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作者:消失綠緹      更新:2022-05-10 17:30      字數:5116
  真人秀的錄製現場在北方一片鬱鬱蔥蔥的山林。

  山間漾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空氣裏濕漉漉的, 山腳下有一片小山村, 前些年剛鋪了馬路, 吸引了不少遊客來踏青。

  他們也是到了才知道, 父母和孩子是要分別完成任務的。

  兩個孩子的任務非常簡單, 就是去淺淺的小溪裏撈魚, 用石頭把擺在牆頭的蘋果砸下來。

  本質上還是讓他們瞎玩。

  薑謠和季渃丞的任務比較麻煩。

  他們要進山林裏采集一種菌類,然後帶出來置換食物。

  采蘑菇沒什麽難的,難的是節目組並沒有給他們匹配向導。

  蘑菇在山林深處, 想要取出來,勢必有迷山的風險。

  他們需要憑借自己的本領從山中出來,並且趕在晚飯前置換好食物給孩子吃。

  當然, 節目組的安全設施很齊全, 如果他們真的走不出來要求救,很快就會有專人帶領他們出來。

  錄製這期節目的本意是為了顯示山間生活的疾苦。

  尤其是在馬路沒鋪好的那些年, 村子裏的人生活的十分清貧, 還隨時麵臨著在山中走丟的危險。

  每個人的生活都不易, 所以要熱愛生命, 珍惜現有的便捷舒適的生活。

  薑謠和季渃丞把兩個孩子安頓好, 隨車來到了山腳下。

  村長手裏捏著一顆蘑菇, 介紹道:“這個涼山菇隻有我們這裏有,很珍貴,能買到幾十塊錢一斤呢。村裏的年輕人經常上山上采, 有時候找一天都不一定找得到, 要是運氣不好,采不出來,一個月都沒錢買米吃。”

  他說的很冷靜,也很樸實。

  這就是他們的生活,沒什麽值得唏噓,更沒什麽值得同情。

  因為每個人都有可能遭遇同樣的事,一年裏總有那麽幾個月過的十分艱難。

  村長把蘑菇交給季渃丞:“你就按著這個找,最多下午四點啊,找不到也要趕緊出來,天黑就不好找路了。”

  季渃丞接到手裏,小心的捏著:“謝謝。”

  村長嘟囔道:“你們這節目也是,涼山菇哪有那麽好采,我閨女都在山上摔骨折了。”

  他一邊嘟囔著一邊退在了車後麵。

  山林裏還是有些涼,兩人換好了保暖嚴實的衣服,攝影師沉默的跟在他們身後,不會進行任何指導。

  薑謠仰著頭望了望樹頂,太陽明晃晃的照下來,把樹葉晃得波光粼粼。

  “季渃丞,你去過山林裏麽?”

  她覺得又新鮮又有趣。

  帝都的霧霾太嚴重了,有時候不得不徹夜開著空氣淨化器,但早晨起來仍然覺得嗓子幹啞。

  但這裏不一樣。

  空氣永遠是濕潤柔軟的,夾雜著清冽的草葉香,吸進肺腔裏,連心情也變得很好。

  季渃丞搖搖頭:“沒有,小時候去的夏令營也不會來這種山,都是被完全開發過的。”

  薑謠揪了朵不知名的野花,放在鼻尖嗅了嗅:“在山裏住著也挺好,這麽幽靜。”

  季渃丞一邊記路一邊摟過薑謠的肩,拍了拍:“住一個星期你就膩了。”

  他注意留心著下山的路,殘留的腳印,和太陽的方向。

  但再往裏麵走,腳印被碎葉覆蓋住,再想辨別就很難了。

  季渃丞皺著眉,時不時的想身後看,想要確定自己走的是直路。

  薑謠卻完全沒有顧慮,對她來說,綜藝節目的娛樂性大於實用性。

  她不像季渃丞那樣,老老實實的記著節目組的要求。

  對她來說,就是來度假的。

  “你會編手鐲麽,我給你編一個。”

  她從腳邊扯了幾根狗尾巴草,開始專心致誌的弄手鐲。

  這還是她跟柳億一學的,柳億一從小生活在鄉下,除了手鐲還會編兔子和玫瑰花。

  她很快編了一個賣相一般的,套在了季渃丞的手腕上。

  “親愛的,我也送你一個卡地亞。”

