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老棠的身世
作者:寒九櫻      更新:2022-05-10 09:10      字數:5665
  碧雲山的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才熄滅,火滅之後,李景瑢帶人上山查看,山上的樹都被燒的焦黑扭曲,像一隻隻幹枯的手臂倒插在地上,七扭八拐的挺立在那,空氣中的焦糊味也經久不散,還有一些灰燼漂浮在空中,弄得人鼻子裏很不舒服。

  宋瀾便走便用袖子遮擋著鼻子。

  經過官兵們的清點,山上的情況很快報了回來。

  李景瑢手捧著清單道:“留在山上的屍體隻有四十幾具,與山賊的數量存在很大的差距”

  宋瀾道:“我觀這山中的大部分的東西都還在,甚至連值錢的東西都沒帶走,看來當夜火起的很匆忙”,她環顧了一圈,咂咂舌道:“放火燒山還燒死這麽多人,在我們那是要牢底坐穿的”

  “可惜了我的畫啊”,蕭溪棠很不應景的歎息了一聲。

  “都已是這種觸目驚心的情況了,居然還隻想著你的畫”

  “人家心裏真的這麽想的,難道嘴上還要騙你說好慘啊好慘啊”

  雖然蕭溪棠說的是大實話,但宋瀾還是沒法接受,“算了,咱們之間啊,永遠聊不到一起去”

  蕭溪棠扯起嘴角,偏過頭去。

  他們兩個好似吵不完的冤家一樣,李景瑢習以為常道:“你們怎麽看這場火?”

  宋瀾道:“人為的”

  “何以見得?”

  “你們看這些樹木燃燒過後的形態,有幾處地方被火燒的很嚴重,若是自然起火,起火點應該在一個位置才對,或是因為秋日幹燥,或是有人在山中用火不慎,但卻不會分布的這麽四散,還有那起火點的位置應該還布置了一些易燃的物品,據遠處的目擊者說,從看到山上冒出濃煙到火光衝天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且起火點選的位置是在遠離河道的山西麵,火起之後難以運水救火,凡此種種,不得不讓人懷疑就是人為的”

  “那是另有他人所為,還是蘇探微自己所為?”,李景瑢拋出了個很好的問題。

  “若是自己所為,應該帶些家當走才是,這些值錢的東西都在這場火中毀滅殆盡,太不劃算了,就算家底厚,也不能這麽不心疼,還有他帶著那麽多的人丁逃跑,沒有錢隊伍過個三五天就散了,他如何再聚齊這幫人?”

  李景瑢道:“可我總覺得這是蘇探微故意為之的,起了這麽大的火,山上隻留下四十餘具屍體,山寨裏近千號人不可能憑空消失,隻能說是撤退的遊刃有餘”

  蕭溪棠用指尖摸了摸耳朵,“你們兩個也無須爭辯了,那便是即有外人人為又有他自己人為不就妥了,楓林裏不是有一處密道嗎,從那裏逃跑不就好了嗎?”

  李景瑢和宋瀾俱看了一眼蕭溪棠,有密道的事,蕭溪棠之前與李景瑢說的時候,因為要拉人去找宋瀾,情況緊急,便沒有事無巨細的把碧雲山上的情況都說出來,所以這密道也是李景瑢第一次得知,而宋瀾卻是未想到此處,點了點頭道:“第一次發現老棠除了說話不分場合之外還算有些用處”

  “你這是在貶低我還是在讚賞我?”

  宋瀾笑道:“當然是你怎麽高興怎麽認為了”,蕭溪棠哼了她一聲,她雙手抱臂神色又變得凝重道:“不過這事情怎麽想怎麽怪異,帶著這麽多的山賊,他能隱藏到哪去,為何不來找我們?”

  蕭溪棠道:“人家和你是什麽關係?為什麽要來找你?”

  “我幫他扳倒了澄空寨的三大當家的,就算不是有恩於他,怎麽說也是一個可以依靠的朋友吧”

  蕭溪棠嗤道:“你這人也太輕易便與人相交了,他可不見得把你當朋友,人家把你賣了,你可還幫他數錢呢,再說了,人家早就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又不是我們幫他解惑的,憑什麽要欠你一個人情?”

  “他不是還留下了一個龐晟身邊的內奸給我嗎?否則的話,我也不會現在還好端端的站在這裏與你們說話”

  蕭溪棠指著自己的鼻子道:“那是你棠兄我,不辭辛勞不顧安危的替你送信,請動了這尊大佛”,他一指李景瑢,“要不然憑你一人,怎麽可能安然無恙?”

