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拐，拐，再拐”，蕭溪棠指揮著宋瀾在小巷裏穿梭。

  “你喝酒怎麽跑這麽犄角旮旯的地方？”，宋瀾道。

  “酒香不怕巷子深，這家腳店就叫酒巷深，自然位置也要名副其實”，他停下道：“我就是在這附近遇到的那個婆婆”

  宋瀾撇下他去附近找了一家包子鋪的老板問道：“這附近有個過古稀之年的婆婆嗎，眼睛有些盲，還有點肺病”

  “要買包子嗎？”，老板目光直視著自家的包子，對別的事情充耳不聞。

  宋瀾付了十文錢買了兩個包子，邊吃邊道：“認識嗎？”

  老板這才開口道：“當然認識啊，你說的應該是餘婆婆吧，二三十年的老鄰居了，她家裏孩子都去了外地，身邊也沒個人，眼睛就是長時間在昏燈下做刺繡弄壞的，也是為了掙點生計”

  “她家在......？”，蕭溪棠問道。

  宋瀾倒是打斷道：“可見過她和一個乞丐說話？”

  “見倒是見過”，老板回憶了一下。

  “那乞丐長什麽樣？”

  “蓬頭垢麵的，誰會仔細看一個乞丐長什麽樣啊”

  蕭溪棠道：“我說吧，還是得找餘婆婆問，老板，她家住哪兒？”

  “前麵的巷子左拐，賣水果攤子的對麵就是她家”

  二人順著包子鋪老板的指引，找到了餘婆婆家，輕敲門扉，便聽屋內有了聲響，應該是有人在家，沒多一會兒餘婆婆便來開門了，她道：“你們找誰啊？”

  “婆婆，是我，前兩天我來這巷子裏找酒喝，還是您給我指的酒巷深呢”，蕭溪棠道。

  “哦，原來是俊相公啊”

  “婆婆，您沒見過他，怎知他俊的？”，宋瀾問道。

  “原來還有一位小相公”，餘婆婆笑道：“萍水相逢，雖是謝我為他指路，但心地善良之人麵目必定柔和，所以我想必定是個俊俏的相公”

  蕭溪棠嘴角翹的像被人撥了上去似的，宋瀾道：“婆婆，這您倒是說對了，他的確是個俊相公”

  他詫異的看看宋瀾，倒是第一回從她嘴裏說出這麽耐聽的話。

  “別在門口站著了，家裏沒有茶，進去喝杯水也好”，餘婆婆請他們進去。

  二人隨著餘婆婆進到屋內，家徒四壁，的確是十分簡樸，但是心腸卻是極熱的。

  蕭溪棠道：“婆婆，上次不是說在找一個乞丐嗎，可有找到？”

  餘婆婆搖搖頭，歎口氣道：“也不知道這孩子是去打什麽樣的工，聽說他的腳是跛的，體力活也是做不了的”

  “那您可知他還有什麽樣的樣貌特征？”，宋瀾問道。

  “我隻遇見過他兩次，我這老婆子也看不見他的樣貌，隻知道他很瘦，手很冷，我給他饅頭的時候，觸到他的手時感覺到的，他平時就在這條巷子外的街口處，隻不過這幾日都未再遇見過他”

  “那還有誰可能會認識他呢？”

  “這我倒是不知了，有誰會注意那樣的一個孩子呢？不過，兩位相公、娘子為何會打探他呢，可是有什麽事情？”

  “娘子？”，宋瀾尷尬道。

  餘婆婆側了側耳朵，“不是娘子嗎？老婆子我聽俊相公的嗓音要相對低沉一些，而娘子的嗓音卻要靈動悅耳一些”

  “沒有沒有，您沒聽錯”，宋瀾道，眼盲的人聽覺要比常人更敏銳，反而察覺到了常人所不能察覺到的細節，這也無需刻意瞞她。

  蕭溪棠道：“我這朋友隻是剛巧見那乞丐的樣貌特征與她認識的一個人很像，便來打聽一下，倒不是他出了什麽事”

  “那便好，這我老婆子便放心了”

  出了餘婆婆家，宋瀾語氣沉重的道：“死者大抵便是這個乞丐了”

  “你怎麽這般肯定？”

  “一來中了鰥寡孤獨的範圍，二來體貌特征有一半相似，三來便是女人的直覺了，隻是，一個乞丐以這種形式死亡，倒是有些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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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三天期限已到，宋瀾的六十兩銀子有沒有白花馬上便能見分曉了。

