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者:消失綠緹      更新:2022-05-10 17:29      字數:3720
  真人秀定在T大的體育館內錄製, 薑謠淩晨五點從影視城飛到帝都, 然後馬不停蹄的化妝準備。

  參與到拍攝中她才發現, 之前是她想的過於天真了。

  體育館的租借時間有限, 任務很緊, 根本沒有剩餘的時間給她自由行動, 連午餐都是盒飯解決, 她都沒瞧見T大的食堂大門。

  哪怕MC裏沒有大牌明星,但來湊熱鬧的粉絲還是不少的,把體育館圍了個密不透風。

  季渃丞那個人, 是肯定不會到這種鬧騰的地方湊熱鬧的。

  看來是就此錯過了,說心裏不失望,那是假的。

  薑謠胡思亂想著, 注意力就有些飄了, 在場上跑動的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索性她不是主要人物, 也沒人關注到她。

  隻是沒想到, 越是嘈雜的環境, 卻越是容易把人割離出來。

  她覺得自己身邊安靜極了, 哪怕場館內正沸反盈天著。

  如果是以前, 她肯定毫無顧忌的去找季渃丞, 管它什麽規則,什麽情麵。

  她從小莽莽撞撞,肆意妄為, 對喜歡的人絕對真心, 對討厭的絕不多給個眼神。

  可是...薑謠輕輕咬了咬下唇,情緒又低落了幾分。

  她還記得當初在物理辦公室裏,季渃丞讓人心驚膽寒的嚴厲,讓她現在回想起來都心有餘悸——

  "你是不是認為家裏條件好,就不用努力了?"

  "班裏好多同學,看在你的背景上,讓著你,忍著你,但除了家世,你還有讓人敬佩和服氣的地方麽?"

  季渃丞的這兩句話,就像埋藏在她心裏的兩根釘子,在她衝動的時候,想要不管不顧的時候,若有若無的刺她一下。

  她開始習慣不斷反問自己,這麽做,季渃丞會不會不喜歡?

  哪怕事實上,季渃丞根本不會知道她做了什麽,更不會關心她做了什麽。

  薑謠自嘲似的笑了笑,不由得有些胸悶,仿佛空氣都渾濁了些,烏煙瘴氣的。

  場上嘉賓多,大家有意無意的爭著鏡頭,薑謠原本在最邊緣,莫名其妙的就被推到了中心。

  對麵的嘉賓和她背對著,搶道具的時候猛地向後一退,正好撞到薑謠身上。

  薑謠猝不及防,想要伸手抓住身邊的男嘉賓保持平衡,卻在最後關頭硬生生卸下了力道,把手縮了回來。

  她站立不穩,結結實實的跌在水泥地上。

  關節傳來哢吧的一聲,薑謠還在心裏誇獎自己,不錯,這個關頭都能想起來男女授受不親。

  她穿著運動裙,露著一雙長腿,水泥地粗糙堅硬,把她的膝蓋磨出數道細痕。

  跟隨PD嚇了一跳,趕緊把她扶起來,錄製也被迫終止了。

  薑謠擺了擺手,對著鏡頭甜甜一笑,示意自己沒事。

  其實真的沒多疼,反而麻麻的,感覺皮膚緊繃著,她還故作輕鬆的踢了踢腿。

  可剛站起來沒多久,鮮血就從細痕裏滲出來,順著傷口往下流,看起來倒是有點嚇人。

  馮連一驚一乍的跑過來,急的腦門上都是汗。

  女演員的胳膊腿都是經常要露的,這要是受傷留疤了,以後上鏡多難看啊。

  更何況這還不是一般女演員,這是他大老板的女兒。

  “謠謠,還能不能走了?”馮連蹲下身,把自己的背給薑謠撐著,心疼的看她兩個膝蓋的傷。

  鮮血淋漓的,還有黏在上麵的灰塵,一雙那麽白淨細嫩的腿,都成什麽樣了。

  薑謠畢竟不是主MC,更不方便耽誤錄製,她推開馮連走了兩步,淡淡道:“我沒事,擦一下繼續錄吧。”

  馮連急了,憋紅著臉教育她:“胡說!這留疤了怎麽辦,一輩子的事兒!”

