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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婻書      更新:2022-05-10 17:28      字數:6182
  餘明走後, 寒寧靠在沙發上, 拿著那些壁畫的照片一張張的看著, 看著其中一個高大的男人懷中抱著一個嬰孩, 便轉頭看向戰聞初:“這個小孩是我嗎?”

  戰聞初嗯了一聲,寒寧道:“那我真是你的兒子?”

  戰聞初看了他一眼,搖頭:“不是。”

  寒寧笑道:“我說呢, 古人最重禮義廉恥,怎麽可能做出亂|倫之事,真要亂了,恐怕破草席子一裹了事,還建造一個這麽恢宏的墓穴, 怎麽可能。”

  寒寧指著另一張照片:“這是我長大之後嗎, 這些人為什麽跪拜我們?”

  戰聞初道:“因為,你救了他們的命。”

  寒寧咦了一聲:“我做什麽了?”

  那是他跟阿寧浪跡江湖第三年,他們兩人的關係離開了京城之後便不再遮掩, 他曾經幾十年看似精彩的人生,當有了阿寧的陪伴之後, 頓時被襯托成一張白紙,從與他攜手江湖以來,他才感受到了什麽叫生命的色彩,他才知道, 原來生命的意義是那樣絢爛。

  因為皇帝知道他們的關係, 所以即便當時他想要放棄戰王之位, 徹底斬斷與京城有關的一切, 但庸皇並不允許,知道他們想要去遊曆江湖,甚至還賜了他一把寶劍,若遇貪官,可行先斬後奏之權。

  而那一次,是他與阿寧去到了一個邊陲小鎮,剛踏入小鎮的時候他們就覺得有異樣,可是他們當時是想要去另外一個國家,若不走小鎮,就要繞過一個大山頭,卻不想隻是在小鎮上住了一夜,就被困住了,因為小鎮上有人染了瘟疫。

  他們到小鎮的時候,小鎮上其實已經有許多病死的人了,那病很奇怪,一開始是身上長紅疹,但不疼不癢,所以起初染病的人根本沒有在意,甚至連大夫都沒看,繼續像往常一樣生活著,後來紅疹變大,長成了膿包,就開始又疼又癢,於是有人就去看大夫,可是大夫也看不出個什麽名堂來,但這種紅疹膿包的人越來越多,小鎮上的大夫就意識到了問題不對,於是連夜拖家帶口的離開了小鎮。

  當時小鎮的居民還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直到有一個人全身流膿而死。

  有人因為這些膿包死了之後,小鎮的居民就開始恐慌了,第一個的死亡仿佛一個信號,後來死亡的人數越來越多,死亡的速度越來越快,那些跟紅疹病人有過接觸的,隔沒幾天,身上也開始冒紅疹,人們這才知道,這竟然是能傳染的。

  而那個離開的大夫拖家帶口走出了小鎮之後,便上報了衙門,他跟阿寧到小鎮上的那天,便是衙役封鎖小鎮的那天。

  小鎮上很多家裏都掛上了白布,意思是家中有紅疹而亡的死者,提醒鄰居遠離,以免被傳染,他們兩人當時住的客棧是一個老頭,帶著小孫女經營的,那老人家還老淚縱橫,說不該收留他們過夜的,若是沒收,他們說不定都已經離開了鎮子,也不至於被關在鎮上等死了。

  有些人就是這樣,本性善良又可愛,明明自己就是被困的人,卻還覺得自己連累了別人而愧疚。

  外麵圍困的衙役明顯就是想要讓整個鎮子的人都耗死,人死了,再一把火燒了,那疫病就不會蔓延出來了,所以直接給他們切斷了食物供給。

  寒寧聽著戰聞初的敘述,無奈的搖頭:“就那時候的醫療條件,如果遇到這種傳染性極強,死亡率極高的病,沒辦法配置出醫藥的情況下,這樣放棄一座城鎮,是唯一的選擇,那後來呢,我們是怎麽離開的?”

  戰聞初道:“後來你說,隻有找到了瘟疫的源頭,知道是何物造成的,說不定還能配置出解藥來。”

  寒寧道:“找到了?”

