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各取所需
作者:寒九櫻      更新:2022-05-10 09:10      字數:5299
  他低沉的聲音像塊石頭在水麵濺起層層漣漪,一圈一圈的蕩去,弄的她的心像沉於水中的石頭。

  她臉上浮起略顯尷尬的笑容道:“本官是宋瀾啊,還能是誰”

  “聽說宋大人不近女色,是不行還是不能?”

  “井兄,你何苦揭人傷疤,當然是不行啊”,宋瀾歎息道。

  “宋瀾有一妹名宋清,雖是嫁人了,卻半年不見蹤跡,聽說最近出現在南汀縣,可卻從未見宋瀾與宋清同時出現”

  她眉毛一擰,“你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他拿出一個手帕,在泉水中沾濕,要在她臉上擦拭掉她的偽裝。

  宋瀾向後躲了躲,可是退無可退,被他用大指和食指卡住下巴,她不敢掙脫的太厲害,以免被他看去什麽。

  他伸手的時候,從宋瀾這個角度能看見他手肘還有領口處有一些交錯縱橫的疤痕,應該有些年頭了,她眉毛微皺,不知堂堂一個公子哥,身上怎會有這般多的傷。

  景瑢並未察覺她目光所落之處,以為她微蹙的眉頭隻是下巴被卡的不適,手上力度不再加重,然後繼續道:“紅袖說你並無喉結,黃葉說你耳洞上有被膠粘堵的痕跡,還有你從不與宋清同時出現,這些都無不在說明著你......便是宋清”

  原來那兩個青樓女子都是他的人。

  此時那沾濕的手絹已經抹去了宋瀾臉上的偽裝,她雖然與真正的宋瀾長得很像,但男子與女子的五官畢竟有區別,平日裏還需要做些偽裝,此時卸去偽裝的她,一臉秀氣瑩然,脫了平日強凹的成熟與威嚴。

  宋瀾不解釋反問道:“那麽你又是誰?若說你僅僅是汴京一個富商家的公子,又何苦讓人連連試探於我,若說你是官府的人,你探清了我的身份卻又並未殺我,唯一的可能便是我還算有些用處,值得你用我的身份來威脅我”

  他劍眉一揚,“果然還算得上有一點聰慧”

  宋瀾心裏在想僅僅是一點聰慧嗎,明明是很富餘的,嘴上說道:“說吧,何事用得上我?”

  他不答反問道:“你可知你上任當日,汀州的提刑官大人也同日上任”

  宋瀾回想那日之前的頭一天她才剛到,哪裏會知道什麽提刑官大人上任,但聽他暗示,明白道:“井兄不會便是那位提刑官大人吧?”

  他依舊不答,但宋瀾已經摸清了他的脾性,這就是默認。

  他繼續道:“你可知道你上任途中為何會遭到多次暗殺?”

  “屬實不知”

  “那是因為汀州從上到下是鐵板一塊,他們絕對不予許有他們不知底細的人進入他們的舒適圈,所以一勞永逸的辦法便是一律格殺之”

  “可他們這麽做難道不怕引來朝廷的圍剿嗎?”

  “證據呢,沒有證據,一切便是欲加之罪,鏟除的了一個卻不能將這些腐爛的衰草連根拔起,此處山高皇帝遠,這裏的消息傳回汴京少說也要半月時間,這段時間足以讓他們掩蓋罪證,金蟬脫殼,若是沒有收集到明確的罪證,貿然出手也隻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所以要麽不出手,出手便是雷霆之勢,所以我需要有人幫我”

  “這般危險的事,為何要我來做?”

  “難道你女扮男裝冒充朝廷命官便不危險了嗎?你考慮清楚,若是拒絕,你大可舉目四顧,覺得丹楓山的環境怎麽樣?”

  宋瀾覺得他是赤裸裸的威脅,他並不是想問丹楓山環境如何,而是想問這裏作為埋骨地如何?在這裏有如浮萍的她,自然是胳膊擰不過大腿,不過她還是要為自己爭取一下,“我知道你為何選我,選擇一個把柄掌握在自己手裏,且無根無基的人,對你來說更好控製也更加保險,不過若我死了,你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像我這麽順手的人,所以我們何不合作共贏,你幫我一個小忙,我幫你解決汀州裏的這顆大毒瘤怎麽樣?”

