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顆孤獨的頭
作者:寒九櫻      更新:2022-05-10 09:10      字數:4993
  長汀縣已經很久沒有發生案子了,十二月初的一個月色黯淡的夜裏,在一條背陰的小巷上,斑駁的月光灑在青石磚路上,巷子兩旁栽種的樹被風一吹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巷子中不見一個行人,但偶爾還能聽到幾聲犬吠,有一個叫阿冬的青年正提著兩塊新切的肉走在青石磚路上,一邊搓著胳一邊大聲道:“大黃啊,大黃,你跑哪兒去了,這邊可沒有骨頭,快別鬧了”

  “大晚上的誰這麽吵啊”,有婦人的聲音從周圍的住宅中傳出,阿冬這是擾民了,他遂降低了音量叫著,“大黃大黃”

  大黃卻搖著尾巴在前麵歡快的跑著,沒過多久便沒影了,這裏是月采巷的後巷,月采巷是一條屠戶聚集的巷,他在城裏賣了一天的山貨,有時晚上會來此買些肉回去,這後巷裏總會有些屠戶切肉亂扔的骨頭,因此大黃特別喜歡往這裏鑽,他這一個沒看住,又讓它跑了。

  越往深處走,越覺得這地方陰森背暗,時不時還傳來砍刀砍肉的聲音,聽著便讓人脊背發涼,這個不聽話的大黃偏跑到這種地方來,還一下跑沒影了,若是逮到它定是幾天不讓它吃肉。

  阿冬在巷子裏亂鑽,卻始終找不到大黃,待走到一條巷子口,正巧看著兩個人在黑暗的巷子口,大概是喝醉酒的醉漢,一個人扶著另一人在肩上,他在巷子口問道:“大哥,你們有沒有看見過一條大黃狗,毛皮鋥亮的那種”

  那個扶著身材細瘦男子的矮個子男人回過頭,臉埋在陰霾裏,天色暗沉,雖看不清相貌,但貌似很凶,因為他不悅地伸出手指道:“往那邊去了”

  阿冬愣了一下,還不忘道了一聲謝謝,才向前追去,然而那天晚上他仍是沒找到他家大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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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間,一戶人家門前,管家道:“老爺,賬可要回來了?”

  那個被他稱作老爺的人笑道:“要了,記得入賬”

  管家看了老爺的衣服一眼,“是外袍髒了嗎,要下人洗一洗嗎?”

  “無妨,回來的路上被巷道居民家二樓花盆裏漏下的水濺到了,所以換了一麵穿,我回去擦擦就好”

  管家道:“現在很多人就是這麽沒有素質,花盆放在二樓很危險的”

  老爺笑笑,“可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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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瀾在長汀縣待的百無聊賴,已半月有餘。

  這日範縣丞從南汀縣而來,匯報這幾日南汀縣內的情況。

  宋瀾一手拄在桌案上,一邊用手支撐著自己的臉道:“老範啊,不是我說你,你當了這麽久的縣丞怎麽斷案水平就沒有長進呢”

  範縣丞解釋道:“大人若見了現場便知道這案子真不怪下官,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

  “三日前夜,劉家莊下了一場大雨,那賊人半夜去劉村長家,偷了些值錢的物件,可是房屋前後的泥地上竟然一絲腳印都沒有,大人您先別急著斥責下官,會否是家裏出了內賊,這一點我也想到了,在詢問他們的時候,也順便搜查了下人的私人物品,並沒有發現丟失的財物”

  “既不是內賊,那便是外賊了”

  “下官也是這麽想的,可是泥地上確實沒有腳印,就算是江湖人士會些輕功,但總需要借力,也做不到一點痕跡不留”

  宋瀾懶懶的道:“所以這怎麽可能,定不會是非人類啊”

  “非人類?”,範縣丞似第一次聽說這個造詞。

  “就是超出人類所能達到的範疇”,宋瀾也不願解釋太多,便繼續問道:“我且問你,村長家後院的空地有多大?”