  季渃丞抬手看了看草莖編成的鐲子,上麵還支著兩根毛茸茸的尾巴:“真好看,我特別喜歡。”

  薑謠笑眯眯的捧著他的臉親了一口:“我就喜歡你的嘴甜甜的。”

  季渃丞被她逗得很快分散了注意力。

  薑謠性子活潑,扯著他東奔西跑,看到什麽新鮮的都要嘟嘟囔囔說一通。

  遇見季渃丞認識的植物,他就介紹一番,不認識的,也無能為力。

  陽光稍稍有點西斜。

  他們坐在大石頭上,從背包裏拿出水和麵包,簡單的吃了一點。

  村長所謂的蘑菇,至今還沒發現影子,而他們已經走到樹林深處了。

  走到現在,季渃丞已經徹底記不清回去的路,隻能根據太陽落山的角度,判斷一下大致的方位。

  薑謠讓攝影師別錄了,也坐下歇歇,反正不差這麽一會兒,回去還要剪輯。

  攝影師猶豫了一下,終於把機器放下來,也坐在旁邊補充能量。

  季渃丞抽空問他:“你還記得出去的路麽?”

  最多也就再找兩個小時,根據村長的建議,他們就要出去了。

  剛剛他掏出手機看了看,信號已經很微弱了,不知道電話能不能打得通。

  攝影師茫然的搖搖頭:“我怎麽能知道,反正大不了還有村長來接,他對這片可熟悉了,閉著眼睛都能走出來。”

  季渃丞默默點了點頭,隱隱有點擔心。

  雖說節目組的預案很詳盡了,但是也難免不會出意外,這片樹林很大,聽說村裏的壯年也時常迷路,也就村長最有把握。

  薑謠懶洋洋的靠在樹上,捏住季渃丞的手:“不知道兩個孩子怎麽樣了。”

  季渃丞回過神來:“鬱明還能聽點話完成任務,斯沅大概玩瘋了。”

  薑斯沅出生在城市裏,規矩太多,這不能碰,那不能說,他這種不安分的個性,憋悶壞了。

  好不容易來了沒那麽多講究的鄉下,他肯定會在村裏玩個遍。

  短暫的休息後,他們起身繼續找那種蘑菇。

  太陽慢慢的向下滑,山裏的溫度也逐漸低了下來。

  最初薑謠還興致勃勃,但接連走了四個小時,她已經有點倦了。

  季渃丞看了看手表,已經下午四點了,他們該回去了。

  “哎,我看到了!”

  薑謠興奮的拍了拍他的手,朝前跑去。

  不遠處有一棵被閃電劈倒的腐木,在腐木下麵的陰暗潮濕處,長著一小排涼山菇。

  難得能看到這麽多珍貴的蘑菇,連攝影師都覺得驚奇。

  隻是這長得地方太偏了,正巧被腐木壓著,伸手都夠不到。

  得想辦法把木頭移開,或者用工具在不破壞蘑菇的情況下取出來。

  但已經四點了。

  可是找都找到了,怎麽也要采了再說。

  薑謠跪下去,伸著胳膊努力夠了夠:“要是能有個長刀就好了。”

  季渃丞把她拽起來,替她拍了拍褲子上的灰:“我來。”

  他在腐木上掰了一根樹枝,掂量掂量重量,然後用小心的把蘑菇一個個的刮下來,拖到腐木外。

  撿好了所有的蘑菇,已經四點半了。

  攝影師難得嘟囔一句:“天怎麽暗的這麽快。”

  季渃丞聞言一頓,抬頭向天上看去。

  就在他們專注采蘑菇的時候,太陽已經被濃密的雲遮住了,完全沒了身影。

  這團雲又厚又暗,從西麵飄過來,正往他們頭頂遮蓋。

  季渃丞眯了下眼睛:“要下雨。”

  薑謠也有點慌了,沒有了太陽,他們真的就隻有手裏的指南針可以依靠了,

  攝影師的鏡頭晃了晃:“不,不會吧,我們之前看了天氣預報沒有雨啊。”

  季渃丞神色還算鎮定,他把蘑菇放在背包裏,攥起薑謠的手。

  “我們快點走,爭取在下雨之前出去。”

  他拿出指南針,辨別了一下方向,拉著薑謠朝東麵走下去。

  攝影師的手機響了起來,他騰出手接了電話,導演的語氣有些焦躁:“你們趕緊下山,要下暴雨,我讓村長去接你們,真是根本沒說...”