  戰聞初點頭:“嗯,找到了。”

  因為圍了整個小鎮,很多地方去不了,他們隻能通過詢問最早感染紅疹的人去過哪裏,接觸過什麽來調查源頭,當時阿寧還問他怕不怕感染,不等他搖頭,阿寧就跳到他的身上扒拉著他的脖子道:“你就是怕也沒用,如果最後尋不到治療的辦法,你感染了,我就陪你一起感染,如果我感染了,那我就拉著你一起感染,你不可以把我留下,我也不會把你留下。”

  不過後來很幸運,他們找到了源頭,是一頭死了的鹿,泡在一個溪口處,整個身體都腐爛了,不過源頭是找到了,隻能說將那些已經染病的隔離開,那些沒染病的不接觸病人和有問題的水源來斷絕接下來的感染,但如何治療卻還是個問題。

  隻是沒想到,他的阿寧還是個小神醫,在那個離開了的大夫的小醫廬,用現有的藥材,經過不斷的嚐試,當第一個染病的人身上紅疹褪去,整個小鎮的居民都跪地痛哭,喜極而泣,從染病到死亡,隻需要十天,但要將這些人治好,卻耗時三個多月,有些治療的過程中,因為病太重,無力回天,但有些輕症的,療效不錯,漸漸有了好轉。

  就在這時候,那個命人圍了整個小鎮的地方官竟然下令放火,想要將這個好不容易從瘟疫中逃脫出來的小鎮給燒個幹淨。他與阿寧想要上前交涉,卻被當瘟疫一樣的避開,無論他們如何說,小鎮居民大部分都得到了有效治療,不會讓瘟疫外泄,可那些人怎麽都不聽。

  寒寧聽的津津有味,緊跟著問道:“然後呢?”

  戰聞初道:“然後,你一個急脾氣,直接殺出去了,原來那個下令放火的官員正值調度期,若政績無問題,便可上調,所以這時候絕對不能鬧出瘟疫,因此才會下令放火。”

  寒寧道:“殺出去之後呢?”

  戰聞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殺出去之後當然就是解決下令的官員,說不聽,那就斬了,讓有能力的人過來掌控大局,後來瘟疫被控製住了,能救的人都救了,不能救的直接給燒了,雖然死了不少人,但總算是疫情沒有蔓延出去,也沒有死太多的無辜。”

  看著照片上那些跪拜的人,雖然戰聞初說的輕描淡寫,但寒寧能想象得出當時的那個場麵,這種付出後得到的真心感謝,說不定能讓這個七尺男兒感動落淚呢。

  寒寧道:“他們跪地謝謝你們的時候,你是不是哭了?”

  戰聞初冷冷的不予回應,寒寧笑嘻嘻道:“肯定哭了,嘖,這又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情,當初你遊曆天下的時候,是不是做了很多的好事?”

  戰聞初看向寒寧,寒寧道:“你身上有煞氣,那是生前殺伐過重導致的,還有國運,甚至還有功德,你曾經是將軍,煞氣加國運很正常,但功德,那便是後來的積攢,但功德這種東西可不是你今天扶個老奶奶過馬路,明天給乞丐幾塊錢就能有的,一定是影響了很多人生命和命運的大事才有功德。”

  寒寧說到這裏便停下了,他突然想到,這會不會是他一手布下的局,他雖然沒有那些記憶,可是有些東西好像成了他的本能,就像剛才戰聞初說的,一頭鹿死在了溪水的源頭造成的瘟疫,他幾乎立刻就想出了很多可以控製疫情的草藥配置,這就像是渴了本能的會去喝水,不需要任何人教,就印刻在他靈魂裏的東西一樣。戰聞初曾經身為將軍,還牽引著國運之類的東西,他當初是不是看出了什麽,所以才會帶著戰聞初去遊曆,想要改變什麽。

  這個念頭在寒寧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便放下了,無論是刻意,還是意外,戰聞初如今已經成了鬼王,再深入探究其根本也沒有意義了。

  戰聞初看懂了寒寧的眼神,微微垂眸道:“起初,我以為你是想要避開流言蜚語,所以才想要和我遊曆天下。”

  寒寧翻看著照片的動作微微一頓:“難道不是?”

  戰聞初搖頭:“不是,你想要改變我來世的命格。”

  寒寧皺眉,命格這東西可不是那麽容易改變的。

  戰聞初上前,輕輕撫平他的眉頭:“我以為你過的肆意快活,無憂無慮,與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們肆無忌憚的享受著人生,體悟人生的各種喜怒哀樂酸甜苦辣,看過了許多的相逢和別離,你依舊那般肆意,你將活在當下這四個字體現到了極致,我以為我已經了解了全部的你,直到我們的生命走到盡頭時,你握著我的手說,你這輩子唯一努力過的事,就是為了我。”

  那時候他們已經老了,庸皇都已經駕崩多年,而他們的陵寢,早在庸皇在世時,已經為他們建好了,所以臨到大限將至,他們回了京城,回到了那一夜,他們穿著大紅喜服拜堂的山莊。

  那天阿寧躺在他的懷中,依舊用帶笑的聲音朝他道:“聞初,你知道我這輩子,做的最認真的事情是什麽嗎?”

