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臨湖別墅裏。

  朱惟照規規矩矩的坐在沙發上, 脊背崩的挺直, 連靠都沒敢靠。

  宋瀟看了一眼兒子, 搖搖頭, 轉過頭對朱景江道：“好啦, 兒子不是什麽事兒都沒有嘛。”

  朱惟照眨了眨眼睛, 緊張的抿抿唇, 不敢抬頭看他爸。

  朱景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朝朱惟照一瞪眼：“你給我跪下！”

  朱惟照皺了皺眉：“爸，大清都亡了, 我都成年了，你至於麽。”

  朱景江騰的從沙發上站起來：“我管不了你了是吧？”

  宋瀟給兒子使眼色：“不知道你爸心髒不好麽，還氣他。”

  朱惟照無奈, 屁股往前蹭了蹭, 不甘願的滑到沙發下，跪坐在地毯上。

  其實一點兒也不難受, 他家地毯都是波斯進口的, 每天都有保姆打掃, 但是就是這個姿勢太羞恥了, 封建殘餘的惡習。

  朱景江指著他：“你以前浪我不管你, 現在你又學什麽深情, 你以為拍偶像劇呢，一天到晚跟女明星不清不楚的。”

  朱惟照也不言語，聽著他爸發泄, 反正隻要他敢頂嘴, 他爸肯定能再多說半個小時。

  朱景江道：“你知不知道在那種地方停機有多危險，多少有經驗的飛行員都不敢下去，你可好，溜溜的就去了，怎麽的，還危險你先上，你多牛逼啊。”

  宋瀟聽著朱景江說的心裏也有點生氣。

  聽了飛行員的匯報，宋瀟後怕的一身冷汗，山上地麵凹凸不平，還有好多經年碎石，稍有不慎就是翻機的後果。

  她就這麽一個兒子，要是真有個好歹，她也活不下去了。

  朱惟照嘟囔道：“我技術挺好的，有把握才去的。”

  他沒說謊，以前在國外，他經常開著直升機到處飛，哪怕平時不摸真機，也會在電腦上模擬飛行，所以技術真不比專業的飛行員差。

  但朱景江肯定不知道，因為這些在朱景江眼裏，都算是玩物喪誌，朱惟照也不敢告訴他。

  朱景江冷哼一聲：“你就嘴硬吧，為了個跟你解約現在跟別人炒緋聞的女明星，你連命都能豁出去了！”

  朱惟照覺得聽起來有點刺耳。

  柳億一當初跟著他的時候，沒少照顧他爸他媽，生日紀念日之類的東西，也都是柳億一提醒他，他才能記得。

  之前他風流的時候，父母對柳億一尤其好，連他爸都說柳億一比他更體貼。

  他媽也時常心疼柳億一家境不好，送她好多昂貴的化妝品。

  結果現在就成了個普通的女明星。

  宋瀟知道兒子現在對柳億一一往情深，反駁朱景江道：“你怎麽能那麽說一一呢，她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清楚麽。”

  朱景江自知失言，但是多年說一不二的自尊心也不允許他道歉。

  “你兒子你還不知道，誰都想招惹一下，你以為他脫胎換骨了，隻不過現在得不到手了，開始拿命作了，你問問他以後忍得住麽，能娶她麽。”

  宋瀟一閉眼。

  朱惟照總算抬起眼來，冷冷道：“我能。”

  朱景江指著他的鼻子：“你再說一遍？”

  宋瀟心中歎氣。

  本來丈夫就因為柳億一威脅了朱惟照的安全而生氣，現在兒子還為柳億一說話，簡直是火上澆油。

  朱惟照硬著頭皮道：“我真能。”

  他也知道他爸想聽什麽，尤其是在這個氣頭上，但是原則問題不能讓。

  朱景江氣壞了：“父母養你這麽大，給你吃給你穿，把所有好的金貴的都捧到你手裏，結果現在你為了一個外人去冒險，你想過我們的感受麽！”

