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作者:消失綠緹      更新:2022-05-10 17:30      字數:3949
  一轉眼到了三月末, 天氣已經沒那麽冷了。

  昨天還下了場雨夾雪, 沒到半天就化成了水。

  薑謠花了兩個星期的時間, 咬牙憋出了畢業論文, 她斤斤計較著每一個字, 好不容易湊齊了整一萬。

  當天晚上, 她欣喜萬分的把文件傳給季渃丞, 讓季渃丞幫她檢查一下。

  她像當初一樣規規矩矩的站在一邊,等著季渃丞檢查作業。

  季渃丞手扶著鼠標,輕輕皺著眉, 手指慢慢滑動,一邊看著一邊順手幫她改錯字,按要求整理格式。

  畢業論文的格式繁雜, 學校還反複修改細節, 對美觀的要求比內容還要高。

  薑謠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對婆婆媽媽的事情特別無力, 她以為自己改的差不多了, 結果在季渃丞麵前還是醜。

  “你們教授要是和我一個要求, 你這篇光看外觀就過不了。”

  季渃丞無奈的瞄了薑謠一眼, 指了指大小不一的頁眉。

  薑謠咬著下唇, 彎腰湊到屏幕前麵:“我記著我調好了呀, 怎麽改了前麵後麵就變了?”

  “因為你不會用。”季渃丞給她調整著行距,“也幸虧你的論文沒有圖例,不然更麻煩。”

  薑謠直起身子, 討好似的走到季渃丞身後, 幫他按揉著肩膀,軟嗒嗒道:“辛苦啦大教授。”

  她特別喜歡季渃丞認真工作的樣子,神情專注,效率極高,尤其是嚴肅的側臉,比電視上所有演出來的精英都更真實迷人。

  可惜一會兒她就發現,置身事外的欣賞還好,身材其中就有種五味雜陳的無措。

  季渃丞輕輕拍拍她的手:“內容我還沒細看,但是你的感言是不是也太長了?”

  薑謠整整寫了兩千多字的感言,再加上參考文獻和中英文引言,論文內容也就六千不到。

  “那我實在憋不出來了。”薑謠愁眉苦臉的往地上一蹲,腦袋一垂,一副失落的模樣。

  從開始給季渃丞看論文到現在,她已經聽了大大小小無數批評。

  從格式到內容,好像都錯的一塌糊塗,毫無可取之處。

  她當然知道,季渃丞一向要求很嚴格,不管是對學生還是對他自己。

  但是難免會傷心,她不想在季渃丞麵前被評價的一無是處。

  這也是她翻了好多文獻,惡補了大量影視評論寫出來的原創論文。

  季渃丞沒注意到薑謠的沮喪,他把論文翻到前言,掃了一遍前麵的英文。

  “英文引言太過口語化了,不是給你找了幾篇參考文獻?一會兒照著人家的語言風格改一下。”

  他隨手在引言邊做了標記。

  “從目錄看每節的邏輯性不是太強,最好再問問你的導師,按他的要求順一下邏輯。”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比沁人心脾,其寫意也比豁人耳目。如果我沒記錯,這是王國維《人間詞話》裏寫的吧,你的參考文獻裏沒有。”

  ......

  說著說著,他才發現薑謠那裏沒什麽反應了。

  季渃丞停下來,低頭看了看。

  薑謠用手指在地上畫著圈。

  一圈又一圈,心思仿佛完全不在論文上。

  他微微眯了眯眼,放下鼠標,嚴肅道:“薑謠。”

  薑謠抱著膝蓋,揚起臉,眼巴巴的看著他。

  “怎麽了?”季渃丞問。

  他知道薑謠有點聽不下去了,也不怪薑謠,他自己也覺得有點婆媽了。

  放在其他研究生博士生身上,他不可能事無巨細的從頭指導到尾,還親自改格式上的錯誤。

  也隻有薑謠,能讓他耐著心的從頭教寫論文。

  但是她好像並不在意。

  薑謠默默的站起來,手指輕輕勾著睡衣的邊角。

  季渃丞的語氣不對,她聽的出來。

  “覺得要改的太多,所以煩了?”季渃丞見她沒說話,繼續問道。

  薑謠恍惚有種穿越回了高中的錯覺。

  她還是喜歡投機取巧的學生,季渃丞還是那個一絲不苟的物理老師。

  老師果然比男朋友嚴肅啊。

  “我......”她喏喏的說了一個字,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也不是煩了,就是負麵情緒堆積的太多,讓她沒法心平氣和的聽下去了。

