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以死明誌
作者:寒九櫻      更新:2022-05-10 09:11      字數:5122
  回了開封府,李景瑢獨自去見宋瀾,府中的衙役見本該是死罪的宋瀾如今卻轉押至開封府,憑著他們在京城這片地界多年的洞察力,大抵也是知道這其中應有什麽隱情,因此無人前來打擾。

  宋瀾坐在收拾的還算幹淨的牢中,這裏沒有異樣的氣味,沒有高大的屋牆,最重要的是有窗,她聽見有腳步聲,一抬頭見是他來了,笑道:“你不是說你隻在意興朝百姓的安危,怎麽還會想著編這種謊話來救我”

  “原來在汀州大牢的時候,你聽到了,也是,譽王殿下當時故意拉著我去那,我若不說這一番話,他是不會放心的”

  宋瀾歪頭一笑,“我就知道李大人果然不會見死不救”

  李景瑢暗笑她當麵嘴甜,心裏可不知是怎麽想的,道:“是我拉你替我做事的,人無信不立,若不能保你無礙,當初也不會用你”

  他這說法卻讓宋瀾有些失落,“僅僅是因為這個?”

  “不然呢?”,他睨著她道。

  宋瀾哦了一聲道:“照你扯得慌,我可是那位嘉城郡主,你與我說過,你與她可是有婚約的,那你......”,她想說那你打算怎麽辦,難道真的為此便娶了她嗎?她不知道她這心底裏,對他惱人的好感到底是如何生出來的,隻是她在這裏不能與任何一人牽絆的太深,她終究是要找到回家之路的人。

  “無需預知未來的煩惱,先將眼前之事解決妥當再說吧”,他垂眸看了一眼宋瀾的手,她不知他何意,他道:“嘉城郡主的小拇手指,小時候被我掰斷了,所以這可能是你明日另一種佐證方式”

  宋瀾伸手指他,倏爾又馬上收回手指,“你......好沒有君子風度,小時候掰斷小姑娘的手指頭,如今又要掰斷我的手指頭,難道不知何為憐香惜玉?”

  “一根小拇指,一條命,還算劃算”

  “可憐我這春蔥玉指似蘭花”,宋瀾捂著手將其護在胸前。

  李景瑢唇角一勾,“果真是自古紅顏多薄命”

  “呸呸呸,你個烏鴉......”

  趁著宋瀾張口說話的功夫,李景瑢眼疾手快的從袖中拿出來棉布,將其塞入她口中,接著又動作迅疾的握住宋瀾的小手指,她還沒看清他的動作便被他撅了小手指,十指連心啊,當真是刻骨銘心的疼,但好在疼隻是一瞬間的,口中塞著棉布,連叫都叫不出來,額頭上不住的滲著冷汗,心裏不知咒罵這殺千刀的李景瑢多少個翻來覆去了。

  “對不住,速戰速決,你能少些疼痛”

  宋瀾用左手拿掉他塞的棉布,幽怨的眼神看著他,“這麽說,我還得謝你?”

  “不想謝也不強求你,付出微小的代價獲得活下去的機會,這個賬你這麽聰明怎麽還算不過來?”

  雖然他的方式粗中帶細,但她也明白他是為了她著想,隻得啞巴吃黃連,忍住這個虧,“算了,不與你計較,隻是這表麵的佐證很容易被拆穿,你編的大謊要如何去圓?”

  “我沒有編謊,那宋清真的是失蹤的嘉城郡主”,李景瑢認真的不像說謊。

  “什麽?”,宋瀾簡直是瞠目結舌,這般離奇曲折的事居然真的就發生在身邊。

  “那這麽說,真正的嘉城郡主的經曆是這個樣子的,五歲看燈火時失蹤被拐,不知怎麽在恩州被宋家夫婦收養,而後又走失被倭賊拐走,還被培養成了一個細作,十五年之後返回恩州,再然後便是替兄出仕,不幸在上任路上被......”

  “被什麽?”

  被她從天而降正好砸死,這話李景瑢該是不會信的,她便改口道:“被......刺客殺死,然後我剛巧出現在附近,被趙應發現,便趕鴨子上架以假亂真去了”

  李景瑢道:“嘉城郡主的命運固然可悲,但你既然替了她,便要替她好好活著”

  “替人之命,忠人之事,你放心,嘉城郡主作為細作的這段事我會替她好好的隱藏下去”

  “旁的事你無需理會,隻說你幼時傷了腦袋,隻記得到宋家之後的事情”

  宋瀾點點頭,接著眉頭微皺,“還有一件事,我有一點在意,長青堤挖出讖語石頭的事,知情者你不是都已派人盯著了嗎,為何還會有傳聞流傳出來?”

  “若我說,他們在我派去的人前去盯梢前,便已經因為各種意外死了,你可信?”

  宋瀾震驚萬分,“什麽人竟有這般能力......?”

