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 尋找答案
作者:華飛白      更新:2022-05-09 21:35      字數:3653
  此時, 朱厚照逃學的事兒也已經在內閣傳開了。

  空等了一上午的李東陽倒是情緒穩定, 嗬嗬笑道:“太子殿下到底年紀尚幼, 時有厭學也在情理之中。以殿下的性情,入學兩年來才任性這麽一回,已經是殊為難得了。”別說太子殿下了, 便是當年的皇帝陛下也有不想學的時候呢,他們這些做先生的都已經習慣了。

  謝遷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在劉健與王恕兩位身上停了停。可不是麽, 教了太子殿下兩年, 他們都知道這孩子的性情很有意思。用通俗的話來說,隻能順著毛捋, 不能一味逼著他去做甚麽。隻要他自己想通了,就算不喜歡也會克製自己的脾氣。今天忽然鬧了這麽一出, 可不正是因著炸了毛的緣故麽?

  劉健和王恕脾氣直, 兩人都皺緊了眉頭。王恕老先生不僅嚴於律己,對皇帝陛下與太子殿下的期待亦是極高, 便道:“西涯何必替殿下描補?殿下說來也已經八歲(虛歲), 年紀不小了。偶爾厭學能夠理解,逃學之舉卻委實不太應該。這不僅是對先生的不尊重,更是對往聖的不尊重。”

  劉健則坦然道:“想來, 殿下應該是對我們上的那封折子不滿。不滿歸不滿,以逃學作為手段, 可見殿下的心性不如陛下多矣。”他想得更遠些——若是一旦不滿, 就以這種方式來表達。等到太子殿下登基為帝, 是不是一不高興就會罷朝?不管他們怎麽進諫, 不想聽就不聽?這樣的脾氣可不是一位明君該有的,怎麽一點兒也不像陛下呢?

  徐溥略作思索,笑道:“不過是有些孩子脾氣罷了,諸位不必多想。太子殿下在文華殿的學業當如何安排,還得看陛下的意思。若是太子殿下實在不願意,倒是不宜操之過急。畢竟如今殿下學業與玩樂兼顧,從來不曾耽誤讀書。一味不許玩樂,恐怕他一時間難以理解咱們的苦心。”

  “謙齋先生(徐溥號)所言極是。”謝遷接道,“太子殿下的性情與陛下截然不同。咱們也不可能期待短短兩年之內,太子殿下便能如陛下那般溫文爾雅、虛懷納諫。至於玩樂之事,西涯與我也必會謹慎教導。”

  劉健沉默片刻,道:“其實,適當玩樂並非不可。諸位應當知道,我與介庵公(王恕號)所慮——”玩樂並不是他們的重點,騎射才是啊!說白了,就算他脾氣再耿直也知道,哪個皇帝沒有一點興趣愛好?若是一味順著那些言官的意思,非得逼著皇帝做個聖人,那便勢必物極必反。若是李東陽和謝遷教得好,不讓太子殿下玩物喪誌,他自然不會有甚麽意見。可是,騎射……

  王恕也長歎一聲,擰緊白眉搖了搖首。他經曆了英廟、景帝、憲廟、當今四朝,當年英廟北狩風雨飄搖時,他不過是個剛中進士不久的庶吉士。可那時國將傾覆的顫栗與憂怖,之後兄弟鬩牆的殘酷,卻早已深深印刻在了他的骨髓中。他真的不希望再一次重複北狩的悲劇,再一次重複骨肉相殘的慘事,再一次有無辜忠臣被卷入其中。

  這時候,司禮監的宦官來報,皇帝陛下有請幾位閣老前往乾清宮。閣老們沉默著來到乾清宮,給皇帝陛下與太子殿下行禮。朱祐樘給他們賜座後,便溫聲道:“太子早晨擅自逃學,實在對不住西涯先生。朕與皇後都已經教訓過他了,他也知道自己錯了。”

  朱厚照低著頭,老老實實地道:“是我錯了,請西涯先生和諸位先生見諒。我以後再也不會逃學了,有甚麽事都會向父皇和母後直言。”說著,他抬起首道:“而且,也會和各位先生直說。”

  “太子殿下既然已經知錯,那便無妨了。”李東陽嗬嗬笑道。他本便不將此事放在心上,自然順水推舟地就接受了致歉。皇帝陛下和皇後娘娘將太子殿下教得很好,他和謝遷其實一直很放心。這回顯然隻是一個意外,也不必惦記著不放。

  見狀,諸位閣老的神色也緩和了不少,便聽朱厚照又道:“這次我逃學,是因為聽說劉閣老與王閣老上折子想讓我整日上學。我覺得,讀書上學確實很重要,但騎射遊戲也同樣重要。讀書能讓我明事理,騎射可讓我身體康健,遊戲能讓我放鬆身心。”

  這些話都是他從爹娘曾提過的詞句裏提取出來的,肯定比他自己說更容易讓人信服。“母後曾言,君子不僅應該擅書,而且須得禮樂射禦書數樣樣齊全。我覺得很有道理,也會努力成為六藝皆備的君子。”

  “……”一時間,五位閣老都有些無言以對。這是《周禮》中提到的,亦是聖人所言。太子殿下抬出了聖人之言,他們還能如何反駁?難道說聖人說得不對?如今已經不需要這些了?隻需要知禮讀書就夠了?

