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遍地是紅顏
作者:寒九櫻      更新:2022-05-10 09:11      字數:5524
  第二日早朝之後,官家留下了李景瑢在崇政殿議事,緣因著實有件難處理的案子令官家頭疼。

  官家道:“你這剛上任,朕本該給你些適應的過程,隻是這兩個案子事關大理寺卿和昌平侯府,必得處理謹慎,馬虎不得,案子定要處理得令涉案雙方都心服口服,省得他們成日裏在朕的耳根子旁磨叨,也隻有是你去處理,朕才能放心啊”

  “官家放心,臣知道此事事關兩家體麵和女子聲名,必會慎之又慎”

  官家讚許道:“很好,朕果然沒有看錯人”

  他坐在榻上,左手便靠著軟枕,手指揉著太陽穴,李景瑢道:“官家的頭疾一直都未見起色嗎,太醫可有何診斷?”

  “老毛病了,這國家大事哪兒有一樣不令朕操心的,這次朱寺卿愛女之事若是真的,那便是世風日下了,高門大戶教養出的女子都是這般德行,更遑論小門小戶教養出的女子了,朕的子民若有過錯,便是朕沒教導好,朕又豈能不為之憂心呢”

  “官家為國為民,雖然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可也要以身體為重”

  “無礙,這麽多年,早已習慣了,若隔幾日不犯頭疾,反倒覺得生病了一樣”,官家的臉上露出一絲滄桑的笑容,他一直都不甚健壯,看著似乎比同齡人還要老一些。

  官家身邊的內臣元喜見官家臉色不好,立即招招手叫左右內侍端來了一碗清養茶,這是專門為緩解官家頭疾而配的,內臣元喜是從官家未登基前便侍奉左右的,長的白白胖胖,身材圓潤,見誰都是一副笑容滿麵、和和氣氣的模樣,因他一直在官家左右,所以就算是宰執這類大權在握的官員,也對他十分客氣。

  李景瑢和他目光交接的時候,微微頷首。

  官家喝下茶後,頭疾緩解多了,“回去看看康王叔吧,你這一出去就是三個月,也有日子沒回家了”

  李景瑢似乎並不願意提及這個話題,“祖父......一向身體康健,又有父親還有景璋他們陪著,景瑢此時顧著開封府裏的案子,日後有時間會多陪伴祖父的”

  官家知道他是與康王府裏的人有芥蒂,隻是找個借口不回去罷了,“你呀,也別怪王叔這麽多年對你有些冷淡,身為男子就是要多磨礪,不苦其心誌、累其筋骨,小樹是永遠無法長成參天大樹的,這一路全靠你自己摸爬滾打上來的,因此你如今取得的地位也讓眾人心服口服,並無人認為你是靠康王叔的蔭蔽而扶搖直上的,你要理解他的苦心啊”

  “是,景瑢明白”

  他雖是如是說,但官家知道他並不是真的認同,隻好苦口婆心道:“康王叔還是屬意你的,不然也不會在你垂髫之齡的年紀,為你與嘉城郡主定下個好婚約,隻是嘉城郡主紅顏薄命,那次上元節燈會之後便再無下落了,那事情已經過去了十五年之久,婚約早已解除,你不用為此一直束縛自己,也要朝前看看,我們李家大好兒郎的婚姻大事總不能就此耽誤了,康王叔也一直有意與你再說一樁姻緣”

  李景瑢拱手道:“前月汴京城內拐賣案再起,這夥人沉寂多年再次行動,此時正是將他們一網打盡的好時機,臣想先給郡主一個交代,雖然我與她素未謀麵,但也曾有過一絲淺緣,在此事未了之前,臣始終無法安心”

  官家歎了一口氣道:“既然你如此有情有義,朕也不強求了,除夕轉眼就到了,對別人來說這是個歡聚的時刻,但對你來說卻是需要異常警醒的時刻,你可要替朕把好關,汴京不可再出這樣的案子了”

  “臣明白”

  官家又打量了他一陣,而後站起來背著手走道:“最近天牢裏很熱鬧,大理寺、刑部、審刑院的人都去了,怎未見你去提審那宋瀾,可是早已了解清楚了?”