  他比阿寧年長許多,哪怕這些年他已經很努力的保養,但身體的衰敗不是那些外物可以阻擋的,那時他神智雖然清醒,卻已經無法開口說話了,隻是努力的握緊阿寧的手,讓他知道,自己還在。

  他的阿寧握著他的手繼續道:“從第一次見你,我就看出了你是無後之命,身為將軍,即便牽扯著國運,但若是這一生殺伐太重,來世命格也定然有所缺損,聞初,我想讓你來世做個平凡的普通人,感受一下圓滿人生的樂趣,也許我們會再次相遇,也許不會,但我希望,當未來某一世再與你相見時,你是快樂的。”

  等他的思緒越飄越遠,身體也越來越輕時,這一輩子的經曆,一幕幕的在他腦海中回放,他與阿寧走過無數的江河,小到救下一個孤女,大到救下一座城,他以為那是阿寧的善良,卻不想,那是阿寧為他安排好的後路。

  死後,他拒絕了輪回的路,他不想要圓滿的來世,他隻想要再見一見他的阿寧,哪怕為此,等上千年。

  看著眼前的人,戰聞初微微勾起唇角:“你說與我再見時,希望我是快樂的,阿寧,當我再見到你的時候,我很快樂。”

  寒寧的心隨著那一聲阿寧不可抑製的微微發顫,這是戰聞初第一次叫他,簡簡單單的一聲阿寧,內裏包含的情緒太多太多了,沉重的好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這一刻,他很想記起那些被他忘記的事情,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一份多沉重的愛情,讓一個人等了這麽多年,卻依然牢記曾經相處的每一個細節,以及說過的每一句話。

  作為一個封閉在墳墓裏上千年的老鬼,很多現代的東西都不了解,之前寒寧想要了解戰聞初的過往,於是將重心放在了研究傳說中的大夏朝,現在,他發現了讓這個千年老鬼融入現代的樂趣。

  從衣食住行,到接觸互聯網,隻要戰聞初想,他便能接觸陽間的事物,隻是想要善用電腦,那就要從文字拚音學起,好在這些都是同語種的東西,哪怕過了上千年的演化,很多東西有了巨大的改變,但也總比外文好學。

  第一次吃炸雞,第一次喝啤酒,第一次嚐試碳酸飲料,將這些新奇的事物一一嚐試之後,某天,戰聞初突然朝寒寧道:“也許,這本就是你來的世界。”

  寒寧不解的回頭看他。

  戰聞初道:“曾經你做過琉璃,做過瓷器,做過水泥,做過果醬沙冰,做過短袖的衣褲,那些在我們那個年代看起來十分新奇的東西,卻是如今的日常。”

  寒寧詫異的眨巴眼:“你是說,我在大夏朝做過水泥?短袖衣褲?”

  戰聞初點頭,寒寧驚呼一聲:“天呐,那這些東西有陪葬進墓裏嗎?這要是發現了,那豈不是震驚全世界,這可是穿越的最有利的證據啊。”

  正當寒寧準備再仔細詢問一下他還做過什麽創世之舉時,一個電話打斷了他,是餘明大哥打來的,寒寧掛了電話便立刻去換衣服,並且凝重的看向戰聞初:“你的墓裏有沒有什麽特殊的機關或者毒物防護?”

  戰聞初搖頭:“隻是普通的防盜機關,並沒有安置任何毒物。”

  寒寧皺眉:“我朋友,就是那天送照片過來的那個男生,不知道在墓裏感染了什麽,身上開始發發癢,抓破了皮都不停手。”

  戰聞初道:“上千年沒有開啟的墓,裏麵滋生一些毒蟲也在所難免,以如今的醫療技術,治療起來應該不難。”

  餘明他大哥在電話裏說的並不是多嚴重,但等寒寧到了醫院一看,情況比他想的還要嚴重的多,為了防止餘明抓撓,他的手腳都被纏繞在了特殊的床上,整個人都恨不得要被捆綁成了木乃伊,而餘明不停的翻滾掙紮,一個勁的喊難受,哪怕手腳被綁住了,也不斷的在床上滾動,想要借著摩擦之力撓癢。

  寒寧皺眉的看向餘明大哥:“怎麽變成這樣了,他這次下墓還沒一個星期,就他一個人這樣,還是很多人?”

  餘明大哥道:“先他們下墓的那一組最先有了症狀,可是不知為何,他們癢的情況並不算太嚴重,大概隻以為在下麵被什麽蟲子爬過或者沾染了什麽植物花粉導致的癢,並沒有放在心上,也沒有上報,等小明他們這一組下墓之後,情況突然變得嚴重,除了小明,他們整個組二十七個人,隻有三個負責後勤的沒有被感染到。”

  “那醫院方麵怎麽說?”