  她瞳孔突然一縮,抬眼看向李景瑢,“是容王殿下,也隻有他有理由下手,隻是沒想到他外表看著這般儒雅清俊,下手竟然這般狠辣,那可是十七條人命啊”

  李景瑢卻持謹慎態度道:“究竟是誰動手,此事還有待商榷,這些人既已死,便無法開口,那麽今日在審刑院中提出長青堤讖語一事的成王又是如何知道的?是他便是始作俑者後而栽贓嫁禍給容王?又或是另有其人將此事透露給成王?還是說從始至終自導自演的都是容王一人?”

  聽他這麽一說,宋瀾才覺得自己剛剛的定論下的太倉促了,朝堂之事波雲詭譎,不是她這個在汀州攪過短短四個月渾水的人能看清楚的。

  “那......該如何?”

  李景瑢隻答她四個字,“靜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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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日夜,一金碧輝煌的府門內,老爺正問道:“管家今日怎麽還未回來?”

  下人慌裏慌張的來報,說是管家被李大人以鬧市區疾速縱馬傷人為由給關押了起來。

  老爺問道:“李大人?哪個李大人?”

  下人回道:“正是開封府的新任開封府尹李府尹”

  老爺聞聽,眉毛皺起,明日便是殿審之日了,近日風聲正緊,這個時候不論因什麽理由將他的管家關押下獄,都極其敏感,他得趕快想個對策才是。

  本是想著與其他人再商量著決定,隻是一來更深露重的也找不到人,二來便是找到了人,那幫人隻要事不關己便會高高掛起,也是於事無補,還不如自己的事自己上點心。

  在殿中踱了半柱香時間的步後,老爺招手讓下人附耳過來,道:“不管以什麽辦法,將我所說之話傳遞給管家,否則府上絕無寧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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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高大巍峨、肅穆莊嚴的崇政殿上,事關此案的相關人員已全部到齊,今日之事由官家親自過問,諒沒有那些人攪弄是非的餘地。

  這是她第一次見這個時空這個朝代的當權者,官家身著一襲絳羅紅袍,胸前和前襟上繡著黃色團龍,腰上配著的是通犀金玉帶,頭戴一頂朝天襆頭。

  麵貌清俊,五官儒雅,身材清瘦有力,並不是她以為的身寬體胖,看起來像是很和藹可親的鄰家大叔。她看著官家的麵貌本是很親切的,但心頭卻閃現一絲奇異之處,任她怎麽回想都想不明白這奇異之處在哪兒?

  “宋瀾你可知這裏是何處?為何見了官家不知行禮,甚至直視官家更是為不敬”,元喜站在官家身側道。

  官家雖未直說,但是此話出自元喜之口,官家沒有製止,便是官家之意,宋瀾道:“舉目見日、熠熠奪目、沐浴恩澤、臣心驟凝”

  官家本來要置氣,聽宋瀾說完倒是哈哈一笑,宋瀾正要跪下,便索性免了她行禮。

  這時靖國公走上前幾步,仔細的端詳著宋瀾的臉,不住的點頭道:“像,像,的確與夫人有相似之處”

  這靖國公是興朝開國功臣的後裔,平時在朝中並不掌什麽實權,不問政事,閑雲野鶴,愛好侍弄花草、喝酒吟詩,官家閑來無事時,也會召他入宮對弈。

  這些年他因失去了愛女,也蒼老了不少,和官家差不多大的年紀,兩鬢已經斑駁了,官家對於郡主失蹤一事也一直覺得虧欠於他,所以逢年過節必找機會賞賜,弄的靖國公府堪比陶朱。

  官家對宋瀾道:“你今年多大?”

  “回官家,今年過過生辰便是二十有二了”

  靖國公眼中含淚,強忍悲腔道:“轉眼都十六年了,孩子,可知道這十六年來我和你母親是怎麽過來的,你母親她本身腿腳不便,想你想的更是心思沉積,身體愈發的不好了”

  官家道:“國公且先忍一忍悲痛之心,日後自有團聚時間,咱們還是先聽聽景瑢說說,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靖國公舉起袖子,擦了擦快要溢出的淚水,靜聽李景瑢敘述。

  李景瑢緩緩開口道:“事情還要從除夕夜的那場搶掠童子案和勾欄爆炸案說起,我的人早在當夜便已經跟著蹤跡查詢到了那夥人牙子的落腳之處,就在西城區的一處居民房。因借官家之令,臣可以查閱戶部的房屋籍冊,發現那處房屋的主人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百姓,這租房者不過是他老家的一個親戚,而後臣的從屬又找到了他的這個親戚,經過層層疊疊的轉租,臣才查到這處房屋的實際使用人便是袁大人的管家”

  這一指控,很快便招來袁少望的反駁,“李大人,今日官家在上,你也敢在這裏血口噴人,你說這房屋的實際使用人是我的管家,不就是在意指此事是受我指使的嗎?別忘了,十六年前,本官不過一界小小的言官,是如何有這麽大的本事這麽大的膽子,膽敢拐走靖國公的愛女?”

