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中，靖國公已經坐在了那裏，見宋瀾來了，便道：“懷寧有心了，你母親多年行走不便，虧你找到了九霄山上的神醫，興許她還能重新自由行走”

  宋瀾則道：“也是女兒運氣好，隻上山一次便尋到了神醫，父親多年未能尋到神醫，隻是差了些緣分罷了”

  這話說完靖國公臉色有些不佳，似乎她在明褒暗諷他未曾盡力為回雪尋找良醫一樣，繃著臉道：“這麽多年，宮中禦醫，江湖遊醫也尋過不少，隻是不起作用，如今寄希望於神醫身上，還望神醫能夠妙手回春”

  顧畫道：“聽國公如此說，看來夫人的腿疾乃是疑難雜症，我自當盡力，一是為病人負責，二也是全我神醫的名號”

  靖國公笑笑，但看神醫眼神發空，並不聚光，不禁眉頭輕蹙，宋瀾見他是詫異這神醫眼睛怎麽好像有些盲的，便在一旁點點頭，示意確實如他所想。

  他微微清了下嗓子道：“神醫這邊請吧”，他在前帶路，將一眾人引入夫人所在的清風小築裏。

  素娘開門開迎接他們，“聽說郡主替夫人請了神醫來治腿疾，夫人很是欣慰，早就命奴婢在此等候了”

  一行人進入屋內，夫人穿著素色的長衣，簡潔的挽了一個髻，看起來清婉動人，她身子靠在床上，身上還蓋著厚厚的被，神醫進來時她微微頷首，氣度周到。

  顧畫也點點頭，道了一聲唐突了，便入座開始問診。

  她眼睛雖然有些盲，但並不耽誤她行雲流水的動作，先是從藥箱中拿出脈枕墊在夫人腕下，手指輕懸搭在其脈上。

  夫人見這神醫眼神與常人不同，倒也未出聲，麵色很是淡然。

  懸了片刻，她側頭‘看’了夫人一眼，不禁眉頭輕蹙，而夫人卻是輕輕一笑。

  而後顧畫收回了手，將脈枕收回了藥箱中，道：“可否與夫人單獨說幾句話？”

  “這個......”，靖國公有些猶豫。

  柳回雪卻道：“無妨，久病成醫，我的病我自己知道，便索性與神醫交流交流”

  宋瀾見狀，便拉著靖國公先出了去。

  顧畫察覺到站在一旁的素娘並未出去，想來夫人的情況這個仆人也是一清二楚的，遂不避她，笑道：“不瞞夫人說，您這病我治不好，我治病救人小半輩子，唯獨治不好心病”

  柳回雪也笑道：“不愧是神醫，果然名不虛傳，有那庸醫診不出我無病，卻硬要往有病的方向去診治，不知開了多少藥方，浪費了多少良藥，像神醫這般能夠堅持自己判斷的醫者極其難得，多得是那些搖擺不定，錯診誤診的庸醫”

  顧畫道：“夫人既是自己最好的良醫，即便我能活死人肉白骨，醫不活你這顆不想起的心也無濟於事，唯有一句良言送給夫人”

  “洗耳恭聽”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前序已往，但請及時行樂”

  柳回雪一笑，“良藥苦口，但願來日頓悟，多謝”

  開了門，宋瀾連忙問道：“怎麽樣？”

  顧畫搖搖頭，“藥方已開，剩下的便隻能看夫人自己了”

  靖國公過來，“是何方子，隻管叫府中下人前去抓取，無論多名貴的藥材，但要能治好夫人的腿疾，便是千金萬金也可盡散”

  “方子已留給夫人了，不是多名貴的藥材，但看是否對症”

  靖國公有所疑惑，宋瀾卻是若有所思，“那我送送神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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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瀾送顧畫出去，靖國公府前街道一角的乞丐正觀察著這裏的動靜，待她們走後，也悄悄的消失了。

  因顧畫眼神不好，宋瀾便索性送她回去，待走到九霄山山腳下的時候，天上淅瀝瀝的開始飄著雨點，霧雨霏霏一片空蒙，山腳下正巧有一家茶歇，宋瀾道：“咱們在此避避雨吧”

  顧畫道：“也好，雨天道滑，咱們先歇歇腳，正巧我也有事，這一路上都沒機會和你說”

  宋瀾示意阿樹、粉蝶和蘭蝶在另一處歇著，此桌隻留她們兩個，才開口道：“我想神醫想說的事正好也是我想問的事”

  “我......”，她有些猶豫，“他......”