  “你在找井?”

  宋瀾愕然,她麵上的表情似是在問,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無需知道我是怎麽知道的,單憑你在合歡閣後苑所為,還有來到溫泉池後,趁四下無人時又折返回去找井的舉動,再結合你喜好地誌輿圖便可窺知一二,找井對我來說不是什麽難事,不過我要知道原因”

  宋瀾心想,她是因為井穿越而來的這個事,怎麽可能如實的告訴他,任誰聽了都不會相信,隻會以為她是在信口胡謅,遂直接道:“若我不想說呢?”

  他沉疑了一會兒,居然沒有刨根問底,“也罷,左右一口井對我來說也無礙大局,除此之外你與我更不會有什麽瓜葛,說吧,你要找的井有什麽特征?”

  “石頭砌成的井,表麵附著青苔,井內無水,井底下冒有寒氣”

  “隻有這樣?再無其他細節?”

  宋瀾點頭,“若是很容易找到,我自己便好找了”

  “我知道了”

  宋瀾見他這般爽快的答應,自己也沒什麽可挑理的,遂也爽快道:“說吧,我要怎麽做?”

  “幫我拿到一份名單”

  “就這麽簡單?”

  他嘴角一抻道:“可不要小瞧這份名單,汀州盛產海鹽,可是鹽向來歸國家掌控,不許私營,若要將鹽運往汴京、汴京附近幾路及東南幾路,需得經過汀江流域,這裏河盜盛行,商家時常遇打劫,便也不走這條近路,繞路之後,鹽運到外地,鹽價則大漲,一個個便是賺的盆滿缽滿”

  “你的意思是他們養寇自重,那河盜與官府有勾結”

  “不僅如此,鹽雖然是國家私營,但以往官府自行搬運鹽到其他的郡縣,成本太高,從先皇時期開始實行鈔法,讓商人到邊境州郡去,繳納四貫八百錢後,官府則出售他一張鹽鈔,商人便可以運鹽到其餘的郡縣去,所得若有餘富,則皆歸商人所有,商家們獲得這麽豐厚的利潤,自然有所饋贈”

  “所以這裏麵還有官商勾結?”

  “而且隻有相當大規模的商家才能參與其中一手遮天,除此之外,汀州的海鹽在朝廷規定的產量之外還有富餘,除了汴京及其周邊,他們還運到別處私販,所得收入也皆歸他們所有,而且這一部分所得不納鹽稅”

  宋瀾敏銳的捕捉到這裏的重點,‘不納鹽稅’,想來這才是他們所觸的鋼板,不然這等情況存在這麽長時間,朝廷為何直到現在才動手收拾他們。

  “那我一新來之人,他們必定對我多加防備,我若是貿然接近他們,反而容易打草驚蛇”

  “這個你放心,你的機遇便要來了”,他似是一點也不擔心。

  “什麽機遇?”

  “汀州知州黃全安的女兒聞聽你審刑斷獄明察秋毫、決事剛果,對你......很感興趣”,他語調一拐,語意曖昧。

  宋瀾想都不想便拒絕了,“我不幹,這是欺騙人家感情,是頂缺德的事”

  他並未堅持,隻道:“你若能想到別的辦法,自然隨你”

  “我......”,她還真沒法堅持,轉而道:“那幹這麽危險的事,我需要人保護,剛剛引我們進來的小廝我看就不錯,他也是你的人吧”

  “你說阿金啊,他不行”

  宋瀾雙手抱臂環胸道:“小氣,我若有危險沒人替你幹活”

  “我這等級別的護衛在有心人眼裏太過乍眼,你先能與他們混熟再說吧”

  她伸出手掌,“那可否支援些錢,許我活動活動”

  “這個可以,要多少?”

  “五十兩”

  “太寒酸了,我借你五百兩”

  “借?難道不是活動經費嗎?”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我若還不起,如何?”