  最後好說歹說,他硬是從節目組把薑謠給帶了出來。

  節目組有醫護人員,消毒包紮是沒問題,但祛疤可不歸人家管,馮連不放心,要帶薑謠去T大的醫務部找醫生。

  從體育館裏出來,嗅到第一口清新的空氣,薑謠的神經一瞬間輕鬆了,但膝蓋上的傷反倒隱隱作痛起來。

  的確挺嚴重的。

  她低頭看了看,擦掉滲出來的鮮血,染濕了小半塊紙巾。

  刺痛感不斷發酵,占據著她的注意力,她把紙巾緊緊攥進手裏,手心裏都是汗。

  醫務部離體育館不遠,有好心的學生指路,一個節目組的工作人員陪著,有人偷偷把薑謠受傷的模樣拍了下來。

  雖然不知道這是哪個明星,但都知道學校在錄製真人秀,朋友圈都傳遍了,最新消息沿著網絡不斷傳播出去。

  薑謠在大廳取了號,對馮連道:“行了,你也別跟著我了,再去跟導演好好說說,你剛剛語氣不怎麽樣。”

  她看得出來,導演有繼續錄下去的意思,要不是馮連態度強硬,大概隨意噴噴藥就好了,畢竟她不是什麽大人物。

  馮連深吸了一口氣,拍了拍薑謠的肩膀,妥協道:“好吧,你自己注意點。”

  節目組沒人知道薑謠家裏的關係,這樣看來,他作為小透明藝人的經紀人,方才也的確有些反應過激,留下的印象不好,保不齊鏡頭就被剪了,得不償失。

  做這行的都是人精,馮連也深諳其道,馬不停蹄的趕回去善後了。

  薑謠一個人在座椅上等著,周末來看病的學生還挺多,也不知道是她的傷口太嚇人了,還是在一群學生裏,她還挺有明星的氣質,總之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甚至有男生主動把自己的號換給她。

  薑謠沒要,執著的擦拭著滲出來的鮮血。

  她做事也算專心致誌,低著頭,微微噘著嘴,眉頭微蹙著,仔細觀察自己的傷口,一縷頭發順著耳側滑下去,垂在胸前,過堂風一吹,發絲飄飛。

  耳邊傳來嗒嗒的皮鞋聲,沉穩又有節奏感,聽起來莫名的讓人心平氣和。

  薑謠沒抬頭,直到皮鞋聲停在了她的麵前。

  一股若有若無的清茶味道,混合著醫務部的消毒水味兒縈繞在她周圍,她怔了怔,把目光落在地麵的那雙鞋上。

  她順著黑亮的皮鞋往上看,是熨燙整齊的黑色西褲,包裹著筆直修長的雙腿,窄窄的柔韌的腰線被皮帶束縛著,深藍色襯衫沒入西褲,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心裏似乎有了某種預感和期待,她卻不敢看的太快,太暴殄天物。

  仿佛麵前是一條繁花盛景的路,一寸一毫她都不舍得錯過。

  他的脖子頎長白皙,襯衫的扣子禁欲的扣到最後一顆,喉結猝不及防的滑動一下,淺淺的皮膚下,脈搏輕輕跳動。

  恍若隔世。

  薑謠仰起頭,陽光從季渃丞身邊斜斜的投下來,跳躍的浮光停留在他的側臉,滑過下顎流暢的弧度。

  他垂眸看她,眸色深沉,眼尾折成蟬翼狀,神色間竟微微有些嚴肅。

  她懵懵的想,他怎麽還是那麽好看啊。

  其餘的,來不及想了,也沒有精力想了。

  她仿佛醉臥沙場的末路將軍,又好像直達天聽的窮酸詩人,刻骨的傷痛和巔峰的狂喜在一瞬之間降臨,黃粱一夢。

  季渃丞輕扯了下西褲,坦然的坐在她身邊,側過身,審視著她。

  薑謠的睫毛顫了顫,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嗓子裏像塞住了棉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股茶香味兒更濃烈了,是季渃丞喜歡的顧渚紫筍,她一直記得。

  還是季渃丞先說的話,沒有半分多年不見的惆悵,就好像昨天薑謠才從高中畢業一樣。

  “怎麽傷成這樣?”