  聲音斷斷續續,信號已經不清晰了。

  薑謠不由自主的加大了手勁,緊緊攥著季渃丞。

  她也知道,在山林裏遇到暴雨不是什麽好事,還有可能招來閃電。

  季渃丞安撫她:“別害怕,我能帶你出去。”

  攝影師點點頭:“對,我這裏有定位,村長很快就能找到我們,跟著他就沒事了。”

  薑謠不是小孩子了,她手心全是汗。

  “你給他們倆編的手鐲收起來了麽?”季渃丞問。

  薑謠一怔,點點頭:“收起來了。”

  “這地方有名的美食叫土鍋雞,晚上帶他們倆嚐嚐,斯沅愛吃蘑菇,鬱明喜歡吃肉。”

  薑謠反駁道:“胡說,鬱明喜歡吃土豆,他不怎麽吃肉的。”

  季渃丞輕笑:“是麽,我那天帶他在小區門口吃飯,他吃了挺多。”

  薑謠嘟囔:“怎麽可能,我帶他去他怎麽不吃。”

  季渃丞一邊說話,一邊注意著方向。

  他接連不斷的說,說日常,說兩個孩子,給薑謠放鬆心情。

  她不能害怕,一害怕就手腳冰涼。

  而且她膽子特別小,大概是經曆過兩次車禍,親眼看到兩次生死邊緣,所以特別惜命,很少做危險的事情。

  季渃丞默不作聲的安撫著薑謠的情緒,和攝影師對視了一眼。

  攝影師的臉色也不好看,樹林裏的風越來越大,眼看著就要下雨,而且一下就是大雨,到時候腳下全是泥濘,舉步維艱,視線也不好,就更難走出去了。

  正想著,雨卻已經淋了下來。

  樹葉被拍打的清脆響聲此起彼伏,雜亂的像爆炸的鞭炮。

  季渃丞快速脫下了外衣,遮在薑謠頭上。

  薑謠趕緊推開,著急道:“你幹什麽,趕緊穿上。”

  本來樹林裏就冷,被雨打濕了身上就更冷了。

  季渃丞堅持披在了她身上,他的衣服比薑謠的大很多,防水性也很好,像個簡易的雨衣。

  “聽話。”

  他的語氣空前的嚴肅,薑謠咬著下唇,眼圈有點紅:“季老師......”

  季渃丞用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水,冷靜道:“前麵是個陡坡,這說明我們下山的方向沒錯,但接下來我不能拉著你,你跟在我後麵,如果我下了沒事,再接你下去。”

  他停了片刻,摸了摸薑謠沾水的頭發:“寶貝兒,別怕啊。”

  雨水下的又急又狠,很快就把腳下的泥地衝的鬆軟了。

  上山的時候,他們也經過這個坡,薑謠清楚有多高有多陡。

  這時候遇到下坡是最危險的,摩擦力變低了,向下走根本就停不住,而地下都是碎爛的樹枝,如果不小心被插到劃到,連止血消毒的東西都沒有。

  攝影師早就把機器關了,隻是他扛著那麽笨重的家夥,也沒辦法幫季渃丞。

  季渃丞在鬆開薑謠的手之前,低頭輕輕吻了一下,然後抓住一邊的草枝,慢慢向下走。

  慣性很大,淤泥也很多,但得益於樹根盤桓交錯,腳下的坡還算實。

  他盡量貼著地麵,把重心放低,但最後衝下去的時候,手心還是被樹枝劃了一下,微微有點刺痛。

  他回頭朝攝影師點點頭,攝影師很快順著他的腳步滑了下來,狼狽的蹭了滿身的泥。

  但他還是小心的保護著懷裏的貴重機器。

  季渃丞扯了他一把,沒讓他摔倒。

  然後季渃丞衝薑謠招招手:“放心走,我接住你。”