  “我會找一好牙婆給你找個好人家”

  宋瀾嗬嗬笑道:“井大人可真會說笑,不過我看你出手如此闊綽,想來未曾出淤泥而不染”

  他並未因宋瀾的調侃生氣,目光幽深道:“蓮花長於汙濁之地,外表高潔無暇,內裏是黑是白除了自己無人可知”

  “那大人是黑是白?”

  “黑和白從來不是涇渭分明”

  “好吧,下官受教了”,宋瀾拱拱手。

  他低頭看了看宋瀾,她此時頭發被樹枝勾住,淩亂卻故作鎮靜的模樣,好似掉入一池碧水中的小鳥,他眼神古井無波的看了她幾瞬,而後站起身來準備走了,宋瀾不知是否腦子有些抽筋,手快的扯住他長袍一角道:“來都來了,不一起嗎?”

  他回頭撇的她一眼道:“已婚女子,難道不應該端莊守禮,你相公倒真是個豁達的男子”

  她鬆開了手,笑道:“我相公開明大度又豈會管我”

  “是嗎?”景瑢聞言,嘴角微微向下一瞥,接著抬步消失在霧氣中。

  宋瀾心想他莫名其妙,泡了一會頓覺無聊,還是早些回去想想怎麽應付接下來的情況才是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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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宋瀾本來心想自己怎麽著也應該找個機會去拜訪一下知州黃大人,但偏巧昨日晚間發生了一個案子,便將她絆住了,但卻未想到由此還送來了一個機遇。

  早上趙應神經兮兮來報,“大人昨夜死了一個人,且這人咱們還認識”

  宋瀾道:“咱們在此認識的人也不多,是誰啊?”

  “說來這人也不算熟,與咱們有過一麵之緣,是......劉五六”

  “張來義的徒弟?”

  “正是”

  宋瀾心中大感詫異,“什麽情況,且將你了解到的情況細細說與我聽”

  趙應邊走邊道:“劉五六是今天白天被發現死在家中的,還是被上門催債的發現的”

  “現場是什麽情況?”

  “聽說是上吊死的”

  ......

  待二人風風火火趕到現場的時候,外圍已經被官府的人圍了起來,有一些圍觀的百姓正堵在劉家門口呢,趙應喝到,“來來,讓一讓,讓一讓,讓我們宋大人先過去,千萬別貽誤了案情”

  眾人聞知是宋大人來了,圍堵的更嚴重了,聞聽本縣來了一位決訟清明的宋青天宋大人,有那還無緣見過的百姓,紛紛過來圍觀。

  宋瀾招招手,可算感受了一下她所處時代的明星們平時所受的待遇了,簡直是眾星拱月、星光燦爛啊,更有甚者還動手動腳,有大媽大姐看她麵皮白淨,十分喜人,忍不住在她臉上或胳膊上掐一把的,甚至還有一人直接抱住她的胳膊便不放了。

  她低頭一看,那人就到她肩膀的高度,看上去十三四歲的樣子,眼睛圓圓的,帶有點天真和狡黠,頭上戴著個皂色襆頭,身上穿著一件素色麻衣,作混小子的打扮,但是身上透出的氣質卻絕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宋瀾秀眉一豎道:“去去去,把手撒開,別耽誤本官查案”

  “不,我就要跟著你”,他有些撒嬌的道。

  聽他的聲音略顯稚嫩,不過她裝扮的並不高超,臉上皮膚飽滿細嫩、溜幹二淨的,很容易就會被看出是女扮男裝,估計其他人也都能識別出,隻不過這個朝代女做男裝的也不在少數,遂也不會拆穿。

  她問道:“你為何要跟著我?”

  “因為我認識你”

  宋瀾無奈笑道:“這裏的人都認識我,難道他們都要跟著我,別胡鬧,快回家找你爹去”

  “可是我爹不喜你”

  “我為何要讓你爹喜歡呢,你爹是誰又與我何幹?”