  他問她腿上的傷,還有來不及擦掉的絲絲血痕。

  薑謠望著他的眼神,他一慣把情緒藏的很深,但話出口的那一瞬間,難以掩飾的關心被薑謠敏感的捕捉到了。

  她的眼眶一瞬間紅了,往昔的記憶劈天蓋地而來,帶著震耳欲聾的聲勢,直達身體裏最酸澀的軟肋。

  季渃丞似有察覺,立刻錯開眼神,不自然的快速眨了兩下。

  他手裏捏著方才從窗口取來的紗布,想去擦幹淨她流到腳踝的血痕。

  薑謠抿了抿唇,露出一個並不自然的笑。

  “季老師,好久不見。”

  她一字一頓,咬字無比清晰且沉重,季渃丞的動作驟然停住了,手臂懸在半空。

  她從不叫他季老師,哪怕他的確是她三年的物理老師,因著難以啟齒的一點小心思,薑謠從來隻叫他的名字。

  不管是在盛華代課的三年,還是如今做T大教授的三年,薑謠是唯一一個如此膽大包天的學生。

  可現在,她偏偏用著最妥帖最規矩的稱呼喚他,仿佛在咬牙切齒的報複他曾說過的——

  “我從前是你的老師,以後也隻會是你的老師。”

  他突然能體會薑謠當時的心情了,原來巨大的落差帶來的是無邊無際的空虛。

  季渃丞抬起眼,輕輕點了點頭,把消毒紗布遞到薑謠手裏:“先擦擦吧。”

  手指不慎相觸的時候,季渃丞才發現,薑謠的指尖那麽涼,和如今的燥熱天氣格格不入。

  薑謠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捏著紗布,囫圇的擦了擦血,氣氛微妙的尷尬著。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麽,反正她在季渃丞麵前早就沒什麽自尊了。

  好在很快就叫到了她的號,她回過神來,立刻逃離似的站起身,快速走進急診室,讓渾身緊繃著的肌肉得以放鬆。

  薑謠清楚的知道,離開季渃丞的視線範圍,讓自己多麽的不舍,但她也異常清醒,自己並不想再聽一遍當年讓人痛徹心扉的話。

  隻是好可惜,還不知道他這些年過的怎麽樣,還沒有看夠他的模樣。

  “傷口處理好了,我給你開個藥膏,但是要等結痂之後抹,一天三到五次,去疤痕的。”醫生說完話,抬眼看發愣的薑謠。

  “聽到了麽?”

  “哦好。”薑謠回過神來,其實並沒有記得什麽,卻也不好意思再問一遍,隻得含糊道,“那我...在哪兒交錢?”

  醫生指了指門外:“去窗口拿藥交錢。”

  “謝謝。”

  薑謠站起身子,轉回頭想往出走,卻突然停住了腳步,錯愕的看著靠在門口的季渃丞。

  他什麽時候跟過來的?

  不對,他怎麽會跟過來的?

  季渃丞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她擦了藥水的雙腿,血還沒有止住,甚至因為必須擦去磨破的表皮,幾處已經凝結的地方又重新裂開了。

  他移開目光,從她手裏取過醫藥單,語氣輕柔道:“刷我的教師卡吧。”

  大學裏的醫務部,對本校師生是有相當大的優惠的,薑謠畢竟曾經是他的學生,他替她刷卡也無可厚非。

  薑謠遲愣了片刻,一瘸一拐的跟出去,目送著季渃丞去窗口刷卡,取藥,頷首道謝。

  她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語氣猶疑道:“季老師不是來看病的?”

  季渃丞背對著她,低頭看了看手裏潦草的醫藥單,停頓了半晌,這才緩緩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