  早上趙應垂頭喪氣的回到了州衙，“屬下無能，未能找出死者的身份”

  宋瀾並未說什麽，倒是不意外這個結果，“走吧，去三溝橋看看阿丁有什麽消息”

  蕭溪棠倒是不好奇這個，去到三溝橋便徑直去附近找酒喝了，宋瀾也隨他。

  阿丁正在橋下一塊空地上鋪著稻草席子睡覺呢，宋瀾把他扒拉醒道：“小子，居然還能睡得這麽踏實，可有什麽消息？”

  趙應不滿的瞥了瞥阿丁，這小子輕輕鬆鬆便有六十兩的銀子拿，倒是要看他能打探出什麽東西來。

  阿丁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慵懶的道：“哦，宋大人來了呀”

  他揉揉眼睛，坐起來，醒醒神道：“查倒是查到了，有三個人符合你們說的範圍，一個是住在烏南巷的老周，為人比較格色，四十多歲也沒有娶妻，平常一個人窩在屋子裏，也不知道一天都做些什麽，遇見鄰居也不打招呼，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在意他了，大家都覺得他是個怪人，我的兄弟們也去他家附近看了看，屋裏似乎沒有人居住的樣子，大家都不知道他這兩天去了哪兒。

  還有一個是小許，外地人，住在臨平巷，一個人來長汀縣討生活的，平時省吃儉用的，也不與周圍鄰居交際，有胃病，因此也很瘦，平日裏雖然會去討些零工做，不過因為沒什麽力氣，一份工也做不長久，即便第二天沒來，雇主也不會覺得奇怪，這幾日也是未看到其人。

  最後一個便是在西酒巷的乞丐葛四，二十多歲，最近也不見了蹤影。這個人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查到的，我們雖然名義上是歸屬丐幫的，不過乞丐這種人流動性很大，除了入幫年頭長的，大家都比較了解，像是那新來的，也許今日入了幫明日又找不到人了，因此也不太關注這些新來的，但拿人錢財替人辦事，我還是費了很大的人力物力，讓兄弟們去查找，最近幫內有沒有不見的乞丐，還順便理清了我們丐幫的人員情況，這才找到了一個符合條件的葛四”

  宋瀾道：“西酒巷裏是不是有個腳店叫做酒巷深的”

  阿丁點頭。

  “看來死者應該便是葛四沒錯了”

  阿丁奇怪道：“你又是怎麽排除另外兩個人的？”

  “死者的麵貌比較年輕，最多不超過三十歲，老周的年紀有些偏大了，小許有常年的胃病，所以很瘦，這樣的人一般麵色萎黃，眼泡腫大，可死者眼眶部位卻十分凹陷”

  趙應道：“那的確是這個葛四的可能性比較大了”

  案情有了進一步的進展時，不遠處的岸上傳來了呼救聲，“來人啊，救人啊”，他們尋著聲音望去的時候，那處河岸上已經聚滿了人，有人在岸邊高喊，“河裏飄了一個人，誰快去救救他？”

  宋瀾他們聞聲望去，見岸邊遲遲無人下河，漸聞有人說道：“這人俯身在河麵上，明顯是已經死了的，誰還下水撈屍啊，多惹晦氣呀”

  有人爭論道：“也許就是不小心落水的人，哪兒能通過俯身在河麵上就說人家已經死了的”

  此時宋瀾已經走到了那邊，道：“準確的說應該叫做俯臥式，即便他之前未死，俯臥在河麵上這般長時間也早被嗆死了，而且男性四肢發達，胸部肌肉較豐富，重心在前，上浮時多呈俯臥式，且你看那人身體較為膨大，說明已經死了有段時間了”

  剛剛議論的小娘子忙捂住嘴，嚇得花容失色。

  從人群之後擠過來個人，語氣清脆的道：“出了什麽事，這麽熱鬧”

  宋瀾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蕭溪棠，歎息一聲道：“又出了條人命，不知道是意外還是案子？”

  蕭溪棠鑽出來道：“別皺著眉頭啊，要是沒有案子，要你這個官何用，反正全國朝最忙碌的人，除了官家就是你們這種地方官”

  周圍人一聽宋瀾是個官，紛紛側目好奇的看向他。

  有圍觀者道：“看大人這年紀，這樣貌，難道是傳說中那個眉清目秀宋青天”

  宋瀾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對她的稱呼前還加了這麽個修飾語，眾人聞聽那人的話，對宋瀾更是好奇了，似乎她比河裏的那具浮屍更能引起他們的興趣，這讓宋瀾感覺十分不好。