  “超過十丈”

  宋瀾心想這是豪宅呀,連個村長家的後院都這麽大,她當知縣的時候,縣衙也沒有這麽大的空地啊。

  “沒有腳印,難道村長家後院的泥地上一塵不染,除此之外一點痕跡都沒有嗎?”,宋瀾疑惑道。

  “大人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地上確實有腳印,不過那是貓的腳印,難道貓還能成精不成?而且就算是有貓經過,遺失的可是個琉璃花瓶,不是什麽小飾品,能夠被貓叼走的”

  “所以我說老範啊,你的腦筋怎麽不會轉彎呢,既然知道貓不能成精,貓也叼不走一個花瓶,所以偷竊的肯定是個人啊”

  範縣丞苦澀道:“可他是怎麽做到的?”

  “你再想想”

  “我看是大人也不知道吧”

  宋瀾沒理他的激將法,道:“不知你可在勾欄裏見過踩高蹺的藝人”

  “咱是小地方出身的人,城市裏沒有勾欄,不似大人”

  “那你總知道踩高蹺是什麽吧?”

  他腦子一轉,眼睛一亮道:“大人的意思是有人用高蹺,假做貓的腳印,進去偷竊”

  宋瀾點頭,“可以按照這個方向去查”

  “大人好生英明,沒去過現場,僅聽敘述便能看清那賊人的作案手法,下官佩服佩服”

  “先不急著謝我,你能抓到賊人再說”,宋瀾這話說的他臉上一紅,他還以為是宋瀾還在為上次管他借調徐縣尉他磨磨唧唧的事而耿耿於懷呢,不過那事可不怪他,南汀縣著實人手不夠。

  不過宋瀾也奇怪的是,最近因為黃全安的事開始清理與他聯係緊密的官員,但其中居然沒有範縣丞。

  以往組織官員們的私下聚會,範縣丞次次都參加,次次都送禮,不能說是完全清白,但是有關黃全安所相關的核心之事,他次次都沒有參與,相比於其他那些一般黑的烏鴉,他竟然還可算是隻灰烏鴉。

  宋瀾倒是想知道,他是如何保住自己的位置,同時又未涉入的太深。

  不過她也不能明問,老範這人她還得再觀察觀察。

  範大仁恭維她,她也接受,不過她也沒有那麽神,她問話的方向都是基於她已經知道的事實,之所以說他若能抓到賊人再來謝她也不晚,是因為他根本抓不著那個賊人,因為那人就是蕭溪棠。

  初時,她還以為蕭溪棠是有段時間不偷,有些手癢,攔了他好幾次未果,待他偷了之後,才知道原來他從前也有不以月下美人的名號偷東西的時候,專幹那劫富濟貧的事。

  雖然他輕功飄逸輕靈、變化萬方,但全賴一種浮勁,需要支點支撐才可飛掠的遠,而劉村長家後院太大了,勢必要落地一二次,為避免被人看出是使了輕功,所以才想起小時候在勾欄裏看到的高蹺藝人,在高蹺下套上貓爪的形狀,嫁禍於貓。

  那日月色當空,月華清冷,眾人正呼呼大睡呢,他順利接近窗下,翻進了屋內,本來隻想將地契偷走的,誰知道村長將地契藏在了瓶子裏,還是個琉璃花樽。

  他偶然間得知這個劉村長霸占了一對孤兒寡母祖上留下之地,這等人也該讓他吃個教訓,正義之心油然而起,本是想將那對母子的地契偷還回去的,這還順手牽羊把那瓶子偷走了。

  偷偷把地契送了回去之後,又去當鋪賣了那瓶子換了點錢溜須溜須宋瀾,她也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是那劉村長損失慘重,自然是報了案,這案子便引起了範縣丞的注意,這便來此請教宋瀾來了。