  其實宋瀾此時已經大概猜到眼前的這個小姑娘便是井隆所說的機遇,汀州知州黃全安的獨生女黃湘靈。

  “我爹是誰當然與你有關係”,她麵皮微紅小聲的嘟囔道:“他以後可是你老丈人呢”

  宋瀾大抵是聽見了,因為她嘴角正憋著笑呢,咳了咳嗓子道:“小朋友你是不是迷路了?”

  “我才不是小朋友呢,不過我確實是迷路了”,她想如此賴著他。

  “好,幫迷路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也是官府的職責,你先跟我進來吧”

  黃湘靈聞言喜滋滋、屁顛顛的跟她進了劉五六家。

  “跟在我的後麵不要亂動”,宋瀾囑咐道。

  現場裏,仵作張來義已經到了,今日檢驗的是自己徒弟的屍體,他心裏必定滿是酸楚。

  一進屋那小姑娘擰著鼻子便嚷了一聲,“怎麽這麽重的酒味啊”,宋瀾回頭瞪了她一眼,她又乖乖把嘴閉上了。

  “張先生你......,還好吧”

  他臉色青白,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搖了搖頭,“我沒事”

  宋瀾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怎麽樣了?”

  劉五六的家頗簡陋,她環視一圈現場有一張桌子,四個小方凳,桌子上一個茶壺,三壇空酒壇子,一個菜碗內還剩著酒,桌上有一點下酒菜,一雙筷子,房間內還有一個櫃子,一個木板床,幾床褥子,大抵就是全部家當了。

  張來義道:“現場無打鬥痕跡,五六衣服整潔,脖子上有一道索痕,因為五六身材有些重,脖子上的索痕有些深,破了皮肉。下肢和腰間已經出現了青色的斑點,死亡時間大概在昨日子時初,除此之外,他還留下了一封信”

  張來義將那封信遞給宋瀾,宋瀾接過來看到那是一封遺書,上麵寫著,‘吾家徒四壁,無顏麵對老父老母,更無法償還生養之恩,所欠之債實在無力償還,唯有賤命一條以抵債款,請看在老父老母年事已高的份兒上,萬望我死後不要去打擾老人家,乞謝’

  那廂來討債的第一發現者還在罵罵咧咧的道:“娘的,真晦氣,這人死了可怎麽還債呀,這剛借出去的錢就要不著了,我怎麽交差呀”

  宋瀾眉毛一挑道:“你是現場第一發現人?”

  “是啊,大人”

  “他欠你們多少錢?”

  “五十兩整”

  宋瀾咂舌,這小小仵作,一個月的俸祿也不過一兩多銀子,何需要借到五十兩銀子這麽多的巨款。

  “你可有欠條?”她質疑道。

  “有啊,在這”,他從袖子裏掏出欠條。

  宋瀾一看好家夥,雖是白紙黑字,但這幫人可是忒黑了,劉五六就借了五兩銀子,短短十天就變成了五十兩銀子,高利貸中的高利貸,他之死,難保不是被這些人逼的,她麵色不豫道:“你們這是違法放貸”

  那人爭道:“大人,大興律裏可沒有這一條啊”

  “那你們便是鑽法律的空子,我在南汀縣任職一日,這法條便行一日,且溯及過往,放貸者利息每月不得超過十分之三,你不過是一討債的人,此事與你無關,你且與你身後的人說,這五兩我替他還了,而你們便無需去找劉五六的父母了,且看他給不給本官這個麵子”

  “這......”,那人似乎十分為難。

  宋瀾可不管他為不為難,掃了他一眼,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答道:“小人柴勇,義和錢莊討債人”

  “本官記下了,若無再與本案有關的線索,你便可以走了,不過官府要能隨時找到你”

  “這......”

  宋瀾臉頰鼓了一鼓,那人也會察言觀色,道了一聲,“小民知道了,大人若是找我,到義和錢莊來便是”,遂灰溜溜的退下了。

  她接著又在現場看了看,叫人搬來一個椅子,想要看看房梁上的痕跡,張來義麵色有些灰道:“大人,您是不信任我嗎?”

  宋瀾坦誠道:“非也,隻是有些東西我還是要親自看看,才會對案情有個把握”

  張來義沒再說什麽,由她上了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