錄我有什麽辦法。”

  柳母問:“為什麽不敢錄,我敢保證錄完你們節目絕對能火!”

  趙信後退了一步:“火不火我是不知道了,反正我是因為你們惹上麻煩了,今天再住一晚上,明天該回哪兒回哪兒去吧。”

  趙信像趕小狗似的揮了揮手。

  柳父一把扯住趙信的領子:“你是不是耍著我們玩,我要見你們領導。”

  趙信猛地甩開柳父,臉上的肌肉跳了跳,冷笑道:“就你們倆還想見我們領導,實話跟你說,指示是總局下來的,嚴查近期尋親節目,我們領導第一個被請去喝茶,因為什麽你倆不懂麽?別說我們電視台不敢錄,你就是找到省台,照樣不敢錄!”

  柳父氣鼓鼓道:“那我就找狗仔,找...找微博,反正一定曝光出來!”

  趙信看著柳父抽搐的臉,伸出食指點了點他的肩膀:“友情提示你,朱家放出話來了,誰要是敢爆,就死磕到底,人家根本不想認你們啊,你倆整個倆騙子,騙了我這麽多天。”

  趙信說罷,理了理衣領,轉身就走。

  柳父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不許走,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我來一趟的車票還好多錢呢!”

  趙信冷漠的看了他一眼:“我勸你放棄吧,人家姑媽是總局的領導,人家自己有人脈有錢,誰會因為你們倆得罪朱家,趁早從哪兒來回哪兒去,當初沒良心,現在到想起來要錢了,誰不知道你們什麽德行!”

  趙信說罷,頭也不回的上樓了。

  保安這時候也不再客氣,像趕蒼蠅一樣把柳父和柳母攆了出去。

  站在空蕩蕩的大街上,倆人被寒風吹得一哆嗦。

  柳父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就不信這錢要不到了!”

  柳母雖然自己也生氣,但看見柳父這落魄樣,還是有些幸災樂禍:“你兒子的婚房吹了。”

  柳父陰沉著臉,僵硬的從兜裏掏出煙來,打火機打了三次,這才堪堪冒出點火苗。

  他勉強點了煙,又甩了甩打火機。

  連打火機也要用完了,他白白花費了那麽多車票和時間,不能一點收獲都沒有。

  “我要去帝都找她,去她公司,去朱家,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

  他剛說完,煙還沒抽到一半,從他們賓館的方向開過來一輛警車。

  柳父腿肚子一抖,柳母的臉色也有點難看。

  他們默契的扭過頭,想從電視台大樓的後麵繞過去。

  柳父一直靠偷別人自行車為生,破爛的拿去賣鐵,好的就賣輪胎,賣零件。

  所以平時看到警察,他都本能的發怵想躲。

  警車在他們身後停下了,柳父身體一顫,僵硬在原地。

  也不知道該拔腿就跑還是裝作無事發生。

  車門一開,有人吼道:“那兩個轉過來!”

  柳父一個激靈,腦子一熱突然狂奔出去。

  柳母一遲愣的時間,柳父已經跑沒影了。

  她腦中一片空白,本能的跟著柳父跑,但是速度太慢,被人扣在地上,狼狽的抓了起來。

  來的隻有兩個警察,一個人控製柳母,一個跑出去追柳父。

  可惜時間拖得有點長了,還是沒追上。

  他們把柳母帶上車,拉回了警局。

  柳父因為逃脫追捕的行為,被列入逃犯名單,正在全城搜捕。

  不久之後,柳母涉嫌組織賣-淫被提起訴訟,即將麵對五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並處罰金。