  餘明大哥道:“正在調查,原因不明,可以確定起因是古墓,所以昨天派了醫護人員做了一級防護下到墓裏查看,看能不能找到病原體,這件事我沒有告訴爸媽,他們本來就不讚成小明從事這一行,如果知道在墓裏出了事,估計說什麽都不會讓他繼續,而且告訴了他們也隻是讓他們跟著擔心,於事無補,但我公司那邊一些事情沒辦法一直耽誤下去,我又擔心我走開的時候發生什麽狀況,所以你要是有時間的話,幫我守一下。”

  寒寧點頭:“行,我跟學校那邊請個假,白天我在這邊,你處理公事,晚上再來換我。”

  餘明大哥道:“多謝。”

  餘明住的病房是特殊病房,有層層的防護,因為知道他們是考古人員,正在挖掘一座新發現的古墓,怕攜帶了什麽不好的東西,所以直接當做感染源處理,因此寒寧也隻能在外間隔著玻璃看一看。

  寒寧在外麵守了一會兒,就發現外麵響起了騷動,於是外出查看了一下,問過醫護人員之後他們才知道,這一整層住的都是考古人員,都是因為不知在古墓裏沾染了什麽,而導致皮膚發癢。剛才的騷動是第一批發癢的人發生了異常,吐了好多血,被推去搶救了。

  寒寧皺眉:“餘明不會也發展成那樣吧。”說著看向戰聞初:“你再好好想想,你墓裏有什麽東西會導致他們這種情況?”

  戰聞初搖頭,他雖然在墓裏上千年,可一直作為一個陰魂,就算有什麽東西也對他無法造成影響,而且墓穴落成時,他的魂魄還不清醒,別人放置了什麽在墓中他也不知道,這些年從未有人踏入過古墓,因此也沒有激發什麽機關,所以哪怕那是他的墓,墓裏有什麽他也是不知道的。

  連戰聞初都想不出來,寒寧自然也沒了辦法,除非他親自去墓裏麵看一看,可是古墓早就被封鎖了,沒有一定的關係根本進不去,而且就他一個‘不學無術’的富二代,在別人眼裏進去恐怕也隻是瞎胡鬧,如果這次下墓的人有人沒能熬過去出了人命,那更是沒人敢讓他去瞎胡鬧了。

  寒寧透過窗戶看向鬧得累了,好不容易睡著的餘明:“怎麽什麽倒黴事都落他頭上了。”

  寒寧剛靠在椅子上睡了一會兒,就被一陣大力的開門聲驚醒,睜眼一看,是紀睿慈。紀睿慈就是餘明喜歡的那個學長,也是為了他報考的考古係,在寒寧的記憶裏,原主也是見過這位學長的,不過這學長從來都是一副冷若冰山,猶如高嶺之花的模樣,現在這樣神情慌亂,衣衫不整的模樣,還真是第一次見。

  紀睿慈看著病房中的餘明,顫聲問道:“他現在情況怎麽樣?”

  寒寧道:“據說鬧了一天一夜,癢的不行,這會兒實在是太累了才睡著。”

  寒寧上下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一直在墓裏麵嗎,你沒事?”

  紀睿慈道:“我是負責修複,是他們下到墓中整理陪葬品,有破損的就送到我負責的小組來修複。”

  寒寧不懂他們如何分配,隻是看著餘明道:“下午,一個叫幸向文的沒能搶救回來,死了。”

  紀睿慈的臉色瞬間一白,神情不可抑製的露出驚慌來,寒寧並未看他,隻是道:“如果他這次沒事,你還對他若即若離嗎?”

  紀睿慈沒說話,但扒在窗戶上的手不停的在發抖。

  寒寧道:“我知道你為何一直對他若即若離,你們的出身不對等,你不接受他,是怕不顧一切的付出後受到傷害,本身這條路就不好走,哎,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看他的命吧。”

  過了一會兒,餘明的大哥來了,看到紀睿慈時,眼神微微眯了眯,然後將他視作空氣,朝寒寧道謝後,讓他先回去,寒寧將下午已經死了一個人的事情告訴了他:“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隻是聽到護士在說,你可以派人打聽一下,我明天早上來換你。”

  餘明大哥點點頭,寒寧拿起衣服外套往外走,走到門口見戰聞初一直盯著紀睿慈看,便掛上耳機:“眼睛都看脫窗了,怎麽,看人家長得好看?”

  那語氣,簡直帶著一股酸味。

  戰聞初微微抿唇,眼露笑意,但還是解釋道:“我感覺到,他身上有我的機緣。”

  寒寧忍不住轉頭看了他一眼:“機緣?什麽機緣?”

  戰聞初道:“有可能是再世為人的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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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還是要做個人的,不然陰陽相隔,如何為愛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