  李景瑢道:“袁大人說的沒錯,即便憑你今時今日的地位,想要謀劃這般重大的事情僅憑一人之力也是做不到的。這個勾當,自存在時起,便是參與者廣,牽連者深,互相勾結,以謀私利”

  如今此事一旦深查,必然是拔出蘿卜帶出泥,怕是以前那些已經致仕準備含飴弄孫的前代權貴也免不了被拔出來的下場。

  官家聽聞這個結論早有準備,這麽大的團夥,能在汴京城內逍遙多年,怕不是一人之力能夠做成的。

  袁大人道:“既然李大人也說是層層轉租了,那李大人又是如何確認那夥人牙子的落腳處最終是在本官府上管家的名下的?”

  “租契自然是有的,不然也不會敢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指證袁大人”,李景瑢將足足有十幾張之多的租契拿了上來,呈給官家過目之後,官家將那租契拍在桌子上勃然大怒,“看看你幹的好事”

  袁少望連忙下跪,但口中仍不認罪道:“官家明鑒,從除夕夜案發到昨日不過三日的時間,李大人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查清這租契的源頭,效率之高超乎眾人意料,這案子托了十六年之久,難道朝中竟無一人有李大人的本事?”

  他在內涵李景瑢事先便已編造好這所謂的租契罪證。

  “臣十六年前不過一十歲孩童,即便與郡主有所淵源,但也有心無力。臣十八歲通過殿試入朝堂,初時從刑部員外郎做起,至今八載,郡主之事臣心中一直耿耿於懷,所以至臣有能力查探此案之時,便一直在留意,至今也有三四載的時光了”

  官家道:“難為你了,本以為郡主與你緣分淺薄,今日看來,乃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袁少望仍是不肯認罪道:“李大人少年英才、冠絕卓爾,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隻是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麽誤會啊?”

  “若是隻憑這層層疊疊的租契也不會膽敢指證袁大人,自然還有其他依據,臣的下屬見過貴府的薛管家去過那些人牙子的落腳點,而在前夜的時候,臣以抓捕流竄至京賊寇的由頭帶開封府衙役突襲了那處民居,審問時有人指證,說與他們聯係的人便是薛管家,至此才敢下定論”

  袁少望終於開始有一絲慌亂了,但他仍強撐著狡辯道:“臣不知家奴會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是臣管教無方,臣有罪”

  這麽輕易便認了,宋瀾隱約覺得有絲奇怪,但聽容王一方的方參知急急道:“官家通達睿智,你以為在這裏避重就輕就可以逃避罪責了嗎?”

  袁少望此時伏身的更低道:“臣沒有管教好屬下是臣之過,可是為此要背上這麽大的罪責,臣就是萬死也承受不起啊,臣不敢認,也不能認”

  官家道:“李大人,那薛管家可在?”

  “正在殿外候著”

  “傳他進來”

  殿外,進來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有些微胖,雖然進西城區的時候加以喬裝,但是其富貴的身形還是令其一眼就有別於他人,這也是會注意到他的緣故。

  他顫顫巍巍的走上大殿,餘光先是看了一眼袁大人,袁大人眸帶寒意,而後他將目光收了回來,朝官家跪下行禮,“草民薛照叩見官家”

  官家道:“知道今日傳你上殿來所為何事嗎?”

  他先點頭後卻迷茫搖頭。

  官家語氣帶著薄怒,“知是不知?”

  他戰栗的看了李景瑢一眼,慌忙俯首,“回......回官家話,李大人說草民與汴京城的人牙子團夥有關,今日會傳草民殿審,隻是......隻是草民從未做過此事?還請官家明鑒啊”

  李景瑢眉頭微沉,“你的口供還有你的花押俱在,難道是想當堂翻供嗎?”

  薛管家抖道:“草民不過一屆平民,大人氣勢洶洶以在巷道上縱馬傷人為由頭抓我入獄,而後卻給我定了與人牙子團夥相互勾結的罪名,這不是另有蹊蹺嗎,草民害怕嚴刑拷打,便在牢裏按照李大人所說的罪過認了,也好過受些皮肉之苦,至於之後能不能沉冤得雪,那便是聽天由命了”

  李景瑢冷笑一聲道:“你身上無一處用刑之痕,你租下房子的租契也在,更有你的團夥組織指認於你,到了官家麵前,想要空口白牙的顛倒是非,是覺得在場的眾位大臣與官家都能被浮雲翳日嗎?”

  薛管家慘戚戚的道:“沒有用刑之痕,但有很多刑罰是不必在身上留下傷口的,比如貼加官,比如言語上的恐嚇,比如精神上的折磨,還有那房子的租契也可以偽造。

  人牙子團夥兒裏有人為了活命也可以做偽證,草民之命雖輕賤但也不能成沒有底線的爛泥,今日李大人有備而來,草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但若以我之身來陷害我家老爺,倒不如以我之命來還其清白,今日草民便以死明誌”,事情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李景瑢也未料到這薛照被抓時那般懦弱的一個人,竟是這般衷心於袁大人,以死明誌的的舉動都能做的出來。

  官家疾呼道:“別髒了朕的柱子”

  好在司空劍反應夠快,在薛管家額頭快要觸及殿中的白玉柱時,及時抓住了他的衣領子,沒有令他血濺崇政殿,隻不過這一舉動,倒是將李景瑢至於風口浪尖之上,以性命為代價的證據總是有力於其他擺在眼前的實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