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冰透玉簪終究情負君
作者:
靈希 更新:2022-05-09 22:11 字數:18151
夜裏,小公館裏的燈亮得直刺人眼,江學廷就在臥室的隔間裏,他踱了幾步,又往臥室裏麵望了望,就見紫檀木大床的周圍吊著珠羅紗的帳子,攢金繞繡花絨球從帳子的四麵垂下來,她就躺在帳子裏麵,動也不動一下,他心中焦慮,回頭衝外麵怒道:“醫生呢?醫生怎麽還不來?都要死了麽?!”
這罵聲未落,就聽到侍從官在外麵道:“江院長,醫生到了。”那門一開,就見一個身材高大的醫生走進來,手裏提著藥箱,正是侍從官連夜從醫院裏請來的。
江學廷顧不得多說什麽,隻道:“快請進去吧。”瑞香就從臥室裏走出來,領著醫生進了臥室,臥室極大,自然也是暖洋洋的,瑞香先過來將帳子拉開,平君迷迷糊糊的,就覺得有人上前來扶起自己,她喘了口氣,眼睛睜不開,卻低不可聞地說了一句,“救救我……”
那醫生忽的一怔,一旁的瑞香笑著低聲道:“夫人白天受了些驚嚇,這才驚了胎氣。”醫生就點一點頭,給平君把脈聽診測了體溫之後,淡淡道:“果然是受了驚嚇,不過不妨事,夫人是吉人自有天相,我開些安胎的藥,定時服下就好了。”
他就到一旁去開了藥單子,瑞香扶著平君重新躺在枕上,醫生寫好了藥單子,回頭對瑞香道:“你先把我的藥單子拿去給江院長看看,免得有什麽差錯。”瑞香見他這樣謹慎,就拿著藥單子走到外間去。
平君躺在枕上,眼皮子沉得怎麽也睜不開,昏昏沉沉的,就聽到有人在她的身邊竭力壓低了聲音道:“葉小姐,葉小姐,你怎麽在這裏?”
她於昏迷之中,對於這樣的聲音,竟是一下子就聽到了,拚命地睜開眼睛,就見一個人站在床旁,穿著一身白袍子,竟是個醫生模樣,她吃力地道:“救救我……”那人就輕聲道:“葉小姐,你不認得我了麽?我是麗媛的大哥,謝藻華。”
她的腦子裏亂成了一團,對於謝藻華這個名字,竟還是有些印象,她處在這樣的絕境裏,好容易看到希望,心中更是揪起來,竟伸手過去,緊緊地攥住了他的衣角,小聲地道:“請你幫我寫信給金陵虞家的五少虞昶軒,就說我在江學廷手裏,處境危險,孩子……孩子要保不住了……”
謝藻華如墜五層雲霧中,滿眼不解,然而見她這樣的情形,也知道她現在的處境是極凶險的,便伸出手來,用力地握了一握她的手,溫聲道:“你放心,我一定幫你。”她含著淚,慢慢地鬆開手去。
就聽一聲門響,瑞香拿著藥單子走進來,衝著謝藻華笑道:“謝醫生,江院長說有一味藥恐怕夫人吃了過敏,請您改一改。”謝藻華說了一聲“好。”轉身提著藥箱走過去,瑞香上前來給平君蓋一蓋被子,見平君睡得很踏實,就放心地跟著走出去了。
吃了一劑安胎藥,她的臉色才慢慢地好起來,睡得也安穩了許多,江學廷走進來瞧她,瑞香就撩開帳子,輕輕地叫了一聲,“葉小姐,葉小姐。”她也沒出什麽聲音,江學廷揮一揮手,輕聲道:“算了,不要吵她。”
瑞香便低了頭,將兩麵的帳子拉開,用金鉤掛住,這才退出臥室,關上了房門。
她就閉著眼睛躺在枕上,呼吸極均勻,頭發如雲般瀉在枕畔,猶如被亂風吹散了一般,那一張憔悴的麵孔,更是血色全無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心裏是個什麽滋味,竟仿佛是被貓爪子硬生生地撓著,半晌,才低聲道:“平君,若是我將來敗給他了,你是要替他高興?還是要替我難過?”
她的眼睫毛動了動,似被風吹拂著,但這屋子裏窗戶都關得很嚴,沒有風,他知道她醒著,他伸出手去握著她的手,她的手指一顫,就把眼睛睜開了,那一雙眼瞳猶如盛水的花瓶裏沉著的黑石子,他望著她,眼底一片迷蒙,“平君,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以前……”
她終於說:“記得。”
他的心中一動,她從未這樣輕聲地對他說話,他定定地看著她,她卻凝望著帳頂,默默地道:“我丟了你送我的玉簪子,後來你又送了我一支,說這一支比丟的那一支好,我就對你說,可惜再好也不是當初那一個了。”
他頓了一頓,淡笑,“我真想找到當初那一支。”
她說:“時間不對了,就算是找到,也是物是人非,還有什麽意思。”
房間裏一片死寂,帳子上的攢金小絨球垂下來,被燈光照在牆上,影影綽綽地,他凝視著她,好似沒了力氣一般,便在那裏自嘲似地笑一笑,輕聲道:“我知道,我對你做了那樣的事,你總是恨我的,但我不在乎,可是他呢,你以為他會真的不在乎麽?”
她的嘴唇無聲地哆嗦著,他說,“有兩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第一件,姨母的死,不是意外,有人安排放了火,不管你相不相信,那人真正的目的,是要燒死你,因為他不能容忍他的兒子整日裏為了一個女人牽腸掛肚,失了天下!”
他繼續說下去,聲音淡淡的,“還有一件,我把你劫到餘州來,恰恰是救了你的命,我的人把你暗中劫走不到一個時辰,船就爆炸了,自然還是那個人的安排,平君,我說了這些,難道你還不明白?”
平君呼吸急促,聲音低微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楚了,“我不信。”
江學廷微微一笑,“你是不敢信,愛情一旦涉及到了利益,哪有什麽天荒地老!”
她的嘴唇微微哆嗦著,“那麽,你也是這樣?”
江學廷凝視著她,紗罩裏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眸依然是清澈溫柔的,隻是眉宇間的那一抹憔悴滄桑卻是掩蓋不住,他自我解嘲地一笑,“沒錯,我就是這樣!你愛的那個人,如今也是這樣。”
她慢慢地把目光收回來,靜靜地把頭轉向裏麵,帳子的紋絡在她的眼前一點點漾開去,帳子朦朦朧朧,卻總可以看清楚窗外的夜色,墨一般的顏色,好似蒙著一層灰,她躺在枕上,無聲地啜泣著,淚水散珠子一般打濕了枕麵,他的聲音傳過來,清清楚楚的,“平君,我想好了,這是我們的孩子,他姓江。”
沒過幾天,平君好了許多,她大著肚子,行動很是不變,一般也不走出屋子,這一天謝醫生來給她檢查身體,臨走的時候,一麵將聽診器放在藥箱裏,一麵對葉平君笑道:“夫人這樣悶著總是不太好,我來的時候看花園子裏的白玉簪開得正好,夫人有空的時候也去看看權當散散心。”
平君靠在床上,默默道:“我沒有那個心思。”
謝醫生便向她點一點頭,微笑道:“呼吸些新鮮空氣,聞些花香,對胎兒也是極好的。”平君望著謝醫生的眼色,略略一怔,便對一旁的瑞香道:“那你去給我采一束上來。”
瑞香笑道:“我一會就去。”
平君把頭一轉,“我現在就要。”
瑞香碰了這麽一個釘子,心知平君知道她是奉命來監視的,又不敢拂逆了葉平君,隻好又點一點頭,走了出去,平君見瑞香一走,便扶著椅子緩緩地站起來道:“謝先生。”
謝藻華知道時間緊迫,隻撿最緊要的話說:“葉小姐,我已經在昨天發了電報給金陵的虞昶軒!”平君聞聽此話,心中竟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眼淚便就奪眶而出,“那麽,他就快知道我在這裏了?”