  聽了宋瀾的指導,範縣丞打起精神又回了南汀縣。

  他走後,宋瀾在知州府中翻查著以前的案卷,她這個暫代的知州,雖然隻是暫代,但也得有些暫代的模樣,正沉心於案卷公文當中時,有衙役來報,“大人,府外有人來報,說是青遠山上發現了一顆頭,不知道死者是誰呢”

  “哈?單獨發現一顆頭,走,咱們去瞧瞧”,來了案子,宋瀾竟有些亢奮。

  她穿戴好,帶著自己的小箱子,叫上蕭溪棠和趙應,路過大堂,報案人正在堂中候著,便叫了他一起前往案發之地。

  便走便問道:“這頭你們是怎麽發現的?”

  報案人回道:“小人姓馬,是長汀縣馬王村的村民,平日裏會上山上種莊稼,今日早上小人去山上給地裏翻土的時候,一鋤頭下去,感覺像是鋤到什麽硬東西上了,開始還以為是石頭,待那東西漸漸露出來的時候,小人才發現那是一顆頭,當時給我嚇得便坐在了地裏,您看我這褲子後麵沾的都是土”

  “隻有一顆頭,那附近可有身子?”

  “小人當時嚇得魂都飛了,哪裏來的心思想身子在哪兒,便一門心思的往山下跑,一直到衙門裏這心才不突突的跳了”

  “那山上平時都有哪些人走動?”

  “都是像我一樣的莊稼漢呀,有的在山上種些茶,有的在山上種些果子,基本上都是附近的村民,應該不會有外來的人去山上”

  “那照你這麽說,死者應該是你們認識的人才對啊”

  “這個......”,他想了想,“也許會認識吧,但當時頭和土混在一起了,我也沒敢細看,也許去到了再看一眼會能認出”

  宋瀾問了一路,蕭溪棠和趙應兩個跟在她的後邊,一直嘰嘰嚓嚓的嚷個不停,她實在忍受不住了,回頭皺眉道:“你們從出來開始便一直在吵,吵吵吵,在吵什麽呢?”

  趙應搶先道:“大人,我最早跟從於您的,我說要走左邊,以示我資曆深,而這小子也非要走左邊,說是跟您關係更近,這話便是笑話了,他一個剛來不過一個月的人,哪有我在大人身邊呆了三個月的人要更近”

  他的意思是指,大人的秘密我都知道,明顯是更信任我,但他不知道的是,宋瀾的秘密蕭溪棠也知道,而且比他知道的還更多。

  不過蕭溪棠月下美人的身份,僅限於宋瀾和李景瑢知道,至於他什麽來頭,宋瀾隻說是路邊撿的,看身手不錯,便留在身邊做個護衛。

  蕭溪棠抱臂道:“關係遠近與時間無關,而要看感情深厚,況且你來的早有什麽用,我可是更有用處,若遇到危險的時候,靠你那三腳貓的功夫,如何保護我們宋大人,所以我要走左側有什麽問題嗎?”

  “好了好了,你們不要吵了,誰走左側又能怎樣,你們跟著我是來查案的,不是來爭寵的”

  二人異口同聲道:“當然有差別,我朝以左為尊,走左側的才是大人最信任之人”

  宋瀾心想這兩人年紀也不小了,還這麽幼稚,道:“古有成語無出其右、虛左以待,以左以右,並不是一成不變的,重要的還是那個人本身的價值”

  “那大人心中是以左以右為尊?”