  朱惟照淡淡道：“爸，你們對我也很重要，我又不是愛上她就不要你們了，你不能把爺爺的錯算在我身上。”

  宋瀟嚇了一跳，甚至想上去捂住朱惟照的嘴。

  可是話已經說出來了，再也收不回去了。

  朱景江也聽的清清楚楚，他咬著牙問：“你說什麽？”

  “我說我也可以為了你去冒險，但她也不是外人，我不會因為多了一個在意的人就忽略你的。”朱惟照也不敢再提他爺爺了，那是他爸的命門。

  朱景江沉默片刻，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垂著眼睛生悶氣。

  他眼角的皺紋已經很明顯了，多年的操勞讓鬢角也生出了不少的白發，但是這麽長時間過去了，親生父母還是他解不開的心結。

  他當年也是那麽愛著自己的家庭，尊重父母，和哥哥姐姐親密。

  但是結果呢，他們就這樣放棄了他，讓他管陌生的伯伯叫爸爸，他連喊誰爸爸的權利都沒有了。

  後來年紀大了，都已經出去打拚了，他仍然耿耿於懷親生父母給自己不對等的愛。

  之前他有多在意原生家庭，現在就有多在意朱惟照。

  他無法接受朱惟照有個愛的可以豁出命的人，這是對父母的不負責任。

  朱惟照小聲道：“爸，跪累了。”

  朱景江瞪了他一眼。

  哪怕再生氣，他還是舍不得。

  宋瀟柔聲道：“趕緊起來吧，回你屋去，我跟你爸好好說。”

  朱惟照見他爸沒反對，拍拍膝蓋站起身來：“爸，其實姑媽他們一直都對你挺好的，當初你創業融不到錢，還不是姑媽和大伯把婚房錢都湊出來了。”

  朱景江壓著脾氣道：“你給我閉嘴吧。”

  朱惟照笑嘻嘻道：“那我就先回房了哈。”

  他晚上還沒跟柳億一聊微信，心思都飛了。

  以前天天見，也沒覺得相思成疾，現在一天不聊天，他就輾轉反側的不舒服。

  前兩天為了張仲洵的事，累得他幾乎焦頭爛額，把能用的資源都用上了，這才堵住媒體質問的聲音。

  他都快兩天沒怎麽休息了，就這還特意抽出時間去拜訪了一位骨科大師，給柳億一預約了按摩。

  女明星的身上，可不能留疤痕。

  朱惟照正準備上樓，保姆從門外抱進來幾個快遞盒子。

  “小朱總，有你的件。”

  朱惟照不怎麽在家裏住，所以知道他家住址的人並不多。

  他愣了愣，轉回身來，拎起長條形的快遞盒，一眼看見了上麵的名字——

  柳億一。

  他的眼睛刷的亮了，勉強控製住想要翹起的唇角，迫不及待的要撕開快遞看。

  宋瀟問道：“誰送的東西啊，你那麽著急。”

  朱景江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朝朱惟照手裏看去。

  朱惟照把盒子扯開，裏麵是一個圓筒，他把圓筒的蓋子再摳開，從裏麵扯出個紅彤彤的錦旗出來。

  定睛一看，上麵明晃晃的大字，刺的他眼睛疼。

  當代雷鋒，時代楷模。

  錦旗裏還附了一張明信片，就是個簡單的感謝信，寫的特別公式化，冰冷的一點感情都沒有。

  朱惟照眼圈一熱，眼淚吧嗒吧嗒流下來了。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夠努力了，為什麽還是這樣。

  因為大師的預言在先，他現在特別怕受打擊，這兩天積攢的希望瞬間破滅了。

  難道真的天命不可違，柳億一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喜歡他了？

  他身體本來就累，休息不好情緒也不穩，一著急就直接哭出來了。

  還是那種無聲的，默默掉淚的哭。

  宋瀟嚇壞了：“這是怎麽了！”

  朱景江也嚇了一跳，根本坐不住，從沙發上起身，三兩步走到朱惟照麵前：“多大的人了，你哭什麽哭！”