謝藻華道:“我已經將這裏的情形向虞昶軒說了一個清楚,相信不久就會有消息回來,葉小姐暫且先忍耐著,不要害怕。”
她的眼淚不住地往下落,萬般滋味都絞在心裏,半晌說不出來話,嘴唇不住地顫著,謝藻華望著她,便溫和地勸慰道:“葉小姐不必難過,相信上天不絕人之路,千萬保重身體要緊。”
她默默地用手指揩了眼中的淚水,那淚珠就粘在她的指尖上,濕濕的,她心中柔腸百結,再也忍不住,淚珠一串串地往下落,隻是有口難言,隻把頭緩緩地點一點,輕輕地“嗯”了一聲,道:“他要早些來才行……不然這個孩子真的就保不住……”那話還沒說完,卻就被淚水哽住了。
八月的時候,金陵的天氣愈加的炎熱起來,虞氏官邸的辦公廳內,吳作校和幾個值班的侍衛在虞昶軒辦公室的走廊外麵說了幾句話,就見六小姐琪宣手裏拿著一張報紙氣勢洶洶地從辦公廳的外麵走進來,就要往辦公室裏闖,吳作校忙攔道:“六小姐!”
虞琪宣根本就不理吳作校,怒道:“你閃開!”就將辦公室的門一推,闖了進去,朝著正在辦公的虞昶軒道:“五哥!”
虞昶軒正在看一些陸軍部呈上來的公文,抬頭就見琪宣這樣衝進來,便皺了一皺眉頭道:“真是越大越不成樣子,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也容得你胡鬧麽?”
琪宣揚著眉宇,不客氣地回聲道:“我不管這是什麽地方,我就要來問一句,你還是我從前的那個五哥麽?!”她話說完就把手裏的那一份報紙砸到了辦公桌上,已經憤然出聲,“什麽叫做秉承國聯和平中止,力促金餘合流,暫停對扶桑的一切火力攻擊?!什麽叫國土多年之戰禍,皆源於奚北蕭氏派係,軍閥混戰,竊位盜國,割據一方,釀國之分崩離析?!五哥,你給我說個明白!”
虞昶軒道:“萬事都要有一個輕重緩急,眼下金餘合流才是重中之重,父親為金餘合流,甚至通電下野,我已經被一個餘州的江學廷擾得不得安寧了,難道你還要來插上一腳?!”
琪宣便冷冷一笑,“餘州的江學廷?我倒聽說,五哥和餘州的江學廷可是稱兄道弟了,竟還連發了五封電報請江學廷到金陵政府來執政!就連五哥的婚禮,都還給江學廷發了一份請柬呢。”
虞昶軒臉色一沉,“政治上的事情,由不得你來過問!你若有什麽不滿意,隻去跟父親說!”他知道自己話說得太嚴厲了,便又緩了一緩,道:“我就跟你解釋一句,眼下江北正打得不可開交,正是我們進攻的最好時機,但金餘若不合流,餘州政府擺在那裏,就是一大隱患,虞軍不能輕舉妄動,又談什麽北上!”
琪宣的目光直直地射到了虞昶軒的臉上,半帶嘲弄地笑了一聲,道:“這回我聽明白了,五哥這一番話,隻要一句話就全結了,不過是要先安撫了江學廷,以求後方無患,再去北麵乘人之危罷了!”
虞昶軒蹙著眉頭,“北上是父親的平生之誌,到時候掃除軍閥割據,天下太平,難道不是一件為國為民的大好事麽?”
琪宣冷道:“說什麽為國為民?我隻看見蕭北辰在北麵抗扶桑,沒有半分退讓,你卻幫著父親在這裏爭權奪勢,沒了榮辱大義之心!你們不過是為了你們的野心,父親想坐天下,五哥如今發了瘋,也被這天下迷了心思!”
虞昶軒強壓著心頭怒火,淡淡道:“琪宣,你這是在指責父親和我?!”
琪宣道,“我怎麽敢指責你們,我就知道,江北的蕭北辰是英雄,五哥不是,就算是將來五哥坐了天下,五哥也不是英雄,你從一個本應熱血報國的軍人蛻變成一個冷心冷麵的政客,何其悲哀!”
虞昶軒一腔怒火,無從發作,半晌卻冷道:“你既然這麽說,有本事就到江北找你的大英雄去!看他要不要你!”琪宣揚聲,“好,我正是來告訴五哥一聲,我這就去找他了!”
她轉身就往外走,走了幾步,卻又停下來,回頭道:“五哥,再過幾日你就要結婚了。”虞昶軒麵窗站著,以為她在示弱,心中怒氣未消,隻淡淡地“哼”了一聲。
虞琪宣就笑一笑,朗聲道:“六妹在這裏先祝五哥和黛緹姐姐長長久久,百年好合!再祝你金餘合流,功成名就!”
她這話說得極為爽快,虞昶軒愕然地回過頭來,就見辦公室的門半開,琪宣已經奔了出去,隻聽到外麵忽然一陣騷亂,有侍從官飛跑過來,來不及敲門,直接推門道:“總司令,六小姐在後麵搶了一匹馬,竟騎著走了,我們攔不住!”
虞昶軒心中猛震,飛奔到外麵去,隻見幾個侍從官都是滿臉驚色地站在空地裏,吳作校一看虞昶軒奔出來,忙迎上來道:“總司令,六小姐走了!”虞昶軒心中煩亂,急道:“她說了什麽?”
吳作校道:“她說要去江北!”
虞昶軒萬萬沒有想到琪宣竟是有著這樣的說到做到,原來那個一直跟在他身後鬥嘴玩笑的小妹竟是如此一個決絕之人,他呆站在那裏半天,一旁的吳作校上前來道:“總司令放心,六小姐沒有特別通行證,過不了關卡的。”虞昶軒這才回過神來,卻勃然大怒道:“快給我去追,無論如何都要把她給我追回來!”