  “你什麽?”季渃丞將椅子轉過來,雙手搭在膝蓋上,抬起眼望著薑謠。

  薑謠默不作聲,桃花眼垂下去,上睫毛和下睫毛打架。

  季渃丞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給薑謠騰出位置:“那我不說了,你自己改吧。”

  椅子輕輕晃了晃,薑謠的眼睛也顫了顫。

  她沒敢坐。

  季渃丞手插著兜,輕輕摟了一下薑謠的肩膀:“我去隔壁找紀教授說下課程上的東西。”

  他給薑謠留足了空間,還體貼的給她帶上了書房的門。

  薑謠一抬眼,門在自己眼前硬生生的合上,她抿了抿唇,嗓子裏像堵了棉花。

  季渃丞去廚房倒了一杯水,穩了穩心神,這才想到電腦包還放在書房。

  他沒有電腦,沒辦法拿實驗流程給紀教授看。

  但他不想進去打擾薑謠。

  算了。

  他放下水杯,換了身休閑服,拿起鑰匙出了門。

  紀教授和夫人住的地方離他很近,站在門口,季渃丞輕輕敲了敲門。

  裏麵很快響起腳步聲,門開了。

  “小季?快進來。”紀夫人熱情的招呼他,“你紀叔叔在看電視呢,剛還說到你。”

  季渃丞笑著點點頭,換了拖鞋進去。

  紀教授一見他來了,連忙摘了老花鏡,把電視聲音調小。

  “怎麽有空來找我?”

  季渃丞走過來坐在紀教授身邊:“本來是想找您看看實驗上的事,但是身邊沒帶電腦,就直接過來了。”

  “哦...那明天到辦公室再聊也行,我知道你做的還挺順利的。”紀教授也沒當回事。

  季渃丞點點頭,倒是不急。

  還是紀夫人敏感一些,她看季渃丞麵色凝重,神情也不是那麽專注,於是輕輕拍了拍季渃丞的胳膊:“小季,是不是有什麽事?”

  紀教授這才發覺,季渃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立刻關切道:“到底怎麽了?”

  季渃丞倒是被問的不好意思,眼神閃爍,含糊道:“也沒什麽。”

  紀夫人蕙質蘭心,意味深長道:“是不是和人家姑娘鬧別扭了?”

  季渃丞聞言輕輕皺了皺眉。

  鬧別扭這個詞對他來說如此陌生,他好像遠過了會鬧別扭的年紀。

  “我這麽大了,鬧什麽別扭啊。”他苦笑道。

  “你多大啊,在我和你叔叔眼裏,你們都是小孩。”紀夫人隨口道。

  季渃丞一怔。

  他好像很早就跟小孩這個形容詞沒什麽關係了,從小到大,身邊的人一直教育他做個成熟穩重的大人,他也盡力去做了。

  不說完美,但也比大部分同齡人完成的要好。

  記憶裏似乎沒有什麽任性執拗的舉動,更談不上跟人鬧別扭。

  因為對他來說,其實生活裏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沒那麽重要。

  “她在準備畢業論文,我幫她檢查,給她標注好每個錯誤的點,但她好像並不開心,也似乎懶得改。”

  季渃丞神色有些迷茫。

  按理來說,有人帶著整理論文,尤其是他這種在發文章上比較有經驗的,是多少學生求之不得的便捷。

  怎麽也不會到不開心的程度。

  紀教授聽聞皺了皺眉:“這不是挺好麽,你是我見過文章寫的最幹淨漂亮的,怎麽不開心呢?”