  宋瀟奪過錦旗和明信片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寄件人，心裏也有些沒底了。

  柳億一比她想象的還要頑固，哪怕是朱惟照做到這種地步了，還是不能打動她麽？

  朱惟照抓著頭發委屈道：“我真的用心了，為什麽就是沒用呢。”

  宋瀟抱抱他：“媽知道你用心了。”

  朱景江也看明白了，不甘心道：“她為什麽不喜歡我兒子，我兒子都這麽對她了！”

  宋瀟歎了口氣：“喜歡這種事哪有什麽道理，人家可能已經向前看了。”

  她這些天也沒少聽到傳聞，說柳億一和一個模特關係親密，在節目中假戲真做，兩人還一起養了個小寵物。

  宋瀟懷疑，柳億一已經身處另一段感情當中了，朱惟照再怎麽用心，都是對方的困擾。

  但是她又不敢跟兒子說放棄，畢竟連拚命的事兒都做出來了。

  朱景江伸手在朱惟照臉上抹了一把：“沒出息，哭有什麽用，等爸找她談談。”

  宋瀟問：“你能跟她談什麽，現在她在星耀，被老薑照著，還能被你逼著怎麽的。”

  朱景江道：“畢竟我們家對她不錯吧。”

  宋瀟反駁：“那人家就是覺得你兒子花心，以前女人太多，怎麽樣？”

  朱景江紅著脖子，激動的比劃著手：“那她又不是不知道，我能讓那些女人進家門麽，那都是浮雲。”

  宋瀟質疑：“那你就能讓柳億一進家門了？”

  朱景江掐著腰：“她不是早就進了麽，當初沒跟惟照在一起都來我們家多少趟了，還有別的女明星來過麽！”

  朱景江吼完，漸漸回過味兒來了，轉頭問朱惟照：“不對啊，你當初為什麽總把她往家裏帶，你倆不是沒交往麽，你是不是當時就喜歡她？”

  朱惟照腦子裏亂七八糟，專心致誌的抹眼淚，也不回答他爸的話。

  其實要真問他，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以前也不覺得自己愛柳億一愛到死心塌地，但是她絕對是特別的，所以他帶她回家，認識爸媽，和她做了好多不會跟別人做的事。

  宋瀟接過朱景江的話頭：“現在說還有什麽用，人家現在飛黃騰達了，不願意跟你兒子了。”

  朱景江掰過朱惟照的臉問：“你就不能換個人喜歡？”

  朱惟照搖了搖頭，哽咽道：“不能。”

  朱景江咬牙：“沒出息，爸爸幫你搶回來。”

  -

  月上梢頭，臥室裏散著淡薄的光。

  柳億一枕在枕頭上輾轉反側。

  一晚上沒收到朱惟照的消息，那個錦旗應該是送到了。

  她摸過手機，看了看微信界麵朱惟照熟悉的頭像。

  那是一張雪山旅遊照，朱惟照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帶著遮光鏡，手裏攥著雪仗，對著鏡頭咧嘴笑。

  照片還是她幫忙照的，朱惟照也是對著她笑，當時她為了照的顯高，做了個特別扭曲的姿勢。

  看著看著，她情不自禁的彎了彎眼睛。

  這人一向傻了吧唧的，開心的時候是真開心，什麽都寫在臉上。

  半晌，柳億一的表情凝固了，不禁又想起錦旗的事兒。

  她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朱惟照畢竟救了她，還給她預約了按摩。

  柳億一難得的愧疚心作祟，鬼使神差的，她手指微動，在屏幕上敲下了幾個字。

  很短，但完全能表現她這幾天的心情。

  【我原諒你了。】

  手機的淡白色光暈映照在她臉上，照亮恍惚間閃爍著水汽的眼角。

  看著已經發出去的綠色對話框，柳億一一秒回神，驚慌失措的點了撤回。

  然而聊天背景裏還是留下了一條淡灰色的痕跡，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