因虞昶軒與君黛緹的婚事在即,官邸裏整日都在忙乎操辦這一件大事,原說是將楓台作為新房的,但因虞昶軒說是這樣兩邊跑太過麻煩,也就不用楓台了,隻將官邸裏虞昶軒的住處裝飾一新起來,這一天,君黛緹就被堂姐敏如硬扯到官邸來,說是先看一看新房,若是缺了什麽,也好早早地準備。
黛緹跟著敏如和瑾宣看了一圈,見事事齊備,無可挑剔了,她心中自然很是樂意,看完了大家又到大廳裏品茶,陪著虞太太坐著,虞太太的神情總是有些鬱鬱的,大家都知道是因為琪宣離家出走的事情,坐了一會兒,就聽虞太太道:“我倒是乏了,你們自己出去走走罷,有什麽事兒等過會昶軒回來了再說,留瑾宣在這兒就行了。”
敏如就拉著黛緹從廳裏走出來,一路竟又拉著黛緹往才看過的新房去了,黛緹正不解,敏如卻是笑一笑,隻把房間的門關上,從身上拿出來一封電報來,交到了君黛緹的手上,微微一笑道:“你看看吧。”
君黛緹微微一怔,拿出電報來看了一看,那目光裏便露出了驚愕的神色來,敏如知道她看完了,就笑道:“黛緹妹妹,你看怎麽辦?”
黛緹就把那電報往黃花梨桌麵上一扣,淡淡道:“問我做什麽,這是你們家的事情,難道還要我來出主意麽?”
敏如笑一笑,道:“你就要當我們家的五少奶奶了,還分什麽你們家我們家呢,我跟你說實話吧,這是父親那裏扣下的電報,父親交給了母親,母親又讓我拿來給你看看,說甭管什麽先來後到,你都是咱們虞家明媒正娶來的,她頂多算個妾。”
黛緹就把頭低一低,眼望著黃花梨的桌麵,半晌,嘴唇輕輕地動了動,低聲道:“伯母的意思呢?”敏如笑道:“母親的意思是,那個女子倒沒什麽,隻是想著她肚子裏的孩子畢竟是咱們虞家的,但你跟老五的婚事說話就要辦了,將來若是想要孩子還不有的是,那個女子肚子裏的孩子也就不算什麽了。”
黛緹那臉上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又問了一句,“伯伯怎麽說?”
敏如笑道:“父親就更不用多說了,就衝他把電報扣下來這一件事情,還不就全明白了,眼下咱們金陵政府最重要的是什麽,金餘合流,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了,你以為父親會因為一個女子和餘州政府的江學廷翻臉?!再或者讓他有了什麽防備之心麽?!”
那黃花梨大桌前麵正對著一扇百葉窗,兩個窗扇朝外開著,天上的雲漸漸地厚了起來,窗外有一片池塘,被風吹皺了一圈圈的漣漪,風透過敞開的窗扇吹進來,帶著些清香,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敏如在她一側道:“這電報的事兒,你可不能讓昶軒知道。”
她聽著堂姐的話,便朱唇輕啟,微微地笑一笑,輕聲道:“難道我是瘋了麽?竟還要告訴他去!”
她們正這樣說著,就聽外麵傳來瑾宣的聲音,“大嫂,黛緹,你們在裏麵麽?”那腳步聲就踏踏地過來了,敏如一驚,下意識地就將那電報往裏麵推了一推,胡亂找了個什麽東西壓著,拉著黛緹走出房去,就見瑾宣正要進來,敏如忙笑道:“二妹有什麽事兒?”
瑾宣笑道:“母親叫你們呢,說是新買了綢料,要做新衣裳呢,叫你們一塊下去挑挑。”說完就拉著敏如和黛緹一塊下樓,就見樓下的大桌子上果然堆著好些綢料,虞太太拿著個煙袋,抽了一口,見她們下樓來,便微微笑道:“正好,快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敏如笑道:“這可是沾了黛緹的光了,母親要給我們做新衣裳呢,那一個藏青的花綾就是我的了,誰也別想跟我搶。”虞太太便笑道:“敏如這嘴啊,說得好像我平日裏很吝嗇似的,新媳婦還沒有過門,你可不要嚇壞了人家。”
黛緹就微微一笑,也不多說什麽,便和敏如瑾宣站在大桌子前隨意地挑了些料子,管家周泰從外麵走進來,俯身在虞太太麵前低聲說了幾句話,虞太太微微一怔道:“怎麽剛回來就走了?他就這樣忙?!”這話說完,又往黛緹那裏看了一眼,便默了聲,沒再說什麽。
黛緹看完衣料,就推說手袋落在樓上的房裏了,要上去取,這才脫了身,獨自一人又走回房間裏,想要把那電報偷偷地收起來,誰料一推開房門,就聽到百葉窗被風吹得一陣猛晃,發出“磕托、磕托”的聲響,而原本放在黃花梨桌麵上的那一封電報,竟就不見了。
黛緹往窗外望了望,就見那一池塘的水,都在風中漾著,竟泛起小小的波浪來,隱隱約約地看到一個紙片在水中載沉載浮,她理了理被風吹起來的鬢發,默默地看了半天,才低聲道:“吹到了水裏也好,就那麽隨水去了吧。”
君黛緹的父親是美監理會的牧師,家資頗厚,而君家隻有黛緹這樣一個女兒,自然是愛若至寶,專門就在金陵給黛緹置了一處房產,也算是黛緹的嫁妝之一,黛緹回了國,就住在這裏,這天早上,她還穿著件晨衣,將頭發披下來,坐在床上看書,就看到貼身的丫環紅玉推了門進來,朝著黛緹吐吐舌頭,在那裏嘻嘻地笑道:“小姐,準姑爺來了。”
黛緹的臉頓時一紅,朝著紅玉道:“鬼丫頭,什麽準姑爺?你竟然敢來取笑我。”紅玉平日裏跟這位小姐很是要好,便大著膽子道:“難道不能叫準姑爺,還讓我們直接叫姑爺不成?”黛緹便拿起一本書來,半嗔半笑地朝這邊扔過來,道:“去跟他說,讓他在樓下等著我。”
紅玉就笑著下樓了,黛緹忙就從床上起身,換了那一件晨衣,從衣櫃裏挑來挑去,到底還是挑了那一件中式的香雲紗真絲滴水領旗袍,典雅端莊,又把長發挽起來,在腦後綰了個髻,插上一支翠玉簪子,麵著鏡子仔仔細細地妝扮了一番,就要起身往樓下去,誰知走了幾步,卻把步子頓了一頓,若有所思一般,竟就慢慢地坐在了一側的西式鎦金椅子上了。
她坐了一會才走下樓去,果然見他坐在大客廳裏的沙發上,竟就閉了眼睛寐在那裏,她微微一怔,隻見他英氣的麵孔上居然很是疲憊,這幾日沒見,居然消瘦成這個樣子,他大傷初愈,她更是擔心,隻輕輕地推了推他,低聲道:“五哥。”
虞昶軒這才睜開眼睛,那眼睛裏竟也是夾著血絲的,黛緹望著他道:“你這是怎麽了?瘦成這個樣子?”虞昶軒揉一揉太陽穴,看著她笑一笑,道:“也沒什麽,這幾日事情比較多。”
黛緹道:“是為了金餘合流的事情?”