  這話另含深意,李景瑢道:“臣一直在調查此案的證據,宋瀾那裏隻是他承認與否的問題,此案最重要的還是要靠證據定罪”

  官家深沉睿智的眼眸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這幾年犯通敵叛國罪者不在少數,可是朕短了他們什麽,讓他們如此為敵國賣命?”

  李景瑢頓了一下道:“此罪,免死金牌難逃”

  官家的眼眸倏而變得銳利,隨後又平複了回去,其實李景瑢的這句話是冒著很大的風險的,因為這潛在的表明了他的態度,並把此事歸結為了黨爭。

  “是......這樣嗎?”,說罷官家沉沉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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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間翠柳巷正是彩燈高結、美玉添香的時候。

  “喲,這......不是唐公子麽?您可有日子沒來了,可是找到了好地方,不屑來咱們仙橋苑了?”

  蕭溪棠在外一向自稱唐公子。

  他笑道:“看錢媽媽你說的,我這段日子是外出探親去了,你還別說,哪兒的姑娘都沒有咱們這兒的鍾行首姿容豔麗、才情出眾,這不一回來便徑直來你這兒了嗎”

  錢媽媽呦了一聲道:“月娘最近可是時常被那些王孫貴族相約至府中獻藝,這會子正去方府唱曲呢,若要找她,可有的等了,不如我給你推薦幾個其他的美娘子”

  “那倒也行,再給我備上一壺好酒幾個好菜,選幾個會吹拉彈唱的美娘子們,技藝不需要很高超,最重要的是要......美”

  錢媽媽眉毛一挑,“唐公子的品味我知道,您在廂房中等著便是”

  “誰說我不在的,這不是回來了嗎?”,一個嬌弱但不顯輕浮的聲音響起。

  蕭溪棠回頭一看,正是鍾行首。

  “唐公子”,她嬌美一笑。

  錢媽媽問道:“月娘,你怎麽回來的這麽快,不是去方府了嗎?”

  鍾離月道:“方老爺府上來了客人,便叫我先回來了”

  “那正好,唐公子也好久沒來了,你陪他吧”

  鍾離月淺淺一笑,眼眸閃過一絲嬌媚,道:“好”

  他們徑直上了三樓廂房,三樓隻有行首和照顧行首的丫鬟住在這裏,這是行首才能擁有的待遇。

  蕭溪棠在房間中背著手轉了一圈,道:“這裏還是老樣子啊”

  鍾離月邊拿琵琶邊道:“咱們今天是唱曲還是奏樂?”

  蕭溪棠找地兒一坐,道:“不急,先敘敘舊”

  “那好,後院兒裏還有竹葉青,我叫朝雲去取”

  “沒想到這麽多年,還能記得我的口味”,他笑道。

  鍾離月嗔怪他道:“還說呢,上次見你已經是四年前了”

  “出去探了個親,本來想著能指望我這兄弟提攜我一把,可天不遂人願,沒想到他卻卷入了一樁案子裏去,我這路也被人堵上了”

  鍾離月問道:“那他可是犯了什麽事?我這些年在汴京也算有些名聲,經常出入一些權貴之家,還是有一些能說得上話的地方,若能幫你我一定會幫”

  “你一個女子,我怎麽能讓你為我去和那些飽暖思淫的官兒們去求情呢,他們一定會借機占你便宜的,我可舍不得”

  鍾離月微微一笑,“煙花賤質、弱柳浮萍,如今有幸得人抬舉,做到行首的位置,也不似從前那般身不由己,他們多少還會顧及那些與我交好之家的麵子,所以唐公子你若有需要,盡管與我開口”

  篤篤篤,外麵有敲門聲,鍾離月看了一眼蕭溪棠又看向門口道:“進”

  是朝雲端著竹葉青上來了,“放這吧,我想吃王記酒釀圓子,去幫我買回來”

  朝雲道是然後退了出去,也不知道鍾行首怎麽便想吃這排隊至少要一個時辰起的酒釀圓子了,但她也仍然得去買。

  見朝雲走後,鍾離月道:“她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唐公子可以放心說,這三樓沒有人的”

  他狀若為難,猶豫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跟你們這還有點關係”

  “怎麽說?”

  “我本以為你們這會停業整頓,可今日來卻見你們絲毫未受影響”

  鍾離月道:“這裏來的達官貴人們太多了,官府也不想得罪這裏的主顧,便未明令禁止,大家也當無事一般,唐公子要說的可是前日在我們這發生的命案?”