  季渃丞眨眨眼,同款不解。

  紀夫人嗔怪的瞪了紀教授一眼:“你看看,簡直跟你當初一樣。”

  紀教授無辜:“我當初怎麽了,我一個物理係的,年年幫你數學係的期末複習,你還不願意了。”

  紀夫人翻了個白眼,無奈的搖搖頭,對季渃丞道:“別聽你叔叔的,他最壞了,當初仗著理科比我好,天天指導我,說我專業的還沒他業餘的學得好,煩都煩死了。”

  紀教授一攤手,笑著道:“看看,我又不對了,教她不對,不教她也不對。”

  季渃丞含笑聽著,雖說兩位教授在相互埋怨,但也能聽得出來,彼此深愛對方。

  紀夫人道:“你們到底是情侶嘛,又不是師生,心裏定位不一樣,當然感受不同了。

  不信要是把你換成她的導師,拿出一半的耐心教一遍,她都會非常感恩的。

  但你要的又不是她的感恩,被你批評,她第一反應肯定不是謝謝你挑出她的錯,而是她在你眼裏不完美了,不夠好了。

  哪怕嘴上不說,情感上也會有點自卑。”

  紀教授摸了摸腦門,往沙發上一靠,舉手保證:“我當時可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你可太厲害了,我非常特別相當佩服你。”

  紀夫人抿著唇笑,不搭理他。

  季渃丞垂著眸,沉默了半晌。

  他們的確不是師生了,薑謠是他的愛人。

  不管他自以為多麽成熟,但和這世界上所有的情侶一樣,該有的情緒,該犯的錯誤,有意無意的小爭執,沒什麽來由的別扭,都沒有任何不同。

  一旦這種關係形成了,所有人經曆過的酸甜苦辣,他們都會經曆一遍。

  因為是最親近的人,所以不憚於表達自己真實的情緒,不憚於依賴,示弱,驕縱,別扭。

  最後殊途同歸,像紀教授夫婦一樣,變成餘生的樂趣。

  季渃丞手撐著膝蓋,站起身來,輕聲道:“我回去看看她。”

  紀夫人把他送到門口:“快去吧。”

  季渃丞回到家門口,輕輕把防盜門推開,向書房望了一眼。

  棕褐色的木門還緊緊關著,裏麵沒什麽聲音。

  他換好了鞋,走到書房門前,開了門。

  薑謠坐在椅子上,轉過頭來看到他,眼圈一紅,饒是緊緊繃著情緒,還是讓一滴眼淚滾了下來。

  她強忍著嗚咽,肩膀輕輕顫抖,大眼睛無辜的一眨一眨。

  季渃丞心裏一疼。

  他走過去,單膝跪在薑謠身前,用手把她的眼淚擦掉,軟聲軟語道:“我出去嚇到你了麽?”

  薑謠立刻搖搖頭,努力把眼淚憋回去。

  “那是我不該用批評的語氣跟你說話。”季渃丞把她貼在臉上的碎發撩到耳後,輕輕揉了揉她的脖頸。

  薑謠又猛地搖頭。

  她終於開始說話,自責道:“季渃丞,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我不應該不耐煩,不應該不聽你講,我脾氣好怪......”

  她說罷,眉頭一蹙,眼睛裏又蓄滿了水。

  她自己也不是太清楚自己的情緒,好像特別沒來由的賭氣,心裏還酸酸的,連給自己找站得住腳的立場都沒有。

  季渃丞幫她改論文,花時間教她格式,他該做的都做了。

  他那麽好,自己卻那麽差。

  季渃丞站起來,俯下身安撫似的吻了一下她的唇:“你隻是委屈了。”

  薑謠揪住季渃丞的腰帶,臉上帶著糾結,喃喃道:“我沒什麽好委屈的。”

  季渃丞把她從椅子上抱起來,出了書房,將她放到臥室的大床上。

  “你當然可以委屈,因為我們不是師生關係,不管做什麽事,我得更像個男朋友才對。”

  臥室的氣氛柔和又旖旎,完全沒了書房的嚴肅,他們也從未在這裏做過任何嚴肅的事。

  薑謠被熟悉的安全感籠罩,但她毫無意識。

  她疑惑的眨了眨眼,摟著季渃丞的脖子,帶著濃重的鼻音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麽,明明是我不對啊。”

  季渃丞揉揉她的長發,虛虛的壓在她身上,蹭了蹭她的鼻尖。

  “你可以不懂,我懂就好。”

  他輕輕咬住薑謠的嘴唇,細密的吮吻,直到她不再緊繃,身子徹底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