虞昶軒被她問的微微一怔,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含糊地點一點頭,這政府裏的事情,她也不方便多問,就笑道:“你既然這樣忙,又來找我做什麽?”虞昶軒道:“母親定要讓我親手交給你一樣東西。”
他就拿出一個錦盒來,將上麵的緞帶解開,就見黑色的天鵝絨緞上盛放著一個色沁龍鳳紋掛件,玉質白潤,沁色極美,用細細的一條金鏈子串著,一眼望去,便知是極其貴重了,他望著她,微笑道:“這個是母親單給你的,別人都沒有。”
他將那個掛件連同盒子都放在了黛緹的手裏,黛緹卻把手往外一推,他微微一怔,望著黛緹,黛緹微微一笑,朝著他道:“你給我戴上。”
她就坐在他的一側,轉過身背對著他,虞昶軒怔了怔,半晌終於拿起了那一個龍鳳紋掛件,替她戴在潔白的頸項上,金鏈子冰涼的從他的手掌裏劃過去,如流沙一般,他慢慢地將鏈子上的搭扣扣上,心裏卻是忽然一空。
她等了半天,也沒聽到他出聲,回過頭來,就見他目光凝定了一般地看著自己,那瞳眸烏黑,仿佛是裏麵含了一塊磁鐵一般,隻把人往裏麵吸,她的麵頰都泛起了紅暈,把頭一低,含著笑輕聲道:“傻子,看呆了麽?”
他才回過神來,看著她含羞的樣子,補充道:“好看。”
黛緹就楚楚地一笑,雙頰的紅暈還沒有退去,溫柔地低聲道:“我就知道很好看,不然你也不可能看得這樣入神!”她說完,又把頭低了一低,他看著她這個樣子,便伸出手來就勢將她抱在了懷裏,那客廳裏溫暖極了,沙發的一側擺放著一扇紫檀木屏風,上麵繡著熱鬧的百鳥朝鳳的圖案,更是栩栩如生。
她靠在他的懷裏,他鐵灰色的戎裝挺括,靠上去絕不舒服,然而她心中的快樂無以複加,簡直是滿盈盈的喜悅從她的眉梢間溢出來,她控製不住地想要微笑,輕聲說了一句,“五哥,我真幸福,我們就要結婚了。”
虞昶軒的手臂忽的僵硬在那裏。
他想起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一天,那時候窗外是透著刺骨冷意的寒冬,臥室裏卻是溫暖如春,那一盆白玉簪嫋嫋婷婷的出現在她的眼前,潔白的花朵猶如靜美的處子,她唇角揚起,眸光如水,他溫柔地對她道:“真好看。”
他見她揚起唇角來笑,瑩潤的側臉便仿佛是芬芳的花瓣一樣,真是千種風情繞眉梢,青絲如瀑落玉簪,他愛極了她,就向她湊過來,將她抱在懷裏,柔聲道:“我隻聽過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他還記得滿院子的梨花,月光照下來,滿地的花影,她仿佛是被噩夢纏住了一般對他哽咽著說:“昶軒,你要在,你要一直都在,我一個人害怕。”
世情惡衰歇,萬事隨轉燭。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他忽然一陣怔仲,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身處何方,到底都在做些什麽,琪宣說他瘋了,他的確是瘋了,他現在不過是一個困獸,被家族死死纏住的困獸,他想起父親竭力促成金餘合流,為了向餘州的江學廷表明誠意,通電下野,離開金陵的時候,父親望著他的眼神,是何等的深刻和意味深長。
父親是用自己的仕途為他鋪平了前路。
他對自己說,大丈夫相時而動,如今大局已定,此刻正是不能有半點變數差池的時候!隻怕一招不慎,滿盤皆輸!隻能步步小心。
客廳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君黛緹在他的懷裏輕聲道:“五哥。”他抬頭望著窗外,低聲說:“是,我們就要結婚了。”
沒過了多久他們就舉行了婚禮,自然是場麵極奢華,冠蓋滿京華,餘州政府國府主席江學廷也送來了賀喜的帖子,可見金陵虞家所主張的金餘合流,竟是十拿九穩了,且經這一番分分合合,楚文甫早已被架空,做了一個徒有虛名的國府主席,牟、陶兩大家族實力大損,虞昶軒牢牢把持軍權,更兼手中還握有虞家私軍,江學廷是黨內第一人,名義上金陵政府第一領導人,《名報》一語雙關,便把這一場盛大婚禮稱之為“金玉良緣”。
窗口擺放著一盆月朵白菊,在風裏搖著,窗簾飄飄拂拂的,帶著涼涼的秋意隻往她的臉上撲過來,平君挺著肚子坐在椅子上,她即將臨盆,現在腳已經完全浮腫起來,穿不住鞋,將一雙軟拖都踩走了樣,難看極了。
房間裏靜悄悄的,那一張報紙落在她的腳底,報紙上那一大篇幅都是虞昶軒與君黛緹的結婚報道,婚禮是西式的,他穿著西式禮服,英俊挺拔,她穿著婚紗,白色的喬其紗直拖到地麵上,頭發上是精美的一圈用花蕾編成的小碎花,手捧著一束鮮豔的玫瑰,小鳥依人地站在他的一側,真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
江學廷對她說:“他已經不要你了,難道你還不明白麽?”
她不說話,隻是坐著,用指甲刀一點點地剪著自己略長起來的指甲,周圍那樣靜,隻有指甲破碎的聲音,“嚓、嚓”的聲響,帶著點寂寞的意味,剪下來的指甲落在了地毯上的那一張報紙上,被金色的陽光照著,竟仿佛也是暖洋洋的。
她抬頭往窗台上望一望,忽然低聲道:“十月了,菊花都開了。”
江學廷見她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正在未解之時,卻聽她又說了一句,“寧可抱香枝頭老,不隨黃葉舞秋風,這菊花真好看。”她說完,轉過頭來朝著江學廷微微一笑,那笑容映在金色的陽光裏,透著溫婉的氣息,非常的美。
他心中一動,輕聲說:“平君,等孩子出生了,我帶你們到扶桑去,我們一家三口到那邊照樣可以過很好的日子。”
她有些茫然,“一家三口……”
他走到她的身邊來,伸出雙手將她抱在懷裏,溫聲道:“沒錯,你、我、孩子,我們一家三口。”
平君被他抱著,慵懶得像一隻曬太陽的貓兒,動都不動一下,她低著頭仔細地剪著指甲,江學廷看她的臉上竟然是極平靜的表情,她的身上溫暖極了,有一種甜甜的香氣,仿佛是嬰兒的乳香一般,一點點地漫入他的鼻息裏去,攪得他一陣心旌神搖。
江學廷才下樓,就見周正海領著一個約四十歲左右的老婦人站在樓下的廳裏等著,周正海見江學廷走下來,便向著江學廷道:“江院長,按照您的意思辦的,這是請來的產婆,謝醫生特別介紹的。”
江學廷便看了那老婦人一眼,老婦人滿臉惶色,江學廷淡淡道:“孩子生下來以後,你應該知道怎麽辦吧?”