  “沒錯,我那朋友與魏衙內有些關係,魏衙內雖然平日裏浪蕩些,但也不至於殺一個青樓女子,如今因為受此事牽連,他升官無望了,連累我也不能仰仗他的提攜,所以我在尋找這案子有沒有是意外或是其他的可能?”

  鍾離月凝眉想了一想,“那魏衙內我也打過幾次照麵,雖然曾點名讓我伺候於他,但被我拒絕後錢媽媽三言兩語便將他哄好了,後來又找的秋月,我見並不是那種愛鬧事的人,隻不過是個愛尋花問柳的好色之徒罷了”

  “那看來他被萱萱忤逆後惱羞成怒,怒而殺人的可能性要小一些”

  “不過,我是女子家,這些事情並不太懂,說的不一定對”

  “沒關係,我來判斷便是,那你可知那日第一個去到萱萱房間的人是誰嗎?她又為何會去那裏?”

  鍾離月小聲道:“這事隻有錢媽媽和我說了,那日第一個去到萱萱房間裏的其實是秋月,她說她是夢遊走錯了房間,看到萱萱倒在桌子旁邊,便尖叫了一聲,然後周圍的人都驚醒了,跑過去查看,才發現萱萱已經沒了氣息”

  “那當時魏衙內是在哪裏?”

  “從床上驚醒”

  “殺人之後還能安然入睡在死者身旁不是殺人魔便是另有隱情”,蕭溪棠摸著下巴道:“那秋月和萱萱的關係如何?”

  “她們之間的事,我倒是很少關注,隻不過我覺得秋月好像有些不待見萱萱,見到她的時候總是刻意避開她”

  ......

  蕭溪棠與鍾離月交談中,又打聽出了一些信息,他道:“今日真是多謝你了,此事目前還不是很明朗,若可以的話還請麻煩幫我打聽打聽萱萱和秋月之間的事,外麵的事我會盡我所能去調查清楚的”

  她見蕭溪棠起身要走,起身跟著道:“你不留下嗎?”

  “以前我定要留下來聽上一曲聊個徹夜,但今日我還有事未處理完,你也勞累一天了,早些休息吧”

  她眸中難掩失望,而後見他頓了一下,她眼中又亮了一瞬,隻是聽他道:“對了,現在雖然你是仙橋苑裏的行首,但這總歸不保險,你一個女流之輩若能脫身還是要尋個穩妥的人,終究在那些達官貴人麵前難免還會身不由己,若有需要,我能幫到的一定會幫”

  她笑笑,“自我被推到這個位置上時便不由我決定了,隻有我淡出他們視線時,也許才到脫身的時候,奴家多謝公子好意了”

  蕭溪棠點點頭,離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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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呦,這可真是天妒紅顏啊,那萱萱雖不是姿色出眾,但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的美人兒,就這麽死了太可惜了,你是沒看見啊,她身上那星羅棋布的紅色斑點尤為可怖,有些地方不知是不是時日久了,竟還有些蛻皮,尤其是脖子上還有兩道撓痕,看樣子是那魏衙內惱羞成怒扼死了她”,蕭溪棠繪聲繪色地講述著他在刑部義廳裏所看到的萱萱屍體的樣子。

  “那她脖子上可有一圈青紫色的痕跡?”,宋瀾問道。

  “這倒是未見”

  宋瀾詫異,“隻有撓痕?”

  蕭溪棠點頭。

  “可記得傷口形狀?”

  “脖子上麵的口子大概寬一點,脖子下麵的口子窄一點,傷口大約有一寸長”

  “奇怪,這倒像是自己撓傷的,若是外人撓傷的則多是斜著的,那魏公子自然是高於她的,若是魏公子撓的也應該是下麵的傷痕寬,上麵的傷痕窄才是”

  蕭溪棠恍然道:“若如你所說,我倒想起來了,我學著你的樣子也檢查過她的手指甲,指甲裏確實有一點異物,有些已經發黑了,我還以為是指甲不淨呢”

  宋瀾道:“很可能是撓掉的帶血的皮肉,相隔兩天之後有些腐爛發黑了,身體上可還有其他的外傷?”