  她似乎還是不敢輕易啟齒，宋瀾代她道：“神醫是想問蕭溪棠的消息嗎？”

  她眉頭一蹙，浮現詫異之色，而後道：“原來肖溪棠是他的名字，我隻知道他姓肖”

  “看來你們還不熟悉，那你是怎麽找到他的？”

  “我收到匿名而來的消息，說之前聞名貫耳的月下美人是肖家後人，現居原肖國公府邸的舊址中，我便在那附近租了一間房子，碰運氣去堵他。我這眼睛並非全然看不見，隻是看東西不甚清楚，平日裏正常行走是沒問題的，初次遇見他，他還以為我是碰瓷的人，後來我表明我的目的，他卻對我更加戒備，待最後我與他道我師兄是裴禦醫的時候，他才開始信任我。

  沒過多久後，你和你身旁的那位大人便來到了九霄山，我也是受他所托才答應出診的，不然我非將死之人不救、非疑難雜症者不救、非女子者不救的原則可不能輕易打破”

  宋瀾了然，“原來如此，我還詫異傳聞中很難遇見很難請動的神醫怎麽會這般輕易便遇上且請得動的”

  “肖公子他，怎麽樣了？”

  “有人做局害他，他去甄家的事早就被人獲知了”

  “可憐甄氏一家竟遭此慘禍”，她麵露不忍，眉頭緊鎖，滿是猶疑，“難道是......？”

  宋瀾道：“看來你有懷疑的對象，會不會是給你們提供消息的人？”

  顧畫不確定道：“按理說這不應當啊，若他是敵，大可以在探知我與肖公子身份的時候便下殺手了”

  宋瀾深覺此事沒那麽簡單，“也許是還有什麽後手，你們兩個真是好大的心啊，這麽大的事居然也敢輕信一條來曆不明的消息”

  顧畫解釋道：“可是，那消息沒錯，鐵匠甄士賈的確是當年的揚州刺史鄭智”

  宋瀾道：“你們之所以要去與這個甄士賈碰頭，莫非是懷疑當年肖國公府還有裴禦醫的死都與假官家微服私訪的事情有關吧”

  “沒錯，那件事後，官家似變了一個人似的，不僅驅逐了在宮中自己一向喜愛的戲班子而且還處死了幾位過去十分得寵的伶人，說是戲子媚上、禍國殃民、以肅風氣，而接待過假官家的鄭知州也在此一事後被貶至福州上任，赴任路上遇到了山賊，官方通報是不幸遇難，可事實上他卻是改名換姓在汴京城內以鐵匠的身份活著”

  “難道是官家因為這個假扮者的事情而覺得顏麵受損，所以懲罰與此相關的人，可是肖國公在這件事中能充當什麽角色，為何會連累到了肖國公府上？”

  顧畫並不知曉答案，問道：“你可聽說過那個在說書人口中流傳的話本子”

  宋瀾回憶道：“當然聽說過，連汀州那麽偏遠的地方，都有此話本流傳，隻是各地話本中的一些細節並不一致”

  “其實這個話本子裏的故事確有其事，隻不過裏麵的內容不盡詳細，鄭知州送假官家上汴京的時候，曾經帶著那人到過肖國公府上，肖國公還曾戲言，那個人真的與聖人長得很像”

  宋瀾隱隱覺得此事背後的隱秘如同黑暗中的猛獸漸朝著他們這些牽扯之人緩緩侵來，“看來要想解開這幾位遭遇之謎，必定繞不過假官家瞞天過海一事了”

  顧畫點點頭，“可官家是太後親自認證過的，朝中的閣老大學士們也是見過官家真容的，此事應當無疑。後續的牽連處置若隻是官家覺得顏麵受損而做的懲戒之舉，未免與官家向來寬大為懷的處事風格相悖，所以時至今日我依然想不通為何官家獨獨在這件事上不留情麵。

  為了查清事情的關聯，這麽些年我一直在從旁打探，有時借診病之機去到那些高官貴戚的府上以求能探聽到一些消息，但都是曲線救國，離真相仍有距離，最近幾年唯一得知的一點點線索便是......”，說到這的時候顧畫看宋瀾麵色不佳，雙手捂著肚子，似乎不太舒服，便先問道：“郡主，你怎麽了？”

  宋瀾不好意思道：“好像灌了冷風受了寒，肚子有些急疼，不得已打斷你話語，人有三急，待我去去就回，神醫且稍坐片刻”