那產婆忙就點頭,“知道,孩子一生下來,我就說是孩子的脖子被臍帶纏住,活不了,江院長放心,我辦事很把穩的,絕不會出什麽差錯。”
江學廷不耐她這樣的羅嗦,轉頭對周正海道:“就讓她住在這裏,讓人去給她安排個房間。”就有侍從官走上來領著那個產婆到後麵去,周正海上前一步,對江學廷道:“江院長,金陵方麵又派了代表過來,果然是表足了誠意。”
江學廷那目光略略地遲疑了一下,半晌淡笑道:“他們還真是鍥而不舍!”
周正海見江學廷的語氣雖然帶著些嘲意,然而那一份猶豫不決,卻是早就明明白白地寫在眉宇間了,便趁機上前來進言道:“如果金陵方麵同意院長你的要求,成立中央特別委員會,讓江院長名列委員會第一,這樣就可以遏製了虞氏獨裁的局麵,那麽金餘合流,也不算是……”他頓了一頓,望著江學廷,笑道:“況且江院長現在在黨內德高望重,誰敢得罪?!金陵虞家早就有與江院長修好之心,不如就這樣給他們一個台階下。”
江學廷聽著周正海這一番話,這才抬起眼眸來看一看自己的這一位左膀右臂,忽然淡淡地笑一笑,“即這樣說來,卻也有幾分道理了。”周正海卻往樓上望了一望,緩緩道:“江院長,有一句話,屬下不得不說,樓上這一位,恐怕要成了您和那位虞家五少之間的嫌隙了,不好辦得很。”
江學廷想都不用想,麵無表情地道:“有什麽不好辦的,這還用你提點,我自有安排,虞昶軒早以為她死了,等到她生完孩子,我就派人把她送到扶桑。”
周正海忙點一點頭,賠笑道:“其實也不用千裏迢迢地把葉小姐送走,我這裏倒有一個主意,能讓葉小姐安安穩穩地跟著江院長。”
江學廷說:“什麽主意?”
周正海笑道:“也是個土辦法,不過好用,古來就有,餘州有很多舊式人家,家裏的老人為了籠絡著自己的兒子不出去惹禍鬧事,就變著法的哄著孩子吃煙,一旦上了癮,就好辦極了。”
江學廷微微一怔,轉過頭來望著周正海,目光裏有著一絲猶豫,周正海便笑道:“葉小姐這麽個大活人,哪裏關得住,再說就是這樣關著,也沒什麽意思,總是要她死心塌地地跟著你才好,日子也過得舒心,院長,你說是不是?”
他走的時候她還在修剪右手小拇指上的指甲,那房間裏就剩下了她一個人,空蕩蕩的,有灰塵在陽光透進來的地方飛舞,就聽“嚓”的一聲,小指甲斷下去了,有紅色的血珠從指甲的縫隙裏湧出來,她緩緩地放下指甲刀,仿佛是看不清楚一般,將手指迎著陽光,那一滴鮮紅的血就從她手指間滴落下去……
她那眼神透著一份茫然的迷惘,仿佛是想起了一個夢,那樣遙遠的一個夢境,好像是前世的事情一般,夢裏有一重院子,院子裏開著幾樹的梨花,月色臨窗。
她低著頭繡一朵梨花,那針就刺到了指腹裏去,她“哎呦”一聲,手指就沁出一滴血來,落在了白襯衫上刺繡梨花的一側,他把眉頭一皺,“怎麽這樣不小心?”他來看她的手指,她卻望著襯衫上的血跡,不住地歎息道:“本來是好好的,偏就這麽汙了。”
他將她沁血的手指握住了,拿到自己的眼前來,又送到嘴裏替她吮了吮,她又“哎”了一聲,把手指抽回來,麵頰羞紅地瞪了他一眼,他微笑道:“你的血是甜的。”
此時此刻,她的眼前擺放著一株月朵白菊,同樣是耀眼的白色,她慢慢地將自己的小手指放到嘴唇裏,輕輕地吮了吮,那目光沒有了焦距,散成了一團迷蒙的霧氣,濕濕的、悲傷的淚霧,她的下半世仿佛也就從這一刻變成了這樣悲傷的一層淚霧。
她朝著露台上望了一望,露台的雕花鐵欄杆上纏著碧綠的藤蘿,葉子重重疊疊的風中晃著,葉子的間隙裏還開著兩三朵淡黃色的小花,露台的外麵是一棵高大的金桂,繁茂的枝葉猶如一柄大傘般地撐在那裏,周圍都是那樣的靜寂。
她哭的時候沒有發出什麽聲音,隻有兩行滾熱的眼淚,順著麵頰緩緩地流下來了。
平君沒想到生孩子會是這樣的痛,簡直就是把自己生生地撕成兩半,痛得死去活來,耳旁是產婆的聲音,“葉小姐,撐住,撐住,你要用力啊!你這樣怎麽能把孩子生下來!”
她閉上眼睛,臉上全都是淚,被汗水濕透的長發散亂在枕上,咬在嘴裏的軟木已經血跡斑斑,呼吸間全都是熱騰騰的水汽,讓她喘不過氣來,她隻想和這個孩子一起死了,因為她知道,他絕不會放過這個孩子!
那個產婆忽然湊到她的耳邊,低聲道:“葉小姐,我是謝醫生安排進來的人,謝醫生就在外麵,孩子一生下來,我們就把孩子藏到藥箱裏運走,你放心,我和謝醫生會不惜一切代價保全你的孩子!”
她心中倏地一驚,如被冰浸透了,她不知從何處有了這樣大的力氣,紮掙著抓住了身旁的一隻手,也顧不得是誰的手隻管用力地攥住,斷斷續續地說道:“……救救我的孩子……”
她心如針紮,眼淚從眼角緩緩地滾落,費力地說完那幾句話,臉上一片慘白的顏色,產婆把手放在她汗涔涔的額頭上,輕聲道:“你放心!”
她聽到孩子的哭聲時就覺得全身一鬆,連握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產婆剪了臍帶,將孩子包好了送到了她的麵前,壓低了聲音對她道:“我這就抱走了。”她費力地轉過頭來望了孩子一眼,隻見那個孩子被裹在被褥裏,小小的,很瘦,甚至看不清鼻子眼睛,猶如一團赤紅的小肉,然而這麽丁點的孩子,才一出生就要經曆這場生離死別。
她吃力地低下頭去親一親孩子的臉,眼淚就成串地滾落下來,止都止不住,淚珠一直滾到孩子的嘴邊,孩子仍然閉著眼睛,卻咂了咂嘴,仿佛是把母親的眼淚當成乳汁吸了下去,她含著淚說:“孩子,我的孩子。”
產婆抱著孩子走出去的時候,她聽到那門關閉的聲音,她的整個人都似乎是在那一刹那死去的,她知道,她已經沒有了任何出路。
第二天,江學廷領著一個扶桑人來了。
她躺在床上,根本沒有辦法動彈,她看著那個扶桑人拿出一盒子液體西藥來,用針管抽出來,江學廷道:“她是第一次,不要太多。”
扶桑人點頭哈腰道:“江院長放心。”
她陡然明白,驚恐起來,就要從床上掙紮著起身,江學廷上前一步就把她按住,將她的手臂拽出來,她才生產完,身體虛弱無比,一動彈就是頭暈腦脹,隻能絕望地望著江學廷,哀求地哭道:“不要。”
她眼睜睜地看著扶桑人拿著針管向她走來,江學廷死死地將她鎖在懷裏,她聽到他在她的頭頂咬牙切齒一般說道:“我就是讓你死在我手裏,也絕不會成全你和他!”