  宋瀾不平道:“你忘了你們來時我已經把龐晟給綁了,根本不需要你們來救我”

  “那隻不過是你運氣稍好些”

  二人一開始爭執便爭執個沒完,李景瑢抬手道:“我喜靜,不喜有人在我耳邊聒噪,二位無事的話,請吧”

  宋瀾道:“我也喜靜,才不是與他一道的”

  蕭溪棠道:“我也喜靜,才不願與你囉嗦”

  話雖這麽說,二人卻是一直跟在李景瑢的屁股後麵,要多一致有多一致。

  走了不一會兒,宋瀾在一片廢墟中看到了她此次跟李景瑢上山的目的,一口青石磚砌起的井,井口已經被火兒烤的焦黑缺口了。

  李景瑢餘光見她一直看向井的方向,“你跟我上山就是為了找這口井吧,你想像蘇喬一樣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一語洞穿,宋瀾回頭看他,他這個人,洞察力到底有多敏銳?站在這個世界的角度,他剛剛所說之話斷不會是一個古人所能說出的話,難不成他是一個外星人,會讀心?

  “什麽,這口井居然會有讓人消失的作用?”,蕭溪棠詫異道,不過顯然他並未相信,“真是天方夜譚,這麽高的井跳下去隻能摔的四仰八叉,人是能消失,是直接去見閻王爺了”

  宋瀾尷尬的笑道:“李大人怎麽會有這麽不可思議的想法,都快超脫真實的世界了”

  “見怪不怪罷了”

  他說的好似習以為常一般,宋瀾佩服於他的淡然,道:“總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找井是有我的目的,就像老棠找畫也有他的目的,待時機到了我會告訴你們的”

  算是讓他們寬心後,宋瀾讓他們拉著根繩子拽著她,把她放至井中,井很深,是一口枯井,底下除了腐爛的落葉還有沉悶的空氣,卻沒有一具屍骨,不過,即便有的話,怕是也不會現在還留在井中。

  若蘇喬真是跳入這口井之後便消失了的話,那這口井便是連接蘇喬所在世界的通道,但宋瀾卻絲毫沒有感受到那種被拽入時空的撕扯感,雖然早已有心理準備,但心裏還是難免會失落。

  她扽了扽垂下來的繩子,示意他們拉她上去,見上麵半天沒有反應,便在井底下喊道:“喂,快拉我上去啊,人呐?”

  還是沒有反應,時間越長,井底下越靜的發慌,她越心覺不會是上麵出了什麽事情吧,可是她在底下怎麽一點聲音都沒聽到,正當她心焦的時候,隻見上麵探出一個頭,李景瑢道:“剛剛是你在喊嗎?”

  她放下了心,沒好氣道:“不是我難道是鬼啊?”

  他開始不緊不慢地讓其他人拽著那根繩子,把宋瀾拽上來了。

  宋瀾一上來便沒好氣兒的道:“我在下麵喊了半天都不見上麵有動靜,我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呢”

  李景瑢一點沒有愧疚感,隻道:“不過是想事情想的有點出神了”

  阿和用手指指指自己,笑道:“還是我提醒的大人”

  “還是阿和比你家大人有人氣”

  宋瀾望了一圈兒不見蕭溪棠的蹤影,“老棠呢”

  “他剛才好像突然想到什麽往藏寶室去了”

  山上再沒什麽線索可找的了,一把火都付之一炬了,宋瀾和李景瑢在山腳下等日頭西下的時候才見蕭溪棠垂頭喪氣的從山上下來。

  宋瀾本就沒抱著希望,問道:“怎麽了?是那些畫都付之一炬了嗎?”

  他搖搖頭道:“保存的很好,珠寶古玩、金石玉器都放在石庫內,冬暖夏涼,通風良好,既不會被火燒,也不會受潮,整個山上唯一沒被毀掉的就是那座石庫了,隻不過沒有找到我想要的東西”

  宋瀾同病相憐道:“那還是一點收獲也沒有”

  蕭溪棠道:“也不完全是,看到這山,還有這燒焦的樹木,我突然想起我要找的那幅畫應該是一幅秋遊圖”

  “真是奇葩,看到這被火燒焦的景色居然回勾起的是秋遊圖的畫麵”

  “這場麵太過震撼,刺激到我了不行嗎?”