  “我不看那個,我隻看誰能幫到我”

  二人對視了一眼,一溜煙的跑到了前麵不遠處的現場,做起保護現場的工作了,宋瀾嗬嗬的笑道:“下麵的人好爭,讓老馬你見笑了”

  老馬恭維道:“這也說明了大人禦下有方,才會讓下麵的人以大人的信任為榮”

  說著,他們已經走到了現場,這處地的東邊有幾十顆蘋果樹,西邊是一處荒地,想來是準備開墾荒地種些什麽的,地麵還在翻土,那顆頭還在荒地的東北角孤零零的躺著,現場已有衙役圍了起來,周圍倒是有些村民在圍觀,宋瀾走了過去,趙應急忙過來,打開匣子,拿出裏麵的小瓷瓶,用鑷子夾出裝在裏麵的薑片,然後放了回去,又拿出兩個沾了麻油的紙撚子,宋瀾接過後放到鼻孔中,接著又遞了她自製的手套給她。

  這一套動作做完,趙應挑釁的看看蕭溪棠,似在說看我與大人之間的默契,已經不用言語便心有靈犀了。

  蕭溪棠抱臂哼了一聲,不理他,而是蹲了下來。

  宋瀾道:“你不用含薑片,戴上紙撚子嗎,這顆頭大概是擱了兩天的頭,皮肉已經腐爛了,有蛆生其上,味道很是難聞,這些步驟可以避免汙穢臭氣進到身體之中,很有效的”

  “這味道很刺鼻嗎,我感覺還好”

  宋瀾似看奇葩物種一般看著他,“一會兒要是受不了就別強忍啊”

  她不再理他,專心的拿著鑷子,上麵夾著沾了水的棉球,在清洗著那顆頭上麵的汙跡,待將泥土漸漸剝落,整個頭的模樣才顯露了出來。

  頭發縫隙之中並沒有外傷,也就是說不是因為擊打頭部而死,麵色並無青黑也無異臭,說明不是中毒而死,脖頸處的橫截麵有皮肉卷縮狀,肉色並非發白,周圍組織有被血液浸染之態,這說明是生前被人割頭或是死後不久即被割了頭,斷口處還有生活反應,這麽看來,死者真正的死因還有生前遭受過哪些外傷,都需要找到身子才能判斷出來。

  除了傷口處之外,還可看出死者的臉很瘦,是那種不健康的瘦,因為這顆頭顱從與身子分家大約過了兩日的時間,雖然麵目已基本腐敗的變形了,可是腐敗的速度很慢,也沒有變的很膨脹,右眉眉峰處的一顆痣還依稀可見,估計隻有極了解他的人才能認出來他是誰。

  “旁邊圍觀者當中有沒有異樣的人?”,宋瀾問道。

  趙應回道:“並無這樣的人”

  “把這頭擺出去,看看有沒有認識死者的人?”,宋瀾的眉頭一直沒有化開,這在古代,沒有DNA手段,這麽一顆頭若是不能查明身份,那這案子便無法繼續下去,不過好在古代人員的流動性不高,找到能認識死者之人的可能性還是很高的。

  這顆頭被趙應用白棉布捧著拿了出去,擺在了衙役圍起的一圈人牆之外的桌子上,有膽子大的人敢上前來看看,膽子小的或是嫌有汙穢的人便唯恐避之不及了。

  膽子大的兩三人看過之後,都搖頭道不認識,宋瀾見這辨認之法可不妥啊,遂走到人群麵前道:“大家不要覺得這死者之頭汙穢可怖,死者也是可憐之人,被人以殘忍之法掠奪了生命,死後不得安息,受頭身分離之苦,我們應該報著憐憫之心看他,而不是怕他嫌他,冤者隻會找害他含冤之人報仇,還請大家仔細看看,若是有人認識死者,能夠提供一些線索,也是為解死者之冤盡一份力啊”

  聽了這話,原先一些隔著老遠的圍觀者才開始走近了幾步,但始終不能直視那顆頭仔細辨認,宋瀾隻好將死者麵目特征說與他們聽,“死者麵貌清臒,右眉眉峰處有一顆痣,可有人認識?”

  眾人聞言皆搖頭說不認識。

  這結果其實並不意外,若是能輕易找出死者身份,古代還哪有那麽多疑難雜案。

  但這無疑給查案帶來了難度,宋瀾眉宇間的愁色更凝結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