眼淚猶如湧泉一般流滿了她的麵孔,在針頭即將刺入手臂血管刹那間,她忽然用力地去咬江學廷的手,江學廷眉頭一皺,竟沒有抓住她,她的手臂猛一揚,尖銳的針頭在她蒼白的手臂上劃過,刹那間就割開肌膚,一手臂的鮮血,她掙紮著跌落在地麵上,又掙紮著站起來,踉踉蹌蹌地往牆角躲,跪在地上絕望顫栗地哭道:“江學廷,你殺了我,我求求你,你現在就殺了我!”
扶桑人手足無措地看著江學廷,江學廷皺著眉頭,上前來抓她,毫不留情地道:“你給我過來!”
平君恐懼到了極點,爬起來往後退,他上前一步將她扯住,那拿針的醫生就忙走過來,她驚叫著,死命地掙著,眼淚瘋湧著落下,“江學廷,你不能這麽對我,我媽對你有養育之恩啊,你想想她是怎麽對你的,我們葉家是怎麽對你的……”
江學廷微微一怔,葉平君見有一線生機,慌就把手指向了落地窗外那片烏蒙蒙的天空,顫抖著道:“江學廷,你往外麵看,我媽在天上看著你呢,你不能這麽對我,你會遭報應的!”
她的聲音淒慘沙啞,江學廷心中忽然一悸,不由自主地往窗外的天空看去,臉上出現惶恐的顏色,那手上的力道才放鬆了些,她往後一掙,又遠遠的逃開,江學廷見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房門處,慌張地拍著門,但那門緊緊地鎖住,她打也打不開,江學廷回過神來,冷冷道:“葉平君,我告訴你,你用不著拿這些話來擋我,今天這嗎啡你是非打不可!”
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逃出去了,忽然猛地轉過頭來,凝著仇恨的目光直射向江學廷,眼淚順著她的麵頰一行行地往下落,她轉頭就往一旁的衣櫃上狠狠地撞去,當即撞得頭破血流,沒有意識,身體直接順著冰冷的衣櫃軟軟地滑下去。
江學廷萬萬沒想到她會這樣,大驚失色地喊了一聲,“平君——!”疾步上前來抱住她冰冷的身體,伸手捂住她的額頭,她緊緊地閉著眼睛,額頭上是一個很大血口子,血如泉湧,呼吸微弱,他嚇得全身都哆嗦,一旁的扶桑人失措地問道:“江院長,這嗎啡還打不打了?”
江學廷緊緊地抱著昏迷的葉平君,猛地回過頭來,雙目血紅,怒罵道:“還打個屁!快他媽給我叫醫生去!快啊!”
她再次醒來的時候神誌就已經不清醒,而且總是十分恐懼,全身發冷,見不得陽光,如同小獸一般蜷縮在角落裏,江學廷把她從角落裏拖出來,她就發了瘋一般地撕咬他,發出讓人不忍聞聽的慘叫聲,再或者她自己往露台上撞,露台的落地窗已經被封住,又拉著一層厚厚的窗簾,暗無天日的。
江學廷請來的所有醫生都束手無策,眼看著平君一天比一天憔悴癡呆,照顧平君的瑞香私下裏對在廚房打下手的福媽歎道:“可惜葉小姐那樣好的模樣,人竟就這麽傻了。”
但是過了很多天以後,平君漸漸地老實了很多,終於靜下來,乖得像一個柔弱的孩子,江學廷嚐試著走上前去,她也不跑不避,安靜無聲地躺在江學廷的臂彎裏,雙目無神地望著窗簾的縫隙裏透出的一點點光。
已經是冬季,露台上鋪著一層薄薄的積雪,落地窗上反射著刺目的雪光,她眼瞳裏的光芒慢慢地散開了,忽然拉了拉江學廷的衣角,江學廷低下頭去,她輕輕地笑一笑,伸手往窗外指著,低微地叫了一聲,“媽媽……”
那一年舊曆新年前,江學廷在餘州通電下野,金陵政府與餘州政府正式合而為一,江學廷就任金陵政府行政部長兼外交部長,自此江南虞氏苦心經營一手立促的金餘合流,終於大功告成。
三十的晚上,就可以聽到遠遠近近的都是炮竹的聲音,官邸裏的管家周泰早就領著仆人將各重院子都收拾幹淨,遊廊裏掛著五彩燈籠,落了葉的樹枝上纏著錦綢,紮的花團錦簇,大廳裏早就陳設了許多盆景,敏如領著黛緹走進廳裏,就見二小姐瑾宣正幫著虞太太擺弄著一盆金盞玉台水仙花,瑾宣一見黛緹,就迎上來笑道:“五弟妹來了,快趁著現在腰軟,給咱們彎一彎拜個年。”
黛緹微微一笑,“二姐又開我的玩笑。”
敏如也笑著,望著虞太太道:“母親,我聽說琪宣來信了。”虞太太歎了口氣道:“這個孩子脾氣真是拗的很,信裏那幾句話啊,也隻是安好勿念。”敏如笑道:“隻要小妹平安,咱們就放心了。”
旁邊周泰就從廳外麵走進來,對虞太太道:“太太,年夜飯都擺上桌了。”虞太太點點頭,轉過臉來對敏如幾個微微笑道:“昶軒今天晚上宴請從餘州來的江學廷,他們在那裏把酒言歡的,這年夜飯隻能你們陪著我吃了。”
這話說完,虞太太就領著敏如幾個到餐廳吃飯,瑾宣特意地把黛緹讓到了虞太太的右手邊坐著,黛緹就要讓,虞太太笑道:“不用客氣,坐著吧。”黛緹這才坐下了,吃了沒幾口,虞太太便望著黛緹,笑道:“我在正廳裏剛供了一尊羊脂白玉送子觀音,待會吃完了飯,你別忘了去拜一拜。”
黛緹低著頭,戴在耳垂上的金鑲玉耳墜子在衣領上不住地晃動著,珠影跌宕,她也不說話,隻是慢慢地點一點頭。
君黛緹回房間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房間裏照舊是靜悄悄的,隻有擺在一側的大落地鍾的鍾擺在她的眼前來來回回地搖晃,地毯厚的如海綿,她穿著一件藍孔雀加棉旗袍,明媚端莊,一個人慢慢地坐在床上,床那樣大,被褥都是嶄新的,被麵卻是冰涼的。
門外傳來管事的朱媽說話的聲音,“少夫人,夜深了,該歇息了。”
她忽然哆嗦了一下,仿佛是害冷一般,下意識地就伸手到床旁邊的櫃子上,拿起電話就打到楓台去,接電話的是他的貼身副官吳作校,她不知為何緊張得牙齒都不由自主地打顫,聲音酸澀,“他還在忙?”