  “這個倒是真沒有了,沒有你說的那種發青黑色的痕跡”

  “那這般便是說明死前未發生過爭鬥”,宋瀾仍不死心的問道:“那她唇周可有外傷?”

  蕭溪棠搖頭,宋瀾心想若蕭溪棠觀察準確,不曾遺漏,那麽扼死的可能性便排除了,因為這種死亡方式要麽是通過外力按壓在頸上,要麽通過外力按壓在口鼻處,隻是這樣這兩處多少都會有傷痕留下,絕不可能僅僅是兩道撓痕。

  宋瀾又問,“身體可有其他中毒反應?”

  蕭溪棠再次搖頭,“皮膚指甲未見青黑,口鼻處也無異味”

  宋瀾愁眉苦臉道:“這倒是有些難解了,難道魏衙內真的是無辜的”

  “這不是很好嗎,若他是無辜的,這個案子你便可以插手了”

  “那不一樣,若我為了邀功而先入為主的認為他是無辜的,以後很有可能忽視他有罪的線索,這樣死者的冤屈便再也無法澄清了”

  蕭溪棠道:“逝者已逝,我們現在做的是為了讓活人不陷入冤屈中”

  “我知道你的意思,這案子從屍表上已經不能再得出什麽線索了,需要從死者周邊的人進行走訪調查”

  “我跟你接觸這段時間,多少還是知道一點的,早已經托人幫我打聽了,不日便回有消息回來”

  宋瀾朝他伸出大拇指。

  蕭溪棠歪頭道:“這是什麽意思?”

  宋瀾一笑,“讚揚你的意思”

  他頓時豁然開朗道:“得你讚揚,好生不易”

  宋瀾又把拳頭收回來,“先別急著自滿,那昌平侯世子妃的事怎麽樣了?”

  蕭溪棠得意道:“事實是,我這人沒法不謙虛,我已打聽過了,被抓那人平時就是一個混混,以偷盜為生,頂多和裏長、裏正這樣的人有些勾結,但身後並沒有什麽勢力,犯案前幾天,行為也無異常,也無意外而來的財產,兼之上無老下無小,應該隻是一次偶然事件”

  “果真?”

  “我調查過的事情怎會馬虎?”

  “那他所說的關於昌平侯世子妃的事情都有哪些是真的?”

  “無非就是知道世子妃的閨名,知道世子妃在待字閨中的時候曾經許配過光武候的世子,與光武候世子兩人在燕集上見過麵,還和他的家人們一同出船遊玩過,至於後麵什麽私定終身,私下約見麵做風流之事我估計都是他編出來的,隻不過前麵的事說的都是真的”

  宋瀾問道:“若他隻是一個賊,那麽這些事情他是從何知曉的?”

  蕭溪棠摸摸下巴道:“這個簡單,作為一個有經驗的賊一般都會潛伏踩點,看準時機再去偷,所以很可能是聽到了昌平侯世子夫妻二人的閨房夜話,以我的直覺來說,我判斷他僅僅是個想要渾水摸魚但是卻把自己搭進去的蠢蛋,他敗壞昌平侯世子妃的名聲不外乎是想要拖人下水以求生機而已,相信我,在這個案子上我還是有一定發言權的”

  “倒是不無你說的這種可能,隻是需要有辦法證明這件事是這個賊道聽途說的”

  蕭溪棠狡黠一笑,“這便要靠你了呀,小蘭蘭”

  此時送飯時間到了,蕭溪棠得撤了,宋瀾連忙囑咐道:“抓緊點時間,除夕之後可便要會審了”

  蕭溪棠道:“呀,明日便是除夕了,我會找機會來看你的,等我啊”

  他離開後,嶽鵬飛道:“你這朋友倒是挺厲害的,在天牢裏也能通行無阻”

  宋瀾笑道:“他慣會些小伎倆,擅偽裝,冒充送飯的禁子進來魚龍混珠很得心應手的”

  他笑了笑,以為是宋瀾不肯完全與他托底,就算是他那朋友擅偽裝,這天牢也無法這般來去自如的,不過這世上親近之人尚不可相信,更何況是在牢中認識不久的人,遂轉而道:“這牢裏的時日顛倒,不知不覺已經又要辭歲了,春天過了,秋天也不遠了”

  宋瀾篤定道:“別的我不敢說,但至少我還能陪嶽將軍你渡過一個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