  “行行行,不過你也別著急,黃知州不是還留下一些家當嗎,難道那些裏麵也沒有你要找的畫嗎?”

  “我連片紙都找過了,沒有我要找的畫,當然,也沒有你們要找的那個名單”

  “會不會是你小時候記得不準確?那幅畫其實已經出現了,但是你卻錯過了”

  “斷不可能,我說過了,雖然我不記得是哪幅畫了,但隻要那畫出現在我眼前,我便一定能想起來”

  宋瀾聳聳肩,既然他如此確定,便也隻好隨他了,隻不過別人真是一點忙都幫不上。

  “走吧”,李景瑢聽他們之間再無進展,便徑直下山了。

  宋瀾跟上道:“怎麽,不查了?”

  “本來也隻是試試看能不能再找出些線索來,但看來我們沒有那個運氣,這兩天官家的旨意便應該下來了,一月之內便會有傳旨官到達汀州,到時等著接旨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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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汀縣喜萊客棧內,二樓一房間內,有一個年過四旬,背有些佝僂,麵貌清臒的男人背對著燭光道:“少爺,您為什麽要給那個宋瀾做從屬,這有失您的身份”

  那個被稱作少爺的人轉身看他,他的臉在光影裏漸漸顯現,是蕭溪棠,“少爺?這個稱呼已經久到我快要不記得曾經有人喊過我少爺了”

  男人的頭垂下道:“少爺再怎麽說也是肖國公之後,萬不可輕視自己”

  肖國公,開國功勳之後,爵位世襲罔替,在興朝曆朝都是寵渥優命,卻在二十二年前被安上了通敵賣國的罪名,免死金牌收回,肖家滿門皆淪為刀下鬼,隻有一個人幸免於難,便是他。

  當年還隻有五歲的他,親眼目睹那些人帶著冷冰冰陰森森的刀劍來到他們家的時候,送來的是抄家的旨意,做的卻是屠戮之事,手無寸鐵的男女老少,一個個倒在冰冷的血泊中。

  父親本以為,年輕的官家是受了奸人之言挑撥才信了他所謂的通敵賣國之罪,待能見到官家,還有機會與官家解釋清楚,可是當看到了當夜的情景,才明白官家根本沒有給他機會讓他辯白,是下了狠心要滅掉他們一家。

  肖國公回想自己雍容富貴的一生,生來雖繼承爵位,但卻沒有恃寵生嬌、盛氣淩人,也不曾妄生野心,與人結黨營私禍亂朝政,真不知是得罪了哪方心狠手辣之人才斷了肖家一門的榮寵性命。

  隻是自從遭遇禍事之後,肖國公心裏一直有一個令他瞬間遍體生寒的想法,難道真是因為那個人,哎,山河欲動啊,隻可惜即便他明白了,也有心無力了,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保下他唯一的血脈。

  肖國公一把拉過五歲的他,在釅釅夜色之中,躲避著刀光劍影一路將他帶到府內後院花園裏的一處假山前,已經有血流慢慢順著鵝卵石路淌了過來,空氣中漂浮著的血腥味令人作嘔,他很想吐,可是心內的恐懼壓下了胃裏的翻江倒海,身體變得冰涼。

  肖國公一把扳住他發抖的身子,“像個男子漢的樣子,站在這裏等我”

  隨後,肖國公去到附近的小廚房裏拿了酒和油回來了,眼神裏有著他看不懂的堅定和......不舍,“聽著孩子,我隻說一遍,記住今天我肖家之死是因為什麽,父親雖希望你日後能夠拋卻仇恨,做個如平常人家一樣的孩子,無憂無慮的生活,可是此事事關江山社稷,這身汙名我肖家不能背,有朝一日,你長大了,有了足夠的實力,一定要將真相大白於天下,那樣你才不愧為肖家的後人......”

  肖國公貼近他的耳朵,將當日慘禍的緣由都說與他聽,他眼中閃爍著恐懼與戰栗,還有極度的絕望......