吳作校沉默了片刻,客氣地回答道:“少夫人,總司令已經休息了。”
君黛緹緩緩地放下電話。
床的一側擺放著一幅雙麵錦繡屏風,上麵繡的正是一幅山中雪景,精細秀致,她轉過頭去,望著梳妝鏡裏的自己,插在發髻上的鎦金簪子稍稍地斜了,她伸手過去將它扶正,望著鏡子裏的自己已經很完美了,這才慢慢地放下手去,默默出神。
她想起小時候父親曾送給她一冊《紅樓夢》,她那時非常喜歡外國的歌劇,對於這樣的古代文學沒有多大的興趣,隻是隨便翻了幾頁,卻單單記住了裏麵的那一句話:歎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她那時候並不十分懂,現在難得全都明白了,可惜卻偏偏遲了。
江學廷在金陵參加完就職禮,連夜乘專機趕回餘州,到了餘州已經是夜裏一兩點鍾,一下飛機就見到了來迎接他的周正海,他劈頭就是一句,“她怎麽樣了?”周正海知道江學廷問的是誰,忙就答道:“葉小姐這幾日很安靜,有瑞香貼身照顧著,沒什麽異常。”
他點一點頭,坐著車冒雪就往小公館去,汽車到了輪渡,就直接開上了船,那船蕩蕩悠悠的,周正海笑著道:“江院長這一趟可謂是春風得意,國內的大小報紙都登了您在就職典禮上的風姿,都說院長您是黨內第一清廉人,威望遠播。”
江學廷陰沉著臉色,半晌“哼”了一聲,“虞家父子越是這樣讓我,倒讓我越是擔心起來,我知道他們有的是手段,恐怕還沒使出來。”
周正海笑道:“這一點江院長倒不用擔心,西北軍就在咱們手裏,大不了來一個硬碰硬,誰也別想自在。”
江學廷點一點頭,那船開了不一會兒,就到了餘州南岸,船身靠岸,連著船上的車都跟著一晃,震的車身上的雪花都落了下來,司機把車子開到岸上,就往小公館開去,雪下得撲撲簌簌,汽車一直開到公館樓前才停下。
江學廷走下車來,顧不得脫身上的大衣,就往樓上去,一推開睡房的門,撲麵就是一陣暖意,她披散著頭發,赤著腳,躲在露台的窗簾後麵,仿佛是害怕一般,用小手指扯開窗簾的一角,悄悄地往外看,看幾眼,又縮手回來,臉上露出緊張的神色。
他叫了一聲,“平君。”
她回過頭來,望見了他,竟是莞爾一笑,赤著腳朝著他跑過來,如流雲撲麵,撲到他的懷裏,孩子般天真地笑,“你看,外麵有好多花……白色的花……”
江學廷笑著說:“我特意從金陵趕回來陪你,你想吃什麽,我帶你去吃。”
她使勁地搖頭,“我不要吃。”
他望著她,她神采奕奕,雙眸璀璨如星光,忽然指著他大衣上還未融化的雪花,笑嘻嘻地道:“花兒……花兒……”
她伸手去摸他大衣上的雪花,他握住了她消瘦的手,溫柔地笑道:“別動,冷得很。”
她縮回自己的手,咬著指頭癡癡地笑,他脫掉大衣,才將大衣掛在衣架上,轉過頭來就望見她忽然跑到紫檀木衣櫃旁,趴在地毯上用力地往衣櫃下麵看,他道:“你找什麽?”
她回過頭來看著他,笑著道:“這裏麵藏著東西,我看見了。”
他走上前去,將她從地毯上拉起來,溫聲道:“不管它。”她還想去櫃子下麵尋找,卻被他拉在懷裏,江學廷抱著她坐在沙發上,雙手相扣鎖著她的腰,她隻是著急去櫃子下麵找東西,伸出手來一根根地把他的手指頭往外掰,好容易掰開一根,卻又被他合上了,她發起急來,雙手用力地去掰他的手。
她低著頭,烏黑的頭發瀑布一般地垂下去,就有一些小碎發露出來,貼在潔白的頸項間,江學廷慢慢地靠近她的頸項,小心翼翼地親吻她溫暖的肌膚,她什麽也不知道,隻是專心地去掰他的手指,似乎這才是她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月亮慢慢地從雲彩裏閃出來,漆黑的夜空裏隻有這麽一輪銀盤,因而顯得越發的明亮,窗外露出一片寒浸浸的白色,睡房裏的熱水管燒得極熱,屋子裏一片暖意,擺在格子上的官窯花瓶裏插著一枝折枝白芙蓉,彩繪格扇上映著它那一點姿勢,蜿蜒嫋娜。
他的呼吸慢慢地有些急促起來,低下頭去親吻她的麵頰,她不高興地伸手去推他,他的雙手一動,輕易地就把她不老實的兩隻手都給緊緊地握住了。
江學廷半夜醒來的時候,手往旁邊一伸,床的一側竟是空空的。
他倏地就驚出一身冷汗來,慌忙從床上起身,窗外的雪光照到睡房裏麵來,雪亮一片,房間裏並沒有她,房門開著一個縫隙,走廊裏的光順著縫隙透進來,他顧不得什麽,穿著睡衣就奔出房門去,樓下侍從室裏正在值班的侍衛都被他驚動了,周正海得知了情況,慌就將所有的侍衛都派出去找,自己從侍從室裏拿了一件大衣給江學廷披上,跟在他身後連聲道:“江院長不要急,葉小姐一定還在院子裏,大門有哨兵,葉小姐若是走出去了,一定會被發現的。”
院子的雪已經積了很厚,連同花園裏的樹木都被蓋成了白色,院燈全都打開,潔白平整的雪白被來回搜尋奔忙的侍從踩得亂七八糟,深夜的天氣極冷,呼出的氣息眨眼間就變成了一片白霧,江學廷皺著眉頭道:“天這樣冷。”
周正海忙道:“江院長快進屋裏,我們總能找到葉小姐。”
江學廷怒道:“少廢話,快給我找人,她要是凍壞了一點我唯你是問!”