  柳父雖然涉嫌盜竊,但是情節輕微,如果他有改過行為,本可以免去刑事處罰。

  可惜他沒文化,也不懂法律,隻顧著往荒涼的地方逃竄,連車都不敢坐,活的還不如乞丐。

  接到消息的時候,柳億一還在家裏休假。

  得知這倆人已經沒辦法再折騰了,她一閉眼,往沙發上一攤。

  她花了大價錢找證據,把她的親生父母給抓了起來。

  聽起來有點諷刺,柳億一也並沒有很開心。

  畢竟是給了她生命的人,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隻能說自作自受。

  她本來就不是柔善多情的人,誰要是對不起她,她一定加倍奉還回去。

  可惜這倆人從來沒養過她,也根本不了解她的為人。

  這件事她不敢告訴她姥姥,姥姥和她的感情不一樣。

  她能下得去狠手,但對姥姥來說,她媽畢竟是姥姥從小養到大的女兒,再氣再怨,還是關愛著的。

  姥姥最近身體好了不少,鬧著要回老家收拾菜地。

  她給拒絕了,在帝都的高檔小區買了間房,給姥姥自己住。

  這小區的管理特別嚴,非戶主很難有機會混到裏麵來。

  這樣哪怕他父母從牢裏出來了,也絕不可能見到她姥姥。

  她還得感謝朱惟照。

  朱惟照聯絡了不少熟人,給媒體施壓,還說通了朱涵,警告了河州電視台。

  如果不是從源頭阻斷了節目的播出,一旦傳出點風聲,在公眾平台發酵起來,再想控製就很難了。

  到時候少不了多少對家會拿錢買通她那對父母,用來抹黑自己。

  正想著,朱惟照給她打來了電話。

  “這事兒我爸媽都知道了,他們讓你晚上來家裏吃飯。”

  柳億一點點頭,輕聲道:“我知道了,你晚上來接我吧。”

  其實沒想驚動宋瀟和朱景江,畢竟這對夫妻挺忙的,柳億一尤其不願意給他們添麻煩。

  但是這麽大的事,想完全瞞住肯定不可能。

  更何況朱涵,肯定會跟宋瀟通氣。

  她拍了拍臉,從沙發上站起來,去浴室洗漱。

  雖然心裏還有點憋悶不太想見人,但是不能在未來公公婆婆麵前表現出來。

  不禮貌。

  下午六點多,朱惟照開車帶著她一起回了別墅。

  剛一開門,柳億一一皺眉。

  客廳飄散著濃重的酒精味道,顯然已經喝了很久了。

  朱惟照先問出了口:“誰喝酒了?”

  宋瀟從臥室出來,歎了口氣:“你爸從中午喝到現在,我剛把他送回房。”

  話剛說完,門又一開,朱景江踉蹌的走了出來。

  抬頭看見柳億一,朱景江眼前一亮,直奔著餐桌而去:“一一來了,叔叔再陪你喝一點。”

  宋瀟嗔道:“你都喝醉了,趕緊回去睡覺。”

  朱景江紅著眼睛,擺了擺手:“我沒喝醉,你不懂,一一懂我。”

  柳億一:“???”

  朱景江拉了把椅子一坐,開始抹眼淚。

  宋瀟:“......”

  朱景江:“一一,我聽說你父母那事兒了,你太慘了。”

  柳億一尷尬的笑道:“是...挺慘的。”

  朱惟照朝他媽擠眉弄眼:“怎麽給我爸喝這麽多?”

  宋瀟攤了攤手,一臉無奈:“你姑媽上午來家裏了,說完一一的事就走了,她一走你爸就開始喝了。”

  朱景江:“你說他們做父母的,怎麽就做出這種冷酷無情的事!

  你什麽心情我明白,叔叔也是過來人,雖然沒有你那麽嚴重,但是被拋棄的心情是同樣的。

  你那時候多大,也就一兩歲吧,我那時候四五歲。

  我們這麽小,就有些父母忍心拋棄我們,隻為自己的利益。”

  柳億一走上前來,想扶著朱景江去休息:“叔叔,你喝多了。”

  朱景江擺了擺手,吸了吸鼻子:“我沒喝多,他姑媽上午來了,惟照一直喜歡他姑媽,覺得他姑媽又溫柔又好,但一一你肯定明白,我就是過不去這個坎,不是因為對惟照好就能彌補的。同是天涯淪落人,咱倆喝一個。”

  柳億一猶豫的看了一眼宋瀟。

  宋瀟無奈的去倒了兩杯白水,一杯遞給朱景江,一杯遞給柳億一。

  朱景江咕嘟灌了一口,嘟囔道:“這酒度數有點低。”

  柳億一委婉道:“叔叔,我其實對我父母沒感情。”

  所以根本不想借酒消愁,也沒有滿心的意難平。

  朱景江吸了吸鼻子,一口把白水幹了:“這種做父母的,半點都沒考慮過我們的感受!”喝罷他疑惑的看了一眼柳億一,“你怎麽不幹?”

  柳億一無奈,端起水杯,一口氣喝了個幹淨。

  朱景江怔了怔:“這得有五兩吧,你這酒量怎麽跟我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