  暴雨把腳下的泥都打了起來,看著洶湧又嚇人,薑謠咬了咬牙,向前走了幾步,踩到下坡,身體不受控製的向下滑。

  有那麽一瞬間,薑謠以為自己肯定會摔了,身體不受控製的失重感,讓她腦子一白,茫然無措。

  然而下一秒,她就狠狠的撞在季渃丞懷裏,平安無事。

  季渃丞踉蹌了一下,環住她的腰,安撫道:“沒關係,下麵的坡都小了。”

  薑謠的心砰砰跳,手指捏著季渃丞的肩膀,劇烈的喘息。

  季渃丞的肌肉繃的很緊,她知道自己的衝擊力一定不小,但季渃丞還是接住她了。

  薑謠心裏莫名的心安,喃喃道:“你身上全濕了,冷麽?”

  季渃丞的襯衫緊緊身上,滿是褶皺和泥汙,他搖搖頭:“一點也不冷。”

  薑謠彎著桃花眼笑笑,眼睫毛上都掛著雨水。

  不信,但她並不想反駁季渃丞。

  好在又走了一小段路,村長帶著節目組的人找到了他們,把雨衣裹在三人身上,順著最近的小路,急匆匆的往下走。

  有村長帶路,效率明顯高了不少,走了不到二十分鍾,他們就看到了村子裏麵亮起的燈。

  暖爐,幹燥的衣服,淋浴水也早就收拾好了,導演相當愧疚,誰也不知道山上會突然下暴雨。

  季渃丞和薑謠一踏進屋子,就看到薑斯沅在床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季鬱明拉著弟弟的手,看見滿身都是泥的爸爸,沉默不語的掉眼淚。

  其實天一變陰,季鬱明就察覺到了不對,立刻放下手裏的東西,執著的看著山林的方向。

  節目組慌亂的派人進山,打電話通知薑謠和季渃丞返程。

  然而一直到下雨,兩人都沒回來。

  薑斯沅害怕,哇的就哭出來了,季鬱明還強撐著,安慰弟弟別亂想。

  但真的見到父母,他也忍不住。

  薑謠把濕淋淋的外衣脫下來,摸了摸兩個孩子的小臉:“哭什麽啊,我們沒事,媽媽爸爸先去洗澡,等會兒帶你們吃飯。”

  說罷,她拉起季渃丞的手,季渃丞輕微的抖了一下。

  薑謠一愣,但沒在孩子麵前表現出來。

  走進浴室,她立刻把季渃丞的手心翻過來,一道挺深的劃痕橫貫掌心,還不斷滲著血。

  季渃丞縮回手,輕輕攥了攥拳:“我都沒注意。”

  薑謠抬起眼盯著他,抿了抿唇,眼底微微泛紅。

  季渃丞輕輕撩了撩她額前的碎發,故作輕鬆道:“想報答我的話,就幫我脫衣服,再幫我洗洗頭,身上好多泥,我忍了半天了。”

  薑謠哭笑不得,把眼淚收了回去,幫季渃丞把黏在身上的衣服解開,扔到一邊。

  兩人衝幹淨泥,洗去寒氣,換上一身幹淨的衣服,這才從浴室出來。

  薑謠坐在床上,用碘酒幫季渃丞塗抹手上的傷口。

  季渃丞靜靜的看著她。

  她的頭發披散著,皮膚又白又嫩,睫毛長長的翹起,神情專注,還不自主的輕輕吹氣,臉頰一鼓一鼓。

  有種毫無攻擊性的服帖的美。

  “真把我當孩子了?”季渃丞嗓音異常溫柔,輕輕吻了一口薑謠的頭發。

  “才沒有呢。”薑謠呢喃。

  其實這句話倒是準確。

  薑謠對季渃丞,要比對兩個兒子更專注。

  要是季鬱明或者薑斯沅磕了碰了,以薑謠大大咧咧的性格,大概不會有什麽反應。

  因為她小時候也挺能瘋的,身上帶傷是常事。

  但是季渃丞不一樣,她就是心疼,就是不舍得,哪怕隻是個小小的破口,她也能著急半天。

  就連最愛撒嬌的薑斯沅都知道,媽媽最向著的人是爸爸。

  季渃丞縮回手,摟住薑謠:“好了寶貝兒,再抹就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