  “無礙，你且先去”

  宋瀾與茶歇老板詢問了茅房的所在，便急急去了，粉蝶和蘭蝶也隨侍左右。

  但這山腳茶歇的茅房委實建的不太精致，圍牆邊還放著一些修建的建築材料，一些石灰沒有妥善的封閉好，和雨水混合後順著地麵流淌，宋瀾雖提著裙子小心的避開，但是鞋上還是會少許沾帶點，但此時肚子鬧騰，也顧不上這麽多了。

  顧畫眼眸盯著宋瀾的那碗茶，皺了皺眉，又放在鼻尖處嗅了嗅，而後又用筷子沾了一下嚐了一口，而後急忙站起來，去問那老板茅房何在，而後急急的去往茅房。

  過了一會兒，宋瀾捂著肚子從茅房的方向回來，不知是吃什麽吃壞了肚子，這下子可虛脫的很，尤其外麵還飄著雨，春天裏的倒春寒不覺讓人打了個寒顫。

  她回來時看見顧畫正站在茶歇的屋簷之下看著空中細雨，便搓著胳膊走過去道：“怎麽了，可是著急回去，是不是感覺有些冷了”

  顧畫回頭看她笑笑道：“越坐越覺得有些冷了，便起來站站”

  “那我們要回去嗎？”

  “還是等雨小一點吧”

  她二人站了一會兒又回去坐下，老板這時端過來兩碗茶，笑眯眯道：“看二位娘子茅房去的急，似乎是受寒了，小店熬了兩碗薑湯，給二位驅驅寒”

  “你剛剛也去解手了，怎麽未看到你？”，宋瀾雙手捧著薑湯問道。

  “可能是......是你沒注意到吧”，顧畫拿起碗，看見湯上漂浮的薑絲，將其吹到一旁才喝。

  宋瀾哦了一聲，又喝了口薑湯後問道：“對了，剛剛還未問完，你說最近查到了一絲線索，是什麽？”

  顧畫想了想道：“其實也沒什麽，就是那神秘人帶來的消息”

  宋瀾覺得奇怪，這消息怎麽能算是主動查到的呢，明明是被動獲得的，還想再追問，卻聽顧畫道：“外麵的雨小了些，咱們往回走吧”

  這雨......明明和剛剛的雨一樣大啊，雖然覺得奇怪，但宋瀾還是隨著她走了，路上顧畫的話很少，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宋瀾還以為她是在擔心蕭溪棠呢，便寬慰她道：“老棠的事情，可以無需這般憂慮，有我和李景瑢在一定不會對他坐視不管的，那曹睿也不是個蠢人，也知這事背後定有隱情，一日不知背後其人，他便也不敢輕易動他，隻能先拖著”

  顧畫道：“有你們在，我放心，我剛剛隻是在想那個神秘人之後到底會不會現身？”

  宋瀾則道：“若他是友，這件事弄巧成拙之後，他定會想方設法來找我們的，若他是敵，他陷害老棠的目的已經達成，想來是不會再現身了，而便輪到我們需要找出他是誰”

  顧畫聞言點點頭。

  此時陰雨綿綿，山上的行人很少，這麽會兒功夫，才看到對麵有一男一女下山。

  顧畫突然站在宋瀾麵前，道：“夫人的病我真的沒有辦法”

  語調稍高，引起了對麵兩個人的注意，宋瀾很詫異，不知道顧畫為何突然說起此事，“你剛剛在府上不是已經開了藥方的嗎，母親的病情你會盡力而為的，這便已經可以了呀”

  顧畫好似並未和她對話一樣，自顧自的抬高聲調道：“我說了賭上我神醫的名號會盡力救治靖國公夫人，但還請郡主也不要逼得太緊，醫生隻能在閻王殿前截人，但並不能阻止閻王收人，若是要因此毀掉我神醫的名號，那還不如讓我現在便以死明誌”

  宋瀾還不明白，眼前的顧畫為何會突然變得這般......魔障，她並未說什麽呀，在她還摸不著頭腦的時候，眼前便有更震驚的事情發生。

  接下來宋瀾聽到了一聲好似出自她口之話，“好啊，那本郡主便成全你”

  語音之像，令她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聽，但還未等自己去探究這話究竟是從何處傳來的，便看見眼前的顧畫拉著自己的左手按在她胸前，然後身子往後一倒，毫不猶豫的便跳了下去，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令她絲毫來不及反應發生了什麽，眼前的人便從山上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