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景熠筆下一停頓，墨汁很快在宣紙上染下一團，一手好字就這麽被毀了。

  他擱下筆，好整以暇的看向始作俑者。

  蕭卿知道做錯了事，隻好忍辱負重的撚起墨碇，在硯台上麵，緩慢的打著圈圈。

  “安情薇可能要定親了。”她抿了抿唇，直直的看向一身白衣翩翩的男子。

  司景熠漫不經心的把玩著手裏的扳指。挑了挑眉，等著她的下文。

  蕭卿眨眨眼：“你就沒什麽想法？”

  什麽心中不得勁，什麽酸澀，都沒有嗎？

  墨研看著大公子倏然寡淡下來的臉，為蕭卿點蠟。

  他家姑娘，怕是欠教訓了。

  蕭卿沒想到，自己幾句話就被罰了。

  自打入京來，無人督促她便沒再識字。如今可好，司景熠扔來一本千字文，罰她抄寫。

  “不寫。”她抗拒，把手塞到身後。

  男子嘴角含笑，臉色淡淡。

  “你確定？”輕飄飄的三個字壓的蕭卿不敢反抗。

  “手伸出來。”男子的嗓音溫潤如玉。

  蕭卿慘兮兮的照做，一支筆放到她手裏。

  “寫！”

  好氣！

  寫就寫唄！誰怕誰！

  蕭卿小臉鼓起，這會兒看誰都不得勁！

  好不容易寫滿一張紙，看著歪歪扭扭的一手字，蕭卿心下很是得意，獻寶似的給司景熠看。

  “重寫！”男子瞥了一眼，眉頭皺的極深。仿佛多看一眼就能汙了眼一般。

  蕭卿忍辱負重！接著寫完一張紙。

  “醜！繼續。”

  是夠醜的，墨研都覺得沒眼看。

  蕭卿手都在抖，她甚至覺得司景熠這廝故意折騰她。她深吸一口氣，她忍！

  可抬眼瞧見司景熠拿著她方才寫的兩張宣紙做對比，俊俏的臉上呈一言難盡之色。

  她！忍不下去了！

  ‘咚’的一聲，毛筆被她重重擱下。

  司景熠聞聲看過來，端是公子如玉。他眸色極深，似一汪潭水，這世間萬物卻很少能讓那股潭水起波瀾。

  看著，這謙謙公子顏如宋玉。蕭卿慫了。

  “我錯了。”

  司景熠挑了挑眉：“哪兒錯了。”

  蕭卿生無可戀，趴在案桌上。

  “你心裏沒安情薇，我不該多想。”

  不是不該多想，是不該妄自菲薄。司景熠眸光一閃。他闔了闔眼。

  他的小姑娘是多沒安全感。

  “那你說我心悅誰。”他輕聲問。

  蕭卿抿了抿唇，臉上像染了胭脂一般。頭一縮。嗓音低的不能再低。

  “好像是我。”

  墨研：我不該在這兒的，汪汪汪，被虐了！

  可就在這時，好好的豔陽天被烏雲取代，天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不知哪兒吹來的風，肆虐著萬物，樹枝被吹的沙沙作響。

  隻聽天空傳來一聲巨響，蕭卿聽著打雷聲，不由身子一抖。

  “要下雨了。”她道。

  不，是要變天了。

  司溫嵐在蕭卿走後還是去了趟養心殿。門口劉忠看是她，感恩涕零就差跪下。

  “娘娘，你可算是來了！”

  如嬤嬤收傘，靜候在一旁，看著主子穩著步子走進去。

  她斂眉不語。看著外頭呼嘯的風吹動地上的枯葉在空中打著旋。

  跟隨主子入宮，看她幸福美滿，看她產下麟兒，再看她失聲痛哭，看她漸漸沉默。

  主子的心思，她最懂不過。

  愛嗎？也許還愛的。

  恨嗎？可太累。

  那麽，就放下了。

  司溫嵐進了寢殿，裏頭的人都退了下去。

  隔著幾丈遠，彼此間兩兩相望。司溫嵐很吃驚，婁熙一下子蒼老許多，臉上瘦的似皮包骨。

  再也沒有記憶裏的器宇不凡。

  狂風拍打著窗戶，吹的窗紗瘋狂舞動。

  司溫嵐顫著手關上。

  “你來了。”屋內想起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帶著歡喜，緩緩傳入她耳畔。

  司溫嵐慢慢挪過身子，看向龍床上臉色極為難看的婁熙。

  她嘴角微微上揚，是婁熙記憶裏的溫婉。

  司溫嵐沒說話，隻是上前給他撚撚錦被。

  婁熙望著女子的眉眼，像是要刻入骨子一般。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覆上女子的手。像是留戀，像是遺憾。還有再明顯不過的愧疚。

  司溫嵐聽著他吃力的道。

  “皇位是晟兒的，永遠是他的。”

  “你不喜莫家姑娘，待我去後，婚約毀了便是。”

  說到這，熙帝一口氣喘不過來，愣是重重呼吸，好久得以緩和。

  他嘴角幹裂，司溫嵐空出的右手在床頭小幾上尋來棉簽，沾了水，給他潤唇。

  她掙了掙左手手，可熙帝力道極大，像是怕她走。

  司溫嵐無法，隻得坐在床頭。

  她記的，熙帝最愛抱著她處理公文。對她無微不至，總是親密的喚著‘嵐兒’。那時，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歲月。

  她輕輕閉上眼。熙帝這般，她心中並不好受。

  她原以為，今夕何夕，君已陌路。床邊的枕邊人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已然是痛苦，卻不曾想……

  熙帝望著女子的容顏，像是看不夠一般。

  他記得，迎娶她的那日，他心中多麽歡喜，昭告天下，舉國同慶。

  她一身嫁衣，安安靜靜的坐在喜床上，他迫不及待的挑開蓋頭。

  他還記得，他那夜許諾。

  他說：“嵐兒，我絕不負你。”

  多麽諷刺啊！

  熙帝的心在抽搐，連帶著渾身都在抖。

  他問了埋在心底十年，卻不敢說出口的話。

  “嵐兒，若有下輩子，你可願再嫁我。”

  若有下輩子，若有下輩子，就算顛覆了這天下，拋棄皇位，他絕不會鬆開司溫嵐的手。

  手段狠絕的皇帝，如今渾濁的眼中帶著期許。

  司溫嵐聞言與他對視良久。

  “不願。”

  下輩子，她絕不嫁皇家子弟。這一生，太苦了。

  女子的淚無聲無息落下，滴在兩人相牽的手上。燙的熙帝渾身一顫。

  熙帝眸中期盼的光彩瞬間淡了下去，他呼吸變得急促。

  女子的果決卻在他的意料之中，床上男子笑了笑，臉上皆是苦澀。

  騰出一隻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痕。如還恩愛時的語氣在哄她。

  “那下輩子不要遇見我了好不好。”

  司溫嵐怨自己不爭氣，可隨著這句話，淚卻收不住嘩嘩落下。

  可這語氣像極了那段時光裏男子抱住她，輕拍她的背。

  “怕什麽呢？我在。”

  “不過是條犬，瞧你怕成這幅樣子，我讓下人宰了。”

  “嵐兒，別哭了，我疼。”

  時隔多年，終於聽到類似的語氣。卻是一句。

  “那下輩子不要遇見我了好不好。”

  司溫嵐任由他抹著淚。

  她聽見自己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