周正海這才明白江學廷擔心什麽,忙就領著幾個侍從官往園子裏去,忽聽到遠處有侍衛喊道:“找到了,葉小姐在這裏。”
江學廷快步走過去,就見葉平君蜷縮在一棵樹下,這樣冷的天氣裏,她竟隻穿著薄薄的一條睡裙,赤著腳,頭發上全都是雪花,臉凍得沒有顏色,全身都凍僵了,江學廷脫下自己的大衣將平君整個的裹起來,她緩緩地從大衣的縫隙裏望著他,眼睫毛上掛著閃亮的冰碴,口齒不清地道:“熱,熱,好熱啊……有火在燒我……”
她不住地哆嗦著,陷入鋪天蓋地的幻覺中,周身都是火在燒著,江學廷拿衣服裹住她,她就想要往外掙,隻是手指都凍得沒有了知覺,江學廷將她往屋子裏麵抱,她依偎在他的懷裏,仰麵望著從夜空裏飄下來的雪花,她將蒼白凍僵的手慢慢地伸向深沉的夜色,嘴角浮現出一抹溫婉動人的淺笑來,低而微地念了一聲,“花兒……”
他怔了怔。
有兒時的記憶,恍若在牆角盛開的玉簪花,在他的眼前一幕幕地閃開,烈日炎炎的下午,他還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采了滿滿一捧的玉簪花去找她,她躺在簟席上睡午覺,他趴在窗口上使勁地叫她的名字,“平君,平君……”
她被他吵醒,一骨碌從簟席上爬起來,用力地揉揉眼睛,最先看到的是他手中滿捧的玉簪,她笑靨如花,燦爛如陽光,指著他的手裏的玉簪,“花兒……”
那樣恍若夢一般的現實,斷開了,又重新被他硬生生地銜接上,他沉醉在那樣的夢裏,夢裏她燦爛的笑靨是他重新拾起來的依戀,她在他的懷裏抽搐著,發出難過的呼吸聲,他卻是一臉的恍惚,懷中的她依然溫暖,暖的仿佛是一團火炭,滾燙地貼在他的心口上,他隻要這樣的夢境,永遠都不要醒過來才好。
轉眼就是早春二月,虞昶軒升任江南金陵政府中央軍總司令,率師北上,時蕭軍主力正與扶桑軍在新平島一線激戰,江南虞軍趁此機會,攻占江北隘口虎陽關,這一舉更引得國內一片嘩然。
時任金陵政府國府主席的楚文甫與行政院長江學廷頓時成為了眾矢之的,江學廷在其位卻不能謀其政,騎虎難下,一方麵無法節製虞軍,有苦難言,一方麵更是成了替罪羔羊,生生地為虞昶軒背負了“乘人之危,不仁不義”的罵名!
虎陽關虞軍指揮部內。
辦公室內一片死寂,桌麵上擺放著一頁卷宗報告,上麵寫著“九軍副總司令顧以綱私吞軍費,中飽私囊。臨陣抗命,延誤軍機……電飭在項坪口就地槍決……”辦公桌的側麵擺放著一張牛皮沙發,沙發下麵一地的煙頭,虞昶軒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雙腳交疊著放在茶幾上,就聽到外麵傳來副官吳作校的聲音,“總司令,金陵江院長派來的人要求見你。”
虞昶軒眼睛都沒有睜,“叉出去!”
那門外就沒了什麽聲音,他緩緩地睜開眼睛,終於站起身來,走到桌旁,拿過那一頁卷宗,迅速地在上麵簽下自己的名字,他知道他這一個名字簽下去,顧叔的命就算是沒了,但是他還能有什麽辦法,眼下金陵政府那幫子大員正是對他極為注目的時候,他若在這個時候徇私,豈不是落下一個口實!
況且顧叔現在頗有倚老賣老的意思,居然敢違背他的命令,私自調動項坪口的軍隊,顧叔雖是看著他長大的,但總是父親的舊臣,現在就敢對他這樣的輕視,留著下來總是一個禍患!
早晚要除掉!
他想到這裏,瞳眸裏的光漸漸地冷起來,隨手按了下桌子旁邊的電鈴,就有機要室的秘書長汪濟走進來,他將卷宗扔給汪濟,漠然道:“馬上去辦。”
汪濟拿著卷宗走出去,另有秘書來送戰略報告,虞昶軒拿著報告一頁頁地翻過去,機要室的秘書來來回回,前線軍報更是一個接著一個地送上來,到了下午兩點多鍾,在與高級幕僚開過會之後,虞昶軒就領著各軍將領馬不停蹄地直奔虎陽關前線察看軍防工事。
虎陽關素有“天下第一關”之稱,自古就是軍事重鎮,虞昶軒親自來察看的,正是江化一線新築的工事,誰料到了實地一看,工事偷工減料,簡直隻是敷衍的土堆,就連機槍掩體都不具備最基本的隱蔽性,副官吳作校直接帶了幾個人把負責修築工事的第二十八團團長孫毅誠捆成一團從工事裏拖出來。
孫毅誠“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魂飛魄散地哀求道:“總司令饒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
虞昶軒麵無表情地掏出自己的佩槍,抬手朝著孫毅誠的額頭就是一槍,孫毅誠立時撲倒,腦漿塗地,再無聲息,虞昶軒轉頭望著一旁滿麵悸色的二十八團副團長,淡淡道:“明天早上這個工事若不變個樣,你就自己拔槍崩了自己的腦袋吧!”
他轉身朝著工事外麵走,幾個副官和侍從官一路跟著他,警衛總隊的人都持槍行進,麵容肅冷,再連著將二線工事都勘查完畢後,整個下午都是在這一片曾被戰火和硝煙橫掃過無數遍的戰地上度過,直到夜深人靜,吳作校氣喘籲籲地捧著工事位置圖深一腳淺一腳從戰壕溝裏穿過,卻被何浚森橫臂攔住。
吳作校微微一怔,何浚森低聲道:“你現在過去,不是找死麽!”
吳作校道:“怎麽?”
何浚森便抬頭朝前給他示意了一下,吳作校向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臉上頓時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來。
就見地麵上鋪著一層薄薄的積雪,被冰涼夜色籠罩的斜坡上是用軍用帳篷臨時搭建的指揮所,幔布一麵拉開,可以看見外麵的一樹梨花,一枝梨花枝斜斜地蜿蜒過深沉的夜,冰冷的空氣中一片寒香。
虞昶軒趴在指揮所的桌麵上,身上披著綿厚的氅衣,身影仿佛是融入了寒冷的夜色裏,他閉著眼睛,那張棱角分明的麵孔上透出一片悵惘的表情來,周圍萬籟俱靜,隻有寒風吹過梨木,枝影搖曳,沙沙作響,梨花落地,猶如鋪著一層薄薄的積雪。
迷蒙的夢境裏,有一個梳著雙圓髻的小女孩回過頭來衝著他微微一笑,白皙秀美的容顏仿佛是融到了霜白的月光裏,微笑的麵龐宛如一瓣雪白梨花,靈秀中透著一分淡淡的香寒氣息。
做了太多這樣的夢,所以即便在夢裏,他也知道這隻是個夢。
帳篷上麵隻掛著一盞電燈泡,隨著風搖搖晃晃,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那一片幽暗的光芒,籠著他的僵硬的身體,仿佛是照著沒有靈魂的軀殼。
他靜靜地趴在那裏,皺著眉頭,迷迷糊糊的夢囈:“真冷……”
枝上流鶯和淚聞,新啼痕間舊啼痕。一春魚雁無消息,千裏關山勞夢魂,絲蘿喬木,磐石蒲葦,怎比君家江山萬裏畫卷,一統千秋功業。
半個月後,北新城破,蕭氏軍閥覆沒,虞昶軒率師迅速北上,已經耗損大半的扶桑軍棄城而去,退守新平島,虞軍終於奪得了江北的大好河山。
一個月後,江學廷乘專機連夜返回餘州,在餘州發電給金陵政府,辭去行政院長和兼任的外交部長職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