  為何這般大事要交到他一個五歲的孩子身上,他擔不起,他哭喊道:“父親跟我一起走吧”

  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孫管家道:“是啊,您帶少爺走吧,您現在要做的事我替您做便是了”

  肖國公搖搖頭,“我若不死,他們就算是翻遍興朝境內每一寸土地也會找到我,至少一個五歲的孩子,他們不會那麽在意,好了,喊殺聲越來越近了,快帶少爺走吧”

  驟然,府上火光衝天,外麵的庭院裏已經有火燒起,有火焰在他的眸子裏跳動,映在他的瞳孔中明明滅滅的,喊殺聲、呼救聲、尖叫聲,他統統充耳不聞,隻是心裏有隱隱的預感,這一別便是永別,淚水奪眶而出,“父親,咱們一起走吧,求你不要隻留下我一人,要麽一起死要麽一起走,但不要一個人活啊”

  肖國公啪的打了他一巴掌,他捂著腫起老高的臉,止住了哭聲,“小混蛋,男子漢大丈夫在這裏嘰嘰歪歪的,人固有一死,沒有人能夠陪你一輩子,咱們的緣分到了,隻不過是早分別一點,可你的路還很長”

  肖國公開啟假山,將他推了進去,讓管家也趕忙進去,在五歲的他絕望的眼睛中,外麵紅的發黑的世界漸漸變淡,那紅光太亮了,灼人眼睛,父親留在他眼中最後的畫麵漸漸定格,然後消失不見,世界變成了黑色的,他昏了過去。

  他看到了父親拿的是酒和油,雖然昏了過去,但周身感到了熱,他才知道為什麽父親從不讓他靠近假山,原來這裏是一處密道,一把火燒掉了入口,父親也倒在了入口,追兵進不來,給了他逃生的時間。

  密道之下有一處暗流,那天他順水漂了很久,出了密道又順著附近的河流漂了好久,他不知道自己在河上漂了多久,孫管家是何時與他分開的,他隻依稀記得,自己清醒的時候趴在一個河灘上,汙濁的渾水不時上湧,嗆到他的鼻腔裏,難受的緊,睜開朦朧的眼看見的便是了悟和尚那張贅肉滿滿的臉,他蹲下身,笑嘻嘻的道:“小施主,怎麽髒兮兮的呀,來來來,跟胖和尚我回寺裏洗洗”

  他張了張嘴,不知怎的叫出了幾個字,“師......師父”

  胖和尚絲毫不知道他隻是因為神誌不清而口中囁嚅,反而老臉不紅的誒了一聲,“徒兒乖,看你師父叫的這麽勤快,為師怎能不收呢?”

  那個老不害羞的,就這麽騙到了他唯一的徒弟,直到三個月後孫管家找來的時候,胖和尚死抱著他,打死也不肯讓他還俗,就這樣,孫管家便在當地村西頭住下,兩年後還娶了個妻子,偶爾去寺廟燒香的時候看看他,與他遠遠的做著鄰居,盡他管家的本分。

  隻不過,他再從寺廟中醒來的時候,眼中的紅色減退,世界一如往常,可他卻不記得了,父親在漫天烈火中滿目悲愴的慘烈下跟他說了些什麽,他們一家到底是為何才遭此慘禍,他都不記得了,一如他隻知道要找一副畫,畫中便藏著答案,隻是他想不起來那畫的名字了。

  他左手撐在桌子上,右手扶住太陽穴的位置,“可惡,想不起來了,到底是什麽原因?”

  孫管家急忙喚他,“想不起來便不想了,今日不是已經想起了一些嗎?”

  “是啊”,碧雲山上的密道,火後的荒山枯枝,翠居別院中血流成河的景象,無不在喚醒他塵封久遠的記憶,直到他斷斷續續的回憶起當夜的一些事情。

  “可是這樣太慢了,我何日才能為我枉死的家人報仇,替他們雪冤”

  蕭溪棠拂開孫管家扶住他的手,示意他道:“以後少爺這個稱呼不可再提起,我從何而來也不可再提起,小心隔牆有耳,我就是鍾靈寺的和尚,再不是旁人”

  “知道了”,孫管家微垂著頭,神色有些淒涼。

  蕭溪棠看他的樣子有些不忍心,畢竟自從家逢巨變,他順河飄到鍾靈寺之後,是孫管家不辭辛勞排除萬難找到的他,多年來一直守在他身邊,已經盡了奴仆之情,當真不忍再對他下重言,他緩和了下語氣,道:“以後若是不知如何稱呼,叫我唐公子便好”

  孫管家抬頭眼睛一亮道:“好,隻是公子為什麽一定要跟著宋瀾做侍奉他人的活計”

  “我隻是在賭,這是一個奇人,跟著她一定能夠找到我想要的東西,不過運氣這東西太空虛了,而若是她身邊的李景瑢也開始對我感興趣了,那才是有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