  朱祐樘微微勾起唇角,滿眼讚許地朝著兒子輕輕頷首。朱厚照抬了抬下巴,轉身便出去了。臨出門前,他聽見自家爹含笑的聲音:“諸位愛卿,這禮樂射禦書數不僅是太子的目標,亦是朕與皇後的期望。因此,半日讀書便夠了,剩下半日就讓他好好修習其他五藝罷。盡管放心,六藝須得齊修,朕不會讓他耽誤讀書。”

  五位閣老還能說甚麽呢?當然隻能默認。至於他們內心深處的憂慮,隻能靠李東陽和謝遷的悉心教導了。唉,無論如何,皇帝陛下正值年富力強之時,身體也已經養得康健不少,離太子殿下登基還早著呢。有陛下約束,皇後娘娘亦是明理的,應該不會重複英廟舊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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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受了自家娘的懲罰,得了一個新任務。雖說目標是了解劉健和王恕為甚麽定要攔著他學騎射頑遊戲,但他自然不可能貿然去詢問他們原因。就算他年紀小也知道,有些原因藏得很深,並不會輕易地說出來。不然,娘就不會將這個看似簡單的任務交給他了。

  他思索了許久,決定去問一問更多人對此事的看法。娘說過,唯有大量的調查才能得到真相,有時候要將自己當成查案者,絕不能偏聽偏信。就算調查的不是閣老,從其他人的想法中應該也能推測出他們在想些甚麽。畢竟,許多人的思考都是很相似的。

  於是,朱厚照首先將目標定在了一群叔叔與小舅舅身上。但他很快就發現,從他們那裏聽不到甚麽實話。叔叔們都很寵他,看著像是過得很愜意很隨心所欲,但其實他們是最懂得“分寸”的,知道甚麽該說甚麽不該說。至於小舅舅,嗯,他是真的甚麽也不知道。

  這麽說來,真正的原因是很難說出口的?

  誰會毫無顧忌地告訴他呢?朱厚照眼前閃過了大舅舅張鶴齡的身影,可大舅舅平日裏忙得很,就算是休沐也很難尋見他的蹤影。他曾經聽娘提過,大舅舅似乎一直在戶部統計田畝幫她的忙。雖然他不明白娘關注農莊的事兒和戶部到底有多少關係,但大舅舅確實很忙碌沒錯。唔,抽空去一趟壽寧侯府看看罷。

  轉眼便到了休沐的時候,朱厚照順順利利地騎馬出了宮。他在半年前終於描繪出了極為精準的宮中輿圖,幾乎所有人都一看就懂,於是成功地獲得了出宮繪製京城輿圖的新任務。自那時起,每次休沐他都很少安安生生地在宮裏待著,而是騎著馬在京城裏一座坊一條胡同地轉悠。當然,他身邊免不了有錦衣衛相護,安全從來都是最重要的。

  裏坊與胡同裏的世事百態,讓他發現了許多從未注意過的事,每次出門都能想出很多問題。這些問題他都會記下來,回宮後便詢問爹娘。朱祐樘和張清皎偶爾會回答他的疑問,更多的時候卻是讓他自己思考,自己去尋找答案。習慣了思考與尋找解決之法,與同齡人相比,朱厚照往往能想得更深刻,麵對任何問題都已經學會了淡定地分析。

  這回去壽寧侯府撲了個空,外祖父張巒告訴他,大舅舅去了皇莊,似乎想親自記錄玉米播種的情況方便日後統計。朱厚照想想也到了該播種玉米的日子,自個兒對皇莊的玉米栽種之法亦很感興趣,便轉了轉眼睛派人回宮向爹娘稟告一聲,說他想去最近的一座皇莊裏逛逛。

  在等錦衣衛回信的時候,他騎著馬慢吞吞地在附近的街上晃悠,忽而瞥見街角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心裏一動,幾乎是本能地想道:就算找不見大舅舅,這位小王先生也一定不會將他當成孩童糊弄!

  瞬息之間,朱厚照便駕馬來到那身影附近,利落地翻身下馬:“小王先生!”

  那人循聲回首,正是王守仁:“……閣下怎麽在此處?”

  “我正想去皇莊看看老農如何播種玉米,沒想到一抬眼就瞧見小王先生了。”朱厚照嘿嘿笑道,“小王先生對玉米感興趣麽?不如一起去看看?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問小王先生,希望先生能幫幫我。”對他而言,負責給他講學的王華自然是大王先生,而作為侍讀官的王守仁便是小王先生了。

  王守仁與他的緣分始於幾年前的上元之夜,從那時候起,朱厚照便覺得這位小王先生和所有先生都不一樣,因為他們有共同的愛好——當大將軍。當然,他不知道的是,小王先生的目標可不僅僅是當大將軍這麽簡單。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們二人彼此都覺得對方有些與眾不同。

  盡管侍讀官侍講官都隻會在講官不在的時候,為太子殿下答疑解惑,而且也不能說任何出格的話。因為他們說的所有話都有記錄,而且會落在所有同僚的耳中。但言談之中,王守仁的答疑解惑總會讓朱厚照迷之一般覺得很不一樣。畢竟他從來不將他當成幼稚的孩童,不會淺顯地給他講道理,更是從來不僅僅當他是太子殿下而已。

  不過,也因此,他們二人在文華殿中從未單獨相處過。許多朱厚照想詢問的事,亦不能直接開口問他。如今意外遇見了,倒是個極好的機會。

  王守仁怔了怔,沉吟片刻:“聽說那玉米畝產極高,我確實有些興趣。”與其說他是對農事感興趣,不如說他對這種新鮮事物有些好奇。既然格已知之物無法致知,那格未知之物可否致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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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UA,大家過年好呀~~

  平行世界的王陽明先生肯定有點OOC,但沒關係,陽明先生還是陽明先生╮(╯▽╰)╭