  遂丟下一句話道：“阿應，叫官署的人把河裏的浮屍撈上來，送回官署，再找到苦主前來認屍”

  趁人群還沒有變得更擠擠嚓嚓的時候，蕭溪棠帶著宋瀾趕緊從那裏撤出。

  “下次你可不要當著眾人麵點破我的身份”，宋瀾皺眉道。

  “誰知道蘭蘭的名氣已經這般大了，算是我考慮不周，大人莫怪”

  “算了算了，等那屍體到了州衙再說吧”

  晚些時候，趙應將那具屍體帶回了州衙，宋瀾一如以往的做了驗屍前的準備，然後開始仔細的檢查起屍體的各項表征，趙應則是拿著紙筆在一旁記錄。

  “死者中等身材，身高七尺二寸”，她尤為仔細的檢查著屍體耳朵的內外兩側還有頭皮之處，防止傷口隱藏在耳後或頭發之中。

  而對於出現了青紅屍斑的屍體，也要仔細分辨是否有其他外傷隱藏在了屍斑之下及男性的隱私部位，最後才能得出屍體是否有外傷的結論。

  蕭溪棠看著她毫不扭捏、頗為自然的檢測手法，頗有些不是滋味，好好的女孩家偏要做這般晦氣的活計，也不知在她的家鄉她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

  宋瀾注意到了蕭溪棠眼神中裹著一層薄霧一般的神情，她此時也已經有些混淆了，由於長時間找不到井，已經不知到底她是屬於這裏，還是二十一世紀的世界對她來說隻是一個遙遠的夢。

  短暫的愣神之後，她繼續道：“死者腹肚脹，說明至少入水前是活著的，且胸部、大腿前側的屍斑已經形成，手腳表皮膨脹，泛白並有皺紋出現，說明死亡時間至少在十二個時辰以上，除此之外麵部的屍斑要比其餘部分的屍斑尤為嚴重”

  蕭溪棠道：“可是僅憑這些表象，並不能判斷出死者到底是自殺、意外還是他殺？”

  “應該不會是自殺”

  “大人為何如此判斷？”，趙應道。

  “雖然不能隻憑腹肚脹這一點來判斷死者不是自殺，但自殺者嗆水的幾率確實要比意外和他殺的概率小些，況且死者頭部屍斑嚴重，必是一些其他的外力形成的，若是自殺而死，無法造成這種情況，繼而意外也可以基本排除”

  “怎麽說？”，蕭溪棠道。

  “若是意外，死者應該會在水裏拚命掙紮，可是死者落水的那條河水質並不算潔淨，有不少的泥沙和水中浮遊物，可是你們看死者的指甲卻很幹淨”

  宋瀾舉起死者的手，又仔細的看了看，咦道：“奇怪”

  “怎麽了？”

  “死者並不是沒有外傷，他的指甲處有細微的劈傷”

  “劈傷？”，蕭溪棠想到，“若是死前拚命的抓著一樣東西，指甲在上麵摩擦，倒是有可能造成這種細微小傷”

  宋瀾一笑，“這死者的大致死法我倒是可以還原一二，隻不過接下來仍需繼續查找到底是誰殺了他”

  趙應不解道：“屬下愚笨，還請大人詳述”

  宋瀾解釋道：“這死者應該是被人倒提起來，頭部撳入水中，也許撳入的是井中，也許撳入的是水缸中，但總之無論死者怎麽掙紮，他的指甲裏都不會留有泥沙，同時，這種死法還會讓他頭部的屍斑要多於身體的其他部位”

  蕭溪棠一拍手道：“如此，這個案子倒是有突破點了，既然是撳入水中，那麽內河必定不是第一案發現場，而是一個拋屍現場，移屍勢必有個過程，而這個過程就有可能存在風險，那麽就必須找個可以掩蓋耳目的東西才能順利完成移屍”

  宋瀾笑道：“你倒是長進了不少，不過首要的是，我們需得找出這死者的身份，好在他麵目還算完整，應該很快便有家屬前來認屍了吧”

  趙應道：“這個案子看起來倒是簡單，但葛四的案子便十分棘手了，現下即便知道了他的身份，但一個乞丐，與別人無冤無仇的，也不好從人際關係方麵查起”

  宋瀾沉思會想了想道：“把獨頭案死者的身份公布出去吧，既然犯人用人頭分離的方式，就是想要隱藏死者的身份，且看看他之後如何應對，隻要